第2章 小魚干
離開鶴熙食園,慕錦歌徑自去了醫院。
——聽說蘇媛媛已經醒了,在附近的某家醫院留院觀察,估計會住兩天院。
她要當面找蘇媛媛問清楚。
換做其他人,遇到這種事情多半已經大受打擊,自我懷疑,說不定從此一蹶不振,不敢再進廚房了。
但是慕錦歌事到如今卻仍然十分相信自己做出來的料理。
這不是自信,也不是傲慢。
只是因為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那些以奇怪的組合方式搭配起來的食材,絕對不含惡意。
她從小就有感知食材意愿的能力,成年后更為明顯。
簡而言之,就是對食材之間的聯系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驚人直覺。
只要是互相吸引的食材,哪怕是怪異少見的搭配,做出來的菜也會十分驚艷;同理,若是食材之間沒有一起被烹飪的意愿,即使做出來的東西色香俱全,也不見得美味,輕則要靠調味品撐場,重則難以下咽。
傳統經典的美食她會做,但與之相比,她更喜歡做別人口中的“黑暗料理”。
做菜本就應該是一個不斷探尋可能性的過程,嘗試前人從未試過的組合,創新以往未曾出現的做法,只要最后出來的料理是美味且無害的,那就是值得品嘗與承認的。
況且她與生俱來的這份對食材的直覺,就注定了她不會在創新搭配上走彎路,如若不好好開發利用,又怎么對得起自己的天賦?
記得之前有一次蘇媛媛跑過來問她,為什么像她一樣亂燉了一鍋東西出來,味道卻差得要命。她想了想,斟酌著用詞回復說“你挑選的那些食材,不愿意在一起。”。
這并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事實。
只是幾乎沒有人會選擇相信而已。
因為不是高峰期,所以慕錦歌僅用了十五分鐘就搭乘地鐵到了醫院住院部,從護士那里問得了蘇媛媛的病房信息。
這是一家私立醫院,病患沒有公立醫院多,病房多是四人間,環境已相當不錯,然而蘇媛媛還是單獨要了一間單人房。
慕錦歌留了個心眼,問了下蘇媛媛的主治醫生是哪位,護士為了保護病人*,沒有說全名,只是答道是蘇醫生。
這就很難不讓人多想了。
她上了電梯,來到蘇媛媛的病房門前,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從里面傳來一男一女的談話聲。女聲嬌軟甜美,沒了平時的精神,現下透著幾分虛弱與無力,正是蘇媛媛無誤,而那另外一個……
聽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慕錦歌欲要敲門的手頓住了。
“……你之前不是吵著要看巢聞的新電影《陰暗陷阱》(注1)嗎?”男人的聲音低沉溫柔,帶著毫不掩飾的寵溺意味,“你趕快好起來,身體好了我就陪你去看。”
蘇媛媛笑了笑:“真的嗎?你不是說你對港片無感嗎?”
“是啊,但誰叫我對你有感呢。”
“真討厭。”蘇媛媛笑嗔他一句,聲音發嗲,“這部片要下個月十五號才上映噢,到時候你可別說你忘了!”
“我答應你的事情,什么時候沒做到?”
“知道你最好了,師兄。”
此時在門后與蘇媛媛甜言蜜語的不是別人,正是目前程安門下的大弟子江軒。
同時,也是同慕錦歌交往了兩年的男朋友。
只聽屋內蘇媛媛又道:“師兄,那你和我出去看電影,會不會被慕師姐發現?”
江軒哼了一聲:“知道就知道,早就想跟她攤牌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
蘇媛媛柔柔弱弱道:“我真的沒想跟師姐搶你,只是我實在是……”
江軒打斷她道:“媛媛,不是你的錯。這次要不是我及時把你送來醫院,恐怕你會被她做的菜給毒死了。我聽師父的意思,是要把她趕出食園,以后我們就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了。”
“啊,怎么這樣!師姐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她就喜歡研究黑暗料理……”
“媛媛,你不要再為她說話了。”江軒語氣帶著厭煩,“她根本就是神經有問題,該去檢查檢查腦袋。”
“為什么這樣說?”
江軒哼笑了一聲:“有次我閑來沒事,問她怎么會想出那些奇奇怪怪的菜式,沒想到她竟然一本正經地跟我說,其實她能聽到那些食材說話還是什么鬼的……你說可笑不可笑?這可真是腦子病得不輕。”
“沒想到慕師姐那樣的人也會說這種胡話呢。”
“哎,當初要不是看她可憐,長得漂亮,我才不會跟這種怪人在一起呢……說到底,除了那張臉,她也沒別的優點了。”
……
之后兩人又說了些什么,慕錦歌都聽不進去了。
她怎么都沒想到,江軒不僅早已出軌,還會這樣在她背后捅上一刀。
關于她能感知食材意愿的事情,二十年來她只告訴過給兩個人,
一個是她那位嚴厲的母親,一個就是在她母親過世時一直陪伴安慰她的江軒。
然而前者以為這不過是女兒為了博取大人注意力而耍的小把戲,后者更是覺得她是腦袋出了問題,跟瘋子似的。
沒有人愿意相信她。
更不要說理解她和支持她了。
慕錦歌把手收了回來,最終還是沒有去敲門,只是沉默著站在門口,久違地感到了迷茫。
*
慕錦歌的人生方向,似乎從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被規劃好了。
她的母親慕蕓是一位優秀的廚師,年紀輕輕就開了一家私房菜館,手藝精湛又相貌美艷,追求者無數,最后卻偏偏看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美食評論家。兩人在一起后,慕蕓想讓生活安定下來,與美食評論家結婚,奈何相處一段時間后,評論家終究是為了事業離開了慕蕓,而在評論家離開后,慕蕓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多么老套又狗血的劇情,那個孩子自然就是慕錦歌了。
之所以取這個名字,只是因為兩人初次相見時,評論家吃了慕蕓做的一道新菜式,贊不絕口,送上了“錦歌”一名。
可以說,這個名字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結束。
程安和江軒他們只注意到慕錦歌料理的格格不入,卻選擇性忽視了她出色的基本功。無論是刀工還是火候的掌握,她都絕對領先大多同齡人,其做菜手法也涉獵廣泛,炒、爆、熘、炸、烹、煎……樣樣都不遜色。
這些都和慕蕓從小嚴厲的教育離不開關系。
慕蕓立志將女兒培養成一位出色的廚師,因此很早就跟慕錦歌說清楚了,只讓她念書念到初中,畢業后就送她去更大的平臺學習鍛煉。
好在慕錦歌對料理也是有得天獨厚的天分與熱愛的,所以對這種安排并沒有什么不滿。
她清楚,母親還是在賭一口氣。
只有她成長為一名能夠獨當一面的優秀廚師,才能有機會遇見父親。
畢竟曾經那個默默無聞的美食評論家,如今已經站在了料理界的金字塔尖。
——要是母親還在世,知道自己被鶴熙食園趕了出來,估計會氣暈過去吧。
慕錦歌一想到這里,就后悔剛過去的清明節沒給母親多燒幾倍紙錢提前討好安撫下。
她已經離開食園快半個月了,這段時間一直在忙著找工作。
在鶴熙食園的時候,她既是學徒又是員工,領著一份薪水,在b市租了一套50平米的老房子,省吃儉用。現在沒了工資,她只有動用存款,但坐吃山空不是辦法,重要的還是趕快找到愿意接收她的餐廳。
但是不知怎么的,收到的都是拒絕。
別說動鍋鏟了,連洗菜都不讓她去。
后來聽到了一些消息,慕錦歌才知道,原來是程安憑借著他的影響力,在b市的中高檔餐廳放了話出來。
明明趕她走時說得那么漂亮體面,背地里卻又在搞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知道這些后,慕錦歌一點都不后悔離開食園。
只后悔沒有更早主動離開。
一天又即將過去,吃過晚飯,慕錦歌打包好垃圾,穿著一身簡約的便服下樓扔垃圾。
就在她扔完準備走的時候,發現綠色的垃圾桶旁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她還以為是老鼠,愣了一下,沒想到隨后聽到的卻是一聲微弱的貓叫。
“喵……”
慕錦歌蹲下身來,借著小區的路燈,終于看清了躲在垃圾桶旁的生物的真面目。
——竟是一只異國短毛貓,灰藍色帶條紋的皮毛,有點臟兮兮的,此時正四腳攤開趴在地上,十分虛弱可憐的樣子,一張大臉奇扁無比,天生一副分外苦大仇深的表情。
似乎感受到了來自慕錦歌的注視,加菲貓也費力地抬起渾圓的小腦袋與她對視,一雙褐紅色的眼眸閃動著渴求,就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慕錦歌被這小眼神看得來怔了怔,有些動容了。
她想了想,然后伸手拍了拍加菲貓的腦袋,說道:“你等我一下。”
加菲貓:“喵嗚……”
二十分鐘后,慕錦歌回來了。
“給。”她一手端著一個小瓷盤,一手從瓷盤中拿了一條特制小魚干,在加菲貓面前半跪下來,將小魚干遞到貓咪面前,“吃吧。”
加菲貓嗅了嗅小魚干的氣味,卻并沒有伸出舌頭,而是皺了皺鼻子,迅速將頭縮了回去。
慕錦歌:“你不是餓了嗎,怎么不吃?”
加菲貓:“喵!”
你的小魚干聞起來跟正常的小魚干不一樣!
就這樣一貓一人對峙了將近一分鐘,慕錦歌突然放下盤子,自嘲道:“算了,看來連貓都不愿意吃我做的東西。”
“喵?”
“我就放這兒,隨你吃不吃。”說罷,慕錦歌站了起來,沒有再理那只扁臉貓,徑自上樓回家了。
“喵……”
慕錦歌走后,加菲貓面對著整一盤散發著謎之氣味的小魚干,陷入了人生……哦不貓生中最糾結的一次思考。
是生存,還是毀滅?
是餓著死,還是飽著死?
糾結了十來分鐘,加菲貓終于做出了它的抉擇。
它用盡全身力氣,奮力地往前一湊——
卻因為臉太過扁平,目標又太小,所以一時咬不住小魚干的尾巴。
……喵生已經如此艱難,有些事情為什么還要等自己來揭穿。
用嘴不行,就只有用爪子扒拉。
經過一番艱難的努力,它終于成功地將盤中的一只小魚干塞進了嘴里。
在咬下去的時候,它已經做好了坦然迎接死亡的準備,毅然決然。
然而就在小魚干在嘴中被咬碎的那一瞬間,一股莫名的滿足感如同電流一般,從頭到尾巴肆意流竄,帶來不可思議的顫栗!
怎么回事!?
這盤小魚干的確和外面那些小魚干不一樣,味道奇怪不說,外表也覆著一層詭異的綠色,看起來就像從污染嚴重的湖水中撈上來的死魚。
本以為吃起來的味道也一定非常惡心,誰知一口下去,既不燙舌,又保持著迷人的酥脆感,火候時間掌控得極好,外酥里嫩,狹窄的魚腹內還平平地埋了層細心剁碎的菜蓉,芹菜為主,牛乳作料,吃起來毫無一般魚干的濃重咸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爽口清新的口感,口齒留香。
——真它喵的太好吃了!
這樣的小魚干請再給我來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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