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
六,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徐照
1,
徐照提著酒壺搖搖晃晃地從外頭回來,還沒到翠煙樓門口呢,突然就扶著墻“哇啦”吐了一地。
這盼著他回來的老鴇出來一看,也不知道是第幾次皺起眉頭,罵道:“我怎么收了你這么個酒鬼祖宗做車夫?趕明兒來了合適的人,我早早辭退了你才好!”
徐照“嘿嘿”笑著,半天才抹了把嘴,問:“翠姨,明天又要用車?”
那老鴇就是翠姨,聽得徐照這樣問,沒個好氣道:“你且快去醒酒,洗個澡就去歇了。明兒祝家老爺點了鴛鴦幾個姑娘過去伺候!哎喲喂,你這個樣子我怎么放心得把姑娘交給你載?辭退才好!”
翠姨不會辭退他的,這件事情上,徐照很有把握。其實翠姨原本也是他們那兒的一個黃花閨女,本該待字閨中,之后尋個好婆家嫁了——這應該就是她的歸宿。但她好死不死,遇到了徐照的爹,這些陳年往事也只有在翠姨醉酒時,他才能探聽一二,聽說是徐照那個在他從小就死去的爹,用山盟海誓誘得翠姨和他一起背井離鄉(xiāng),然后也不知怎么的,他老爹入贅到了一個商戶家,留下了翠姨一人。
“你那死鬼老爹!”翠姨醉了,臉龐紅紅的,就像平日里她和那些來翠煙樓鬧事的婦人吵架一樣。
后來徐老爹入贅的商家落敗,一時家破人亡,徐照便成了拖累,徐老爹自知無顏再見翠姨,只得把年紀尚幼的徐照帶到翠姨的院子前,往徐照懷里塞了一封信就跑了。
那個時候的翠姨叫小翠,也是翠煙樓里面的一個藝妓,因著會彈一手好琵琶,也算有名氣。
當她看見縮在門口的徐照,立刻心疼地拉他進屋,徐照一邊吃糕點一邊將信遞給小翠:“原來是你啊!”
小翠有些不解,她一壁拆信一壁問:“你咋認識我?”徐照便乖乖回答:“你在那個紅樓里面彈琵琶,我爹常來看你,躲在一個角落偷偷看,有時候回去晚了還要被額娘罵上兩句。”
小翠倒不關心他人的家長里短,又問:“那你守在我門口做甚?”徐照睜大眼睛眨了眨,隨后像大人一般嘆了口氣:“我爹不要我了,他說來找你,你會收留我的。”
“哎喲,”小翠冷笑道:“那我得好好想想,有什么恩客有這么大面子了。”
徐照咽了最后一口糕點,拍了拍手道:“我爹叫徐山。”
“你說啥?那他人呢?”小翠把信紙一扔,就要往外去追人。
徐照過去拉了拉她的裙子:“我爹帶著我娘逃難去了,但是大夫說我爹得了絕癥,也活不了幾天了。”
小翠當時一愣,往事頓時浮上心頭,她再看徐照,果然是越看越像,她賭氣般搶回徐照手里的茶杯,罵道:“當初他騙老娘出來,結果他卻是說走就走!如今成了短命鬼,偏偏留下個小雜碎要我?guī)е瑧{什么呢?”說著她又罵徐照,推搡著要他滾出去。
徐照看著小翠突然發(fā)作起來,只得空著手出門。小翠這廂稍稍冷靜下來,又悄悄跑到門口,徐照小小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來往的人流里。
“誒!”她突然叫住徐照,此后,徐照也就在她屋子里留了下來。
翠煙樓里的姑娘都暗地里說,徐照是小翠的私生子,如今來找她的,看她還敢在翠煙樓待下去不?這時消息被這么一傳,有幾個想要給小翠贖身的恩客也只能望而卻步了。所幸還有些文人雅士就愛聽她的琵琶,翠煙樓當時老鴇也沒趕她走。
小翠一邊往徐照嘴里塞吃的,一邊罵道:“短命祖宗,我這一輩子就栽在你爺倆兒手里了!看來還得餓死你,你一死,就沒人說了。”
她佯裝惡狠狠地看徐照兩眼,小小的徐照捧著小翠的手,笑:“翠姨,那你把我趕出去吧!”
小翠眉毛一豎,追著徐照在院子里跑起來:“你叫誰姨,你叫誰姨?我不說了,你要叫我小翠姐!你叫我姨,我怎么嫁得出去!”
后來,等徐照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小翠還是沒有嫁出去,反而因為得到了老鴇的賞識,竟把整個翠煙樓都交給了小翠打理,小翠也就是那個時候成了翠姨。
此刻翠姨正站在門口堵著他,見他這般消頹,后也只能搖搖頭,沖著身邊的姑娘道:“素蝶,你把他帶進去,伺候著躺下了就不用管!”說著便轉身去了。
徐照靠著墻坐在地上,有好聞的味道傳來,不是脂粉味,是人的體香,然后便聽見一聲溫柔地喚:“徐大哥,我們回去吧。”
徐照知道是素蝶,她身上的味兒他熟悉,他能感受到素蝶伸出手扶她,于是他狠狠地推開了,一個人搖晃著回房里去。
素蝶小心地跟在身后,大氣兒也不敢出。
素蝶是翠姨收的一個貼身丫鬟,平日里就是跟著翠姨后面走來走去。
她喜歡徐照,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徐照喜歡玳姬,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2,
誰會不喜歡玳姬?
“廬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說得就是這樣的美人。徐照常常守在后臺看玳姬在臺上跳舞,一顰一笑,皆讓他心生向往。
這個時候翠姨就要揪著他的耳朵,拉到一邊去,罵:“你也敢惦記著翠煙樓的臺柱子!”
“翠姨,你先放手!”徐照一壁喊疼一壁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說了,我都到了這個年紀了。”
翠姨便看了看身邊的素蝶:“你有這個覺悟,怎么又不跟素蝶好好說說話?”徐照嘴一撇,道:“我又不喜歡她,你不是不知道。”
素蝶聽得,一雙眼立即就蓄滿了眼淚,捂著臉跑開了。翠姨看得,一把拍在徐照頭上:“你這短命祖宗!”
徐照摸摸頭不說話,又轉身往玳姬那個方向去看。
對了,還有一件事,玳姬傾慕的人是張家的少爺張琴溪,這個,大家也都知道。
這也是他陣子借酒澆愁的緣由,他每每抱著酒罐子就在想,那個身在梨園,愛把自己搞得跟個女人似的張少爺有什么好?好吧,他彈琴還不錯……長得也還不錯……張老爺以前是宮里的御醫(yī),那家室也不錯……這么想著,他就又稀里糊涂地灌自己酒了。
次日清晨,徐照撐著頭醒過來,昨兒喝大了,現(xiàn)在頭還有些疼。
因著翠姨的吩咐,他又趕緊洗了臉,去后院取馬車。他拉著馬出去,轉身冷不防看到了玳姬。
“徐照大哥,”玳姬看著他,把他看得心神蕩漾,他聽玳姬說:“我來,是想讓徐照大哥幫我個忙。”
過了會子,徐照駕著馬車將鴛鴦她們送去祝府,又在路過一家茶莊的時候停了馬車,玳姬帶著面紗盈盈地從馬車里下來,后沖著徐照道了謝,便往樓上走去。徐照順勢看了看二樓,張琴溪也看著他,笑著一拜,算是感謝。
他一個人又駕著馬車往回走了,一路上越想越氣,自己有心做一個癡情的牛郎,偏偏他的織女非得要自己當鵲橋!
這么胡亂想著,頭又疼了起來,他一個不慎,馬車撞在別人的攤位上,他自己也被摔了個眼冒金星。
3,
攤主自然是不肯放過他,抓著他回翠煙樓要讓翠姨賠償。
翠姨確定了徐照沒什么大礙,便賠笑著和那攤主打交道。
還是那個味道,徐照這次想推開也推不動了,他渾身酸痛得很,簡直是趴在素蝶身上,由著素蝶帶著自己回房。
玳姬傍晚時候回來,聽說徐照受了傷,許是良心過意不去,便親自端了盤點心過來探望。她擔心地摸了摸徐照額頭的傷,道:“唉,都見了血了,疼不疼?”
徐照看著她,笑道:“你多摸摸就不疼了。”
玳姬假意嗔道:“還有精神說渾話呢,看來是沒事了。”她說著便又起身出去,徐照貪戀地看著她的背影,目光又落在了玳姬帶來的點心上面。
不得不說,玳姬是個高明的玩弄情感的高手,就怎么兩三句問候的話和糕點,又開始讓徐照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玳姬在門外看見素蝶,見素蝶手里拿著傷藥和一碟點心,自己笑起來:“這女人想要留住男人的心,很多時候不是默默付出就行,你呀,就是不懂得變通。”
素蝶低著頭退開幾步,她懂什么變通呢?她又沒有玳姬那般美貌,她也不奢望徐照突然對自己好,她只是想著,徐大哥高興便是最好了。
玳姬風情萬種地慢慢走開:“回去吧,你現(xiàn)在進去沒什么意思,是我的錯,不知道你要來。”
素蝶小心地抬頭去看她,眼看玳姬不在了,自己才小心地跟著玳姬的步伐走了兩步,隨后覺得不妥,便又停下來。
不想徐照突然問:“誰在外頭?”
素蝶唬了一跳,將東西擱在房門口,自己跑開了。
4,
這兩日的客人有點多。
下人不夠用了,其他姑娘也不肯去做那些端茶倒水的粗活,翠姨罵了幾句,自己親自出去招工。素蝶也換了衣裳去幫忙倒酒。
徐照被翠姨特地吩咐了留在大堂伺候,玳姬今兒要跳舞,他拿著一塊毛巾,期待地候在一邊。
這廂玳姬沒有出來,他卻聽到客人那邊有了騷動。徐照沖那邊看了看,目光掠過那些個模糊的人臉,最后停在素蝶驚慌的臉上。
那個笨丫頭!徐照這么想著,腳下卻是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原是素蝶倒酒時被人趁機摸了一把后背,小妮子何時受過這種調戲,不由一慌,失手將酒灑在了一個恩客身上。
那人拉著素蝶的手要她賠錢,要么就陪他困覺。徐照走過去,望了望素蝶,輕聲說了句:“你還真是夠傻的!”素蝶紅著眼去看徐照,他卻已經(jīng)舉起拳頭往那人臉上砸過去。
事后自然是姍姍來遲的翠姨擺平了,本以為她會將徐照臭罵一頓,沒想到她卻是笑著對徐照說:“你做的很對,素蝶一個姑娘家,怎好被人欺負了去。”說著,她的神色暗淡下來:“這點上,你那個死鬼老爹比不上你的。”
徐照其實很想問:“你若真的害怕那些姑娘被欺負,又為什么要接手這間藝妓館呢?”
是了,翠煙樓是藝妓館不是妓院,里面的姑娘大多是有才有藝的,若是碰見了有緣人,獻不獻身,也是自己的意愿。這是翠姨定下規(guī)矩,說起來對這些姑娘也算好了,因此徐照也從未溫出口。
玳姬和素蝶先后來看望他,玳姬靠在門口,皺著眉道:“你也太沖動,這里是是什么地方?她被摸了一把是少塊肉還是怎么的?你非要逞這個英雄,現(xiàn)在倒好,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徐照答不上來,玳姬又囑咐他注意休息,便出去了。過了會子,徐照看見門口瑟縮著一個身影,他揉了揉眉心:“素蝶,你進來。”
果然是素蝶,一張小臉上寫滿了擔憂。徐照讓她坐下:“你來了就進來,干嘛每次都躲在門口?”
素蝶聽得,詫異地瞪大了眼,隨后又沉默下來,只從懷里掏出一瓶金瘡藥。徐照苦笑一聲:“你上次給的,我還沒有用完。”
素蝶握著藥瓶的手便尷尬地停在半空,徐照見了,忙一把拿過來,訕訕道:“多多益善,多多益善……”該死!誰需要收集金瘡藥來多多益善啊!
素蝶的心思卻放在指尖,方才徐照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和今天碰她的那只是不同的,他的手是溫熱而舒適的,如同四月春風。素蝶被她的這些心思弄得羞赧起來,徐照看著她素白的臉變得通紅,唬了一跳,問:“你生病了?”
素蝶搖頭,又說:“今天謝謝你。”
徐照無所謂地笑笑:“這有什么,我最看不得就是仗著權勢欺負柔弱,若是換做玳姬的話,我會為她拼命的。”最后一句話,他是故意的。
素蝶一愣,徐照以為她又得哭了,不想她這次卻是倔強地抬起頭來:“我不管,今天為我出頭的是你!”
徐照正要說話,素蝶便往外頭跑了。
5,
玳姬有什么好?
翠姨總是這樣問他,然后說:“她呢,的確是個美人;可是呀再美又能怎樣呢?且不說能不能當飯吃,她美得讓太多男人癡迷,你又有什么資格去爭去搶呢?你看人家張少爺,你就已經(jīng)比不得了。”
徐照不服氣,可是那又能怎樣呢?玳姬還是被別人贖身了,只不過,贖她的人不是張琴溪,是另外一個商戶大賈。
徐照想去找張琴溪問清楚,不料再次見面的時候,張琴溪已經(jīng)成了一個混沌公子,沒日沒夜的喝酒,頹廢的模樣像極了當初的他。還能說什么呢?徐照默默地回了翠煙樓。
也就是那個時候,徐照答應了翠姨為他準備的婚事,自然是素蝶了,那個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女子。
翠姨顯得很高興,她跟其他姑娘們說:“你們看見了?玳姬去當大戶人家做少奶奶,你們呢,也自己好好想想,有大好的前程等著你們呢!”大家都很高興,順著翠姨的意思說了好多話,然后又興致勃勃地討論徐照和素蝶的婚事。
徐照站在一邊,看著素蝶被眾人圍著,臉上帶著那抹熟悉的羞赧。他不甘心,他知道素蝶會是一個好妻子,可是他就是有些不甘心。
婚期將近,翠姨卻先病倒了。徐照偷偷松了口氣,他覺得這是天意。
素蝶似乎也明白徐照的心思,對外稱要照顧翠姨,婚事便就此耽擱了,翠姨抱怨道:“唉,管我做甚呢?好容易阿照才肯答應我安穩(wěn)下來。”
素蝶笑著給翠姨喂藥,說道:“徐大哥也是關心翠姨你的身體。”
翠姨拉著素蝶的手:“若真是為我著想,那就快快結親,也為我沖沖喜才是。素蝶,你放心,阿照雖然比不得那些個貴公子少爺哥兒但是也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素蝶笑著點頭,掩飾著自己眼底的落寞。
這婚期一拖再拖,到最后,大家都忘了……就連素蝶,有時候她會想,就當作是一個美夢吧。
6,
翠姨的病情越發(fā)嚴重,最焦心的莫過于徐照。
素蝶看著徐照為了翠姨的病整日早出晚歸,人也瘦了一大圈。這日,她趁著徐照還未出門,親自煮了清粥給徐照送去。
推門進去,卻見徐照是趴在桌上睡覺。她嘆了口氣,取了大衣還未給他蓋上,徐照便驚醒了。見是素蝶,他笑了笑,便又要出去,素蝶勉強笑著拉住他,勸道:“我知道你擔心翠姨,但是你也好歹得吃點東西,否則不等翠姨痊愈,你又病壞了身子。”
徐照便謝了素蝶的粥,坐在桌邊喝起來。素蝶用的南方的小米,這粥是普通的排骨生菜粥,不過素蝶有心地添加了些生姜絲,喝起來倒是爽口滋潤,徐照贊了一句,多喝了一碗。
素蝶見他吃得下東西,心里自然高興,自己個兒便又張羅小菜,道:“還有呢,徐大哥多吃些。”
不過飯還沒吃完,便有人來找徐照,說是有人找他。
素蝶跟著徐照出去,院子外的人竟是許久不見的玳姬。
她梳了一個婦人的發(fā)髻,頭上戴著好看的貴氣的珠釵,一身紅艷艷的衣裙更呈得她膚如凝脂,美麗動人。不料,她卻是先一步徐照開口,她說:“我聽說翠姨病了,這才忙跑回來看看她哩。”她這么說著,順勢捋了捋耳邊的頭發(fā)。
徐照一開始沒注意,等他看見玳姬臉側的傷時,玳姬早已哭出了聲:“徐照大哥,救我一把吧!”徐照印象中的玳姬很少求人的,許多時候她連翠姨也不愿意麻煩,可是現(xiàn)在她哭得梨花帶雨,他的心驀地就軟了下來。
素蝶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明白,饒是她再怎么默默陪伴多年,終究比不上他心上人的一句服軟。
7,
玳姬說她自己被休了,然后摸出一封休書來。
徐照看她的表情,沒有悲傷,更多的是釋然與解脫。然而,被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徐照便不好多問。
玳姬這廂哭完,素蝶忙扶著她回一間客房休息。她原來的房間如今住著另外一個花魁,素蝶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玳姬卻是笑起來:“道理我明白的,你不用覺得不好說話。”
素蝶便點點頭,又問還需要什么配置?玳姬又問:“前陣子聽說你和徐照大哥訂婚了?怎么,你們可結親了?”
素蝶一愣,心里又泛起百般滋味,玳姬看得,自然心下會意,她拍了拍素蝶的肩膀:“你放心,徐照大哥遲早會知道你的好。”
徐照忙完了這邊的事,便往玳姬這兒來,剛到門口便看見玳姬和素蝶在說笑。
“徐照大哥,別來無恙啊。”玳姬剛剛卸了妝容,一頭青絲流水般散下來,她笑著,眼睛微微瞇起,透露出狡猾的亮光。素蝶看在眼里,又在心中感嘆這么些年了,她還是那樣美。
徐照進了屋,玳姬招呼著他坐下,親自倒了茶。徐照不知道該說什么,便直接問了:“你來這里,是要做什么?”
玳姬似是想起被休的事來,又紅了眼不說話。素蝶抱怨地看了一眼徐照,似在責怪他不會說話。正巧翠煙樓的下人過來找人,素蝶讓徐照陪著玳姬,自己先過去了。
玳姬又傷心了一會兒,這才道:“徐照大哥,說起來你別笑話我。我這次被休,其實是我的主意。他對我好,見我過得不快樂,便賞了我一紙休書。”
徐照不由罵她傻,道:“當真糊涂!他休了你,你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若不是有翠煙樓,你還能去哪兒?”
玳姬便笑起來,卻又不說話,徐照便道:“隨便你吧,你若是想住在翠煙樓,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玳姬道了謝,然后摸出銀子來放在桌上。徐照看了看,然后拿過銀子,臉色復雜地走了出去。
8,
許是老天保佑,翠姨能下床走動了。
徐照對她說:“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作死呢,大夫說了,讓你多休息。”
翠姨作勢要撕他的嘴,笑罵道:“行了行了,我休息。但是,這翠煙樓,誰幫我守著?”
眾人便嬉笑一番,玳姬打趣道:“想來徐照大哥也更孝順翠姨了。”翠姨也欣慰一笑,這么說著便又想起徐照的婚事來,便又問:“阿照,既然我這病都好了,那你和素蝶……”
“翠姨,”徐照趕快將碗筷一扔,道:“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翠姨要叫住他,素蝶卻又拉住翠姨的手搖頭。翠姨指著徐照的背影,又反過來安慰素蝶:“阿照也太不懂事了,你放心,我會跟他好好說的。”
素蝶沉默地點了點頭,玳姬含笑地看著她。
翠姨又問:“玳姬,你呢,我聽阿照說你給了銀子,那么你就是翠煙樓的客人;但你又一直住在這兒難免讓人誤會,接下來可有什么打算?”
玳姬夾了一筷子菜給翠姨,笑問:“翠姨是不是對我下逐客令了?”
“哪有呢,你若是愿意留在這里自然是好的。”翠姨笑道:“我就怕你哪天突然要走哩。”
玳姬這次笑得帶些羞赧:“我在等,等一個消息。”
過了陣子,翠姨打算關了翠煙樓,她說:“我聽說前陣子不少院子已經(jīng)被洋人占了,我想著,還是早些關門大吉才好。”
玳姬也點頭說是,素蝶知道翠姨其實也見不得這些姑娘受苦,所以也是贊同。
翠姨動作很快,過了陣子就給姑娘們派發(fā)了錢財,讓她們都自己回家去。路途遠的,徐照便都親自去送。這日剛剛回到翠煙樓門口,不想有人在門口叫住他,徐照回過頭去望,卻是一個小廝,他有點印象,是張家的人。
“是徐照公子?”那人笑著問,得了徐照的點頭說是,便又請他帶一個消息進去。
徐照回房的時候,翠姨安排他先吃飯,問了路上那幾個姑娘的事,徐照說:“翠姨放心,都平安地到了。”
翠姨點點頭,又說素蝶為他備好了熱水洗澡,不忘念叨:“素蝶挺好一個姑娘的,這么些年呢,滿心都是你。”
徐照仍是打了個馬虎眼糊弄過去,送著翠姨出去。等他洗完了澡,突然想到答應徐家小廝的事,便穿了鞋子出去。
玳姬的屋子還點著燈,徐照本沒有聽墻角的只嘆,不過他正要敲門呢,卻是聽見素蝶的聲音:“玳姬姑娘,徐大哥是個好人,他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忘不了你;你這次回來,若是沒了依托,徐大哥他倒是……”
聽不下去,徐照“嘭”地推開了門:“素蝶!你在亂說什么?”
素蝶正和玳姬說話呢,冷不防被這么一嚇,差點驚叫出聲來。
“徐大哥……”素蝶站起來想要說什么,不想徐照卻是先開口:“玳姬今后有沒有依托關你什么事?我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又關你什么事?素蝶,你若真有這個背后說閑話的閑心,還是多去陪陪翠姨,讓她真真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素蝶被問得啞口無言,頓了頓,便急忙跑了出去。徐照一開始看得不真切,在素蝶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卻能看見素蝶的通紅的眼眶里落下淚來。
玳姬追不上,忙推著徐照去追。誰知徐照已經(jīng)在氣頭上,只將徐家人要帶的消息說了。玳姬聽得張琴溪會來接她,自然是又欣喜又擔憂,哪能顧及得其他?
徐照出了門,遠遠地看了一眼素蝶屋子的方向,也嘆了口氣回去。
誰知第二日,素蝶不在了。
聽說是昨夜出的翠煙樓,夜深露重的,也不知道她能去哪兒。翠姨逮著徐照直罵:“你真是要活生生氣死我!”徐照心里也堵,讓人去找呢,也找不到個人影。
素蝶不見了。
徐照又喝起了酒,就像當年。
玳姬跟著張琴溪走的前一夜過來找他,徐照見是她,便讓她坐,道:“恭喜你了,有情人終成眷屬。”
“徐照大哥,你喜歡我嗎?”玳姬望著徐照,挺認真地問。
徐照撓了撓頭,堪堪道:“你問這個做甚?明兒你就得走了,快些歇著吧。”
“徐照大哥,我且問你,”玳姬問:“你對素蝶,真就這般沒個情誼?”
徐照說不知道,玳姬卻是看穿了,笑道:“你不知道我卻知道,你可知,那夜素蝶來找我,一壁說著你的好一壁流淚,真真是我見猶憐。徐照大哥,當日你生氣,生的又是什么氣?是真的怪素蝶私下為你做主,還是怪她就這么輕易把你給推給別人?”
徐照不答,玳姬便道:“你以為素蝶當真只會跟著翠姨打轉?你聽過她唱曲沒?不是我說渾話,我這些年,除了素蝶的《春運》,卻真的就沒聽過所謂的天籟了。”
徐照自然是聽過的,當日唱曲的姑娘壞了嗓子,素蝶便被推著上去,只唱了一曲:“
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
日長唯鳥雀,春遠獨柴荊。
數(shù)有關中亂,何曾劍外清。
故鄉(xiāng)歸不得,地入亞夫營。”
此后也再沒唱過,玳姬見徐照像是想起來了,便道:“你知道了?素蝶有這副好嗓子,若是愿意,真就成了名角兒;她不愿意,你可知道是為了誰?”
說罷,玳姬便去了,徐照一個人坐在房內(nèi),沉思許久。
9,
春去秋來,素蝶仍沒個音訊。
聽聞張家沒落,張琴溪帶著玳姬去了老屋。玳姬有時候回來看看,順便也問問素蝶的消息。
翠姨笑著道:“如今樓里的姑娘該走的走,趕明兒我和阿照也得回鄉(xiāng)下去。”
“也是,”玳姬已經(jīng)有了身孕,這走動之間也小心得很:“那我就先回去了。”
徐照送著她出門,卻見張琴溪等在門外,見玳姬出來,便擔心著過來,仔細問候。玳姬給徐照行了禮問安,便告辭去。
徐照目送著他們離開,既為二人高興,也覺得有些羨慕。
又等了幾個春秋,說是有了素蝶的消息。碰巧這時徐照又接了葉家的一單生意,說要出趟院門。
葉家開出的報酬很豐厚,翠姨自然是擔憂他的安危,徐照卻是笑道:“翠姨等我回來,阿照就用這些錢來給素蝶提親。”
……
從遠方回來,徐照還沒等進屋,便有人告訴他外頭看見了素蝶。徐照不等他說完,回身又上了馬往在跑。
幾番追尋,終于在翠煙樓前停下,有個背對著他的姑娘。青綠色碎花的衣裙,在風中慢悠悠地飄動。
她瘦了,徐照輕輕地下了馬,眼眶卻是熱起來。她怎么了呢?不著急,他們還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說。
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哪里晚了?她找到了他,她等到了他。這便是最好的。
“素蝶。”他喚她,差點就要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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