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2.7.0
弘允在宮門外等了許久,也不見錦月出來,天上隱隱有春雷之聲,宮門和宮墻在霧氣里有些蒼白褪色。》し
負責看守車馬的門郎瞟了眼弘允:“代王還是早點走吧,王后和陛下得敘好久的話呢,您走了奴才們也好去吃午食。”
另一門郎膽怯拉拉說話那個,那人卻毫不畏懼甚至下巴挑得更高了,任弘允看來也不管。
“拉我做什么,我又沒說錯話,這天底下陛下是至高無上,陛下要和王后說話,誰還能將她帶走嗎……哎你干嘛……”
他說著就被乖覺的那個門郎拉到后面。
聒噪的聲音才平息。
起了幾絲涼風,弘允站在雨霧中,覺得有一層寒涼從衣裳織錦棉布的縫隙一絲一絲鉆進來,熨帖在背心和四肢,陣陣往心頭滲。
錦月還沒出來,唯有朱紅的宮墻和青灰色花磚鋪就的甬道在白霧中延伸,直到看不見。
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弘允保持著觀望地姿勢巋然不動,濡濕的衣裳貼合在身上勾勒出他如舊地挺拔背影,只是現在他清瘦了,略顯蒼白手背和脖頸殘留著獄中拷問留下的傷痕。
一個傘罩在弘允頭頂。
“代王還是先回去吧,王后興許是看下雨了,在宮中某處歇腳等雨停呢。代王不若回驛宅等待,免得寒雨傷身啊。”
是先前的門郎。
弘允有些失望,很快,這極少流露出的情緒如落入水中摔碎的雨滴,煙消云散了無痕了。
“這么多奴才,你卻是唯一一個用真心對本王說話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弘允道。
門郎受寵若驚,忙跪下。“小人賤名不值一提,只不過眾多受過代王恩惠的奴才中最最不起眼的一個。他們不要良心、趨炎附勢,小的雖沒讀過書卻也能夠給區分品性好壞。代王是好人……”
“好了,別說了。”弘允淡道,“說多了恐會將你連累,起來吧。”
門郎顫顫起來,目送代王秦弘允走遠,依稀還能記起曾經這位最尊貴、最優雅的皇子是如何的高不可攀。
雨勢滂沱起來,驛府的馬車在無人的石板甬道上得得艱難跑著,弘允閉目靜坐其中,聽著天地間一片嘩啦聲,許久,幾不可聞嘆了一息。
守了一輩子,他以為這個女人是上天一開始就注定給他的姻緣,他以為他一直都穩穩握在手心,他以為……
罷了,只是他以為罷了。一開始,他就太過于相信自己,錯過,就是錯過了。
宣室殿里,弘凌并沒有留錦月多久,他是皇帝了,自然有許多事輪到他來忙、來操心,光和錦月說話這一會兒時間,內謁者令楊公公就在宣室殿門外幾次小聲稟告,說有人來求見。
前頭幾次求見的弘凌都拒了,最后錦月被放出來那回是說御使大夫傅馳來求見。傅馳是傅家的長輩,太皇太后的兄長,皇后傅柔月的祖父。
御史大夫與丞相和掌管軍馬地大司馬并列三公,為朝廷眾官員之首,本已是顯赫,現在宮中又有太皇太后、皇后以及先皇寵姬傅婕妤為太妃,傅家在朝廷的地位有如日中天之勢。錦月聽見是傅馳來求見,便知道弘凌一定會放她走。
出宮路上遇上大雨,不得不停留,等回到驛宅已天色向晚。
弘凌將他們封了代王和王后,卻沒有給予封地,錦月憂思著今后的處境,一進府就直奔弘允的書房想與他商議,卻不想書房門緊閉,隨扈小北將她攔住:“娘娘請回吧,代王殿下說想靜靜。”
才見過弘凌龍袍加身,居高臨下,弘允難免心中難平吧,錦月想著便點頭示了然,要離去又聽小北上前來小聲道:“代王殿下吩咐了人準備好了晚膳,都熱了好幾回了,娘娘還不回來,娘娘怎么在宮中流連那么久,讓殿下一個人等在屋中。菜涼了還可以熱一熱,可心涼了,就難以捂熱了。”
錦月驚訝,隨行地秋棠低聲斥道:“狗奴才胡言亂語什么,娘娘只不過是路上遇到大雨,耽擱了一陣,你再胡亂猜測、將這些舌根嚼到代王跟前,小心你的狗嘴。”
小北見秋棠嚴詞厲色斥責,有些吃驚,難道他猜錯了?于是他忙跪下磕頭告罪。
錦月抬了抬手,目光掠過小北的頭頂而落在明紙窗上模糊映著地影子上。
弘允哥哥,你也是這樣想我的嗎?
不,弘允自小最寵溺、信任她,應該不會,不會的。錦月心道。
梧桐細雨、芳草落花,春-色在偶爾的陽光和不盡的雨滴里消磨。
弘凌又單獨召見了錦月兩回,并沒有說什么、聊什么,只是讓她陪同在甘露臺聽戲。
他高高坐在上的龍椅上,穿戴尊貴,如同天神俯視眾生,而她坐在諸侯王妃應該坐的席位,卑微無聲,只想做空氣不引起任何人注意。旁的還有他的一些妃嬪,無不是青春靚麗、美貌無雙。
他與她隔著一道鴻溝,也沒有說上兩句話。
錦月以為是“相安無事”的,卻不想春-色在雨滴中漸漸消磨的同時,流言蜚語卻如陽光日漸灼熱的溫度,灼人肌膚。
到荷花開的時候,流言蜚語不光只在宮中,連代王驛宅里也流傳不衰。
錦月抱著孩子在驛宅里唯一的小花園里走動,便聽見墻根里有侍女和個老嬤嬤在小聲說話——
“剛才入府的是宮里來請王后入宮的侍者嗎?”
“仿佛是,我看得也不真切,不過按照現在的情形十有**是了。陛下看上了咱們王后,王后入宮為妃不過是遲早的事。”
“可憐了代王,日日被軟禁府中,連自己的妻子也看不住……”
“要出墻的紅杏,如何也掰不回頭的,王后生得又那樣美貌智慧,可不是一般的平庸主兒,怎會甘心被軟禁府中。嬤嬤與其可憐主子,還不若可憐可憐咱們自己吧,若是驛宅的主子有個什么變故,咱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調遣入宮……”
秋棠氣憤想上前教訓,錦月拉住了她,對她搖了搖頭。
現在不比從前,這些奴才是朝廷分撥下來,干系牽扯頗深,也不是她能夠隨意懲罰的。
秋棠:“娘娘,那就這么饒了她們嗎,她們那么樣胡說冤枉您啊。”
“就算上去教訓了她們,也不過讓人說是我被人說中,心虛怒起而堵她們的嘴。”
青桐:“那就讓她們繼續冤枉娘娘嗎,什么紅杏,簡直氣死人啊。”
錦月輕輕哄著懷中的小兒子,淡道:“我已不是上位者,不過一介諸侯王的王后,是封地和臣民都沒有的虛銜,連這座驛宅都不屬于我,除了任由她們說道還能做什么?暫且忍忍吧。”
秋棠與青桐想想,確然是這個道理,“王后”二字聽來尊貴,可那只是在自己的封地和王宮里才是主子,在這天子的京師、朝廷分撥的驛宅,只不過是暫居之客。
錦月驟然停下步子,目光驚詫。弘允不知何時來了,站在面前,剛才侍女的話恐怕也聽得清清楚楚。
錦月主仆幾人都有些心慌,一道走了一段距離,弘允揮手讓秋棠和青桐都下去了,獨留錦月母子,一同在柳蔭下散步。
“接你入宮聽戲的輦車已在府外等候多時了。”弘允淡道。
錦月抿了抿唇。“隨他們等吧,我不會去。”
“為何不去,他既派人來請你,便是心中還想著你。”
錦月身子一頓,有些生氣。“弘允哥哥?”
弘允亦停下來,側臉:“我已經替你回了,說一會兒就入宮,你快回屋去收拾洗漱,穿那一條淺水紅寶雀銜珠紋地鳳尾裙去,你穿那件裙子最是活潑靈動,他應當喜歡。”
“弘允哥哥你胡言亂語什么?我為何要穿那裙子,為何要去,我只想留在府里安安靜靜過日子。”錦月緊緊握住弘允的手,“我只想陪在你身邊,你難道也……聽信了流言蜚語,懷疑我嗎?”
弘允目光看似平靜,底下卻涌著不想讓任何人看穿的暗波,他竭力讓自己聲音平靜,極有技巧地將錦月緊握他的手滑開,任誰也看不出他做這個決定有多艱難。
弘允輕輕順了順錦月耳側的發髻,似有笑容。
“我們青梅竹馬長大,我自是信你。不過你現在有更好的出路,我希望你……過得更好。”弘允道。
錦月驚得合不攏嘴吧,半晌:“你,什么意思?”
“你想過安安靜靜的日子,可我卻不能再給你,這座驛宅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居所,你在這里屈就不會快樂,小桓也不能正常的成長,你們母子本不該被綁在我身邊。而今他已經是九五之尊,天下間誰也難將他奈何,你為他育了兩子,且是長子和次子,光憑這一點,你便能奔個不錯的位分,前程光明。”
聞言錦月又是氣又是心疼。“弘允哥哥你將我想成什么人了?富貴榮華雖好,可我卻不稀罕。人只要還活著,總有希望和翻身的機會,咱們再隱忍隱忍,總有轉機的,到時候我們去封國,天高皇帝遠,他也不能將我們奈何了。”
弘允見錦月目光真切、堅持,不由有些動容,輕輕攬住錦月。
得你如此心意,就算無法與你有結果,我也無憾了。
弘凌時不時派人接錦月入宮,不是看戲就是賞小國進貢的雜耍玩意或是風景,可每次都不與她說話。
錦月跟在浩浩蕩蕩的奴才、妃嬪的隊伍后,只當看不見、聽不見,隱忍等待,只希望有轉機到來。
然而,這樣隱忍得來的平靜,在盛夏的一日清晨被打破。
錦月將將梳洗起床,準備將這兩日給弘允做好的靴子送過去。天氣熱了,要換薄一些的靴子了,現在的情況不必從前東宮侍女繡娘一堆,想要什么都有,錦月只得親手做了兩雙給弘允。
“娘娘繡工越發精進了,代王殿下看了一定喜歡。”秋棠道。
錦月也越看越覺得靴子好看。“我做慣了小孩子的衣物,成年男子的靴子還是頭一次做,但愿他穿得慣。”
“娘娘不必擔心,重要的是這份心意。殿下穿上,一定明白娘娘風雨同舟的一番真心,不會聽信流言蜚語而動搖。”
“嗯。”錦月握著靴子,心中也是如此祈禱。流言蜚語不是刀劍,卻最是誅心,自己既然打定主意留下陪伴這個曾經給過自己最好的東西、最好的疼愛的男人,就要做出些改變讓他明白、讓他看見,也好讓他安心。
錦月推開門,陽光明晃晃地照進來,卻見一身形頎長的男子站在門外,一身青色緞衣在陽光下似微微散發著夜色未褪的光芒,有些沉靜。
不是弘允是誰。
“錦兒,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他淡道,如響在清晨的幽靜旋律。
錦月莞爾:“正好,我正想找你,快進來吧。”
弘允進來后,卻讓左右侍女都下去了,默了默道:“錦兒,有件事……我想與你商量商量。”
“嗯,你說。”
錦月想著要給他靴子,有些迫切。
弘允顯得古怪的沉默,他清澈俊逸的眼睛看了錦月良久,悠悠道:“我想……納兩個側妃。”
錦月笑容一僵,眼中滿是驚訝。
弘允沒看錦月明亮的眼睛,看向門外那片被陽光照著的青花轉地面,走獸紋斑駁著陽光,那么真實,提醒著他現在的處境是真的,不是做夢,他說出的話也是奏效的,不是假想的演練。
“為……為何?”錦月竭力輕松笑問,把靴子往背后藏了藏。
“你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在京師里沒有一兵一卒可以自保,所以……”
“對啊,我怎么早沒想到,還要你親口與我說,是我失職了。”錦月一口接下去道,不想讓弘允繼續說那些無奈而讓他難受,“是哪家的女兒?”
弘允的手在袖子下緊緊握住,聲音卻還平穩著:“是車騎將軍和淮陰侯家的女兒。”
“將軍和侯府的女兒……”錦月干干的笑了笑,“挺好,家室也算不錯了,想來是知書達理地,性子應該也溫順。”
“我看過了,性子都不錯,應當與你相處得慣。”
“只要弘允哥哥你喜歡就好,我沒有什么意見。我長她們幾歲,沒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只要你喜歡,你喜歡就很好。”
……
送走弘允,錦月在門口站了許久,才回了神,看見方才藏在椅子上的靴子還沒有送出去,悠悠一嘆。
還是別送了,省得亂了彼此的心。
弘允出了錦月的住處,遇到秋棠從迎面走來。
“奴婢拜見代王殿下。”
“起來吧。”秋棠是照顧錦月的忠仆,弘允也格外看重一些,囑咐道,“往后好好照顧錦兒,別讓她受苦,如果有什么委屈一定告訴我,她性格隱忍不愛多說,你要替她說出來,告訴本王。”
秋棠一聽,以為是弘允因為靴子而高興才說的,幾番思量,大著膽子將盤旋胸口的話說出來:
“奴婢謹記了。殿下應當知道,娘娘對殿下的心意更勝從前,是真心實意想要跟著殿下過日子的。殿下千萬不要聽信讒言,娘娘是斷然沒有背叛殿下的想法的,若不然也不會熬了那么多夜,只為夫君納靴履了。”
“靴履?”弘允意外。
“是啊,娘娘從未給哪個男子做過靴子,送給殿下的靴子是拆了縫縫了拆好多晚才做成的,殿下見了靴子就應當了解娘娘的心意……”
弘允思及方才錦月往背后藏了藏什么東西,心中如挨了一擊,一陣鈍痛,又接著是深重的無可奈何。
“本王知道了,回去伺候著吧。”
“諾。”
是夜,錦月徹夜未眠,她忽然明白了弘凌幾次召她入宮,卻又不加理會的意圖,他是在折磨弘允,是在離間他們二人。
弘凌,你何時心計如此深重,竟然連躲,都躲不起你。
錦月翻了個身,越發覺得,不能再坐以待斃。
作者有話要說:開了兩天半的車,從南到北,一路堵過來,總算是到了,簡直累得狗帶。今天開始正常更新,明天更新上午10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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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獎名單會在作者有話說里公布,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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