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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廢后之死


  弘允驟然說讓錦月出宮,錦月怔了怔后斂眉:“有一天我會走,但不是你告訴我讓我走,更不是現在。你若再這樣趕我,我便真生氣了。”

  弘允有些動容,想回以感激的笑容,可扯了扯唇角只覺蒼白。“謝謝你。”

  “我們少時便是摯友知己,你若還說謝謝,就是見外了。我一介女流,又是孤女,也不能為你做什么,只希望能做一些是一些,我們一切攜手度過難關。”錦月誠懇道。

  弘允不再多說什么,但看身側的女子迤邐在屋中忙碌走動,像一只春日燦爛陽光下的蜜蜂,手足帶花香,身上有暖暖的味道。

  難怪高傲、冷冽如弘凌,也對她念念不忘,幾番割舍也割舍不去。這個女子,一旦愛上,就再難割舍了。

  弘允心中沉沉地想著。

  弘凌從小沒有受過什么關愛,難以敞開心扉來愛人,才與錦月波折重重,自己明白怎么來愛她,可是卻越發無力關懷……這種無力,真若凌遲一般。大抵弘凌就是要讓自己眼看著自己失去愛護心愛之人的能力,一點點將他折磨至死吧。

  弘允深深看了錦月,看著在乎的人因為自己受苦,遠比自己受苦,痛苦得多。

  錦月收拾罷了,只見弘允背對著自己佇立,靜看殿外風雨,他仿若煙雨青瓷,好看,干凈,顏色分明。

  從前,她只覺得他這種氣質高貴出塵,現在,她卻看出出塵后的一種脆弱——越是堅硬不折的東西,越是易碎啊。

  錦月抬手,侍立一旁的秋棠及時遞上個包袱。

  “弘允哥哥,我知道你在牽掛皇后娘娘。你不能去送,但我可以偷偷去。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會怪罪在你身上。”錦月道,“這一趟,我代你去。”

  弘允回頭來,眼光爍爍,他剛才確實在擔心廢后,一個人自裁上路,那是如何的凄清。

  “而今人人提起‘廢后’避之如蛇蝎,錦兒,也唯有你不嫌棄忌諱了。”

  弘允看著錦月走出殿去,雙眸如黑曜石般深黑而閃爍起微光,漸漸轉深,變成深刻的決心。

  他一定要走出這泥沼,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她。若他死了,這宮闕深深,誰來保護她。

  雷鳴洶洶,大雨如瓢潑。冷宮的殘破墻垣似要被暴雨沖垮,墻面斑駁,泥水橫流,涓涓在方艾宮大殿外匯集成小溪。

  皇帝的鑾駕從未到過暴室外的僻靜長巷,這條狹窄的、被視為不吉的甬道時而可見幾片草葉。明黃尊貴的一隊人停在方艾宮破陋的大門外,驟然有蓬蓽生輝之感。

  楊桂安小心躬身對明黃龍輦中的天子問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先進去讓廢后收拾收拾儀容?這是廢后最后一次見皇上了,奴才思量,廢后應當想走得體面些。”

  斜風冷雨牽開華帳一角,露出皇帝病弱的臉。他眼窩青黑,臉色蠟黃,神態間具是孱弱病氣,連起身都有些困難,只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美容顏。

  “去吧。”

  楊桂安是大太監,負責傳喚旨意的內謁者令,手下還有一名內謁者,是個年輕些的公公,叫李貴。

  楊桂安提著拂塵窸窸窣窣進殿后,唯有李貴伺候在輦旁。

  此時又是連連兩個驚雷劈在方艾宮頂上,銀紅的閃電落在宮闕犄角的劍脊獸上,電閃雷鳴的場面讓皇帝略略不安。

  “廢后的雙手可給她送去了,朕說過,要給她個全尸……”

  李貴道:“稟皇上,廢后的手早在月前就給她送去了,不過她并不太領情。”

  皇帝嗯了一聲,但看宮門前泥水橫流臟亂破敗,和棲鳳臺的金碧輝煌不能相比,心中莫名不暢快,唇蠕了蠕又不知道說什么。

  是啊,事到如今,什么都不必說、不能說了。

  李貴小心觀察了皇帝的神色,諂媚道:“皇上仁慈,廢后毒殺瑤華皇后和太皇太后,犯下滔天大罪還能得全尸,已是陛下大大的恩賜了,何況陛下還沒有動太子,廢后已是愧對陛下。”

  聽聞此,皇帝斂眉冷下臉。“對,你說得是。”

  是,是恩賜了,他不是“不必”、“不能”,而是他“不需要”說。

  此時楊桂安出來,一行宮人簇擁著皇帝的鑾駕入冷宮。

  塵封的殿門驟然迎來了光亮和人影,皇帝入殿才見殿中地上怕這個人鬼莫辨的女人,蓬頭垢面趴在地上。

  李貴搶聲斥道:“大膽廢后,陛下圣旨令你收拾儀容,你卻抗旨不遵陋面相對,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楊公公不悅的瞟了眼李貴,李貴才奄奄住口。

  姜瑤蘭恍恍惚惚抬起臉來,她已哭瞎了眼睛,狼狽卻不低頭求饒,冷冷笑了聲:“臣妾身殘,無手可梳妝。”

  姜瑤蘭眼睛明明不能視物,卻似能看見皇帝一般,一下就找到了皇帝的方向。或許是對于深愛過的男人,早已不需要眼睛,憑著他呼吸和腳步的節拍,就能覺察他的所在。

  畢竟,愛這個東西,一旦深了,便可入骨入髓。

  皇帝抬了抬手,讓閑雜人等都下去了。

  小太監輕聲問:“皇上,這金剪白綾和鴆酒……諾。”他依皇帝的眼色放在地上,屋中沒有長幾可放物品。

  姜瑤蘭聽見剪子摩擦的清脆聲,冷笑連連,卻不知笑誰。

  皇帝見她如此,又恨又有些莫名的糾葛。“你毒殺瑤華,又害死太皇太后,罪惡滔天萬死不足惜。朕準你全尸而死,算是對你后宮操勞多年的恩賜。”

  “臣妾謝皇上恩寵眷顧!”

  姜瑤蘭言不由衷道,說話都有些懶懶不想理會。皇帝不知道自己還不走是為什么,只是,莫名就想多留一會兒,這輩子除了將眼前這個女人當做姜瑤華的時候,他從未想主動留下過。

  “朕這些日子想了很多,其實,朕不恨你。畢竟你為朕和朕的子嗣付出了二十多年,朕知道你也有付出。”

  “陛下不恨,可是臣妾恨,臣妾對陛下,恨之入骨!”

  姜瑤蘭咬牙切齒道,可是沒有雙手可以鉆緊拳頭,也沒有雙眼可以怒瞪發泄,一腔恨、一輩子的怨,郁積在胸口發泄不出,比死更難受。

  姜瑤蘭話不多,向來溫順得逆來順受,從未這樣猙獰過,皇帝一時怔怔動容,他身體孱弱承受不住,猛烈咳嗽起來,連喘氣都困難。

  皇帝難受之余,卻見地上爬著的那丑陋的殘疾女人,眉目露出了擔憂,那雙柳葉似的細眉皺攏,有了皺紋,不再如年輕時那樣美麗動人,卻仿佛有一些東西從未改變,他卻至這一刻,才看明了。

  咳嗽聲止,殿中凝結無聲。皇帝與廢后誰都沒說話。

  許久,皇帝道:“金剪,白綾,鴆酒,朕準你選一個上路。”

  兩行淚從眼角落下,姜瑤蘭平靜道:“自在姜府臣妾開始思慕陛下,便悄悄為陛下縫衣納鞋,二十幾年下來手上都磨了一層薄繭。今日,陛下就用金剪,剪斷臣妾這條死不足惜的性命吧。”

  “……好。”

  皇帝顫顫拿起剪子,走近姜瑤蘭,剪尖對上她胸口。

  “你死后,朕會命人將你葬在鳳凰山下百丈之處。上路吧。”

  姜瑤蘭怔怔。原來他還記得,他還記得。

  劇痛沒入胸口的時候,姜瑤蘭腦海里晃過多年前的回憶,那是一二十年前了。彼時弘允才幾歲,她風華正茂。

  皇族宗親去鳳凰山清居寺祭拜,浩蕩的隊伍氣派非凡,一切都很美好的時候,龍鳳合歡輦上她見鳳凰山風光旖旎撒嬌央求說:“陛下,臣妾死后想葬在這里。”

  皇帝那日心情很好,難得道:“你的請求朕沒有不許的,但后妃死后要如皇陵,朕不能應你。”

  入皇陵是后妃的歸宿,是榮耀,那時的她嬌嗔而笑,心中卻甜絲絲……

  回憶盡頭,成了眼前執剪的模模糊糊的男人影子。

  彼時戲言,不想,一語成讖。

  姜瑤蘭嘴角涌出鮮血,斷斷續續道:“謝主,隆恩……”

  巨雷滾滾似要將方艾宮的宮闕擊垮,閃電將漆黑的天地剎那間晃得明若白晝。

  錦月與秋棠主仆二人撐著一把紙傘,躲在方艾宮外人高的宮燈石柱后。

  宮門處停著皇帝的鑾駕,燈籠攢攢,隨風搖動,得似雨夜中的流螢上下沉浮。

  片刻皇帝就被左右內監楊桂安和李貴扶著出來了,他精神恍惚不濟,比之錦月上次看見更糟糕,仿似強弩之末。

  那一行人匆匆離去,錦月趕緊鉆進方艾宮去,只見殿中姜瑤蘭已倒在血泊里,只存一息。

  “娘娘,錦月來了,太子讓錦月來送您了。”

  錦月輕輕扶她,雙手沾滿姜瑤蘭滾燙的鮮血。

  姜瑤蘭堪堪睜開條眼縫。“是你,是弘允讓你,來的……”

  錦月含淚點頭嗯聲。

  姜瑤蘭血淚和流。“本宮……沒有白疼這個,孩子。”

  “太子一直牽掛著娘娘,只是皇宮中無數眼睛看著不能來送,錦月代太子一片孝心,來送娘娘。”

  姜瑤蘭臉上沒有太多悲涼,反而有些許的笑容,手指松松握住錦月袖子,虛弱道:

  “曾經,我以為,我的愛早已在深宮爭斗中被磨滅。自詡一顆心,如止水,可是……可是后來,我才發現。不是,不是的……”

  錦月手心的鮮血越聚越多,怎么也堵不住姜瑤蘭流血的胸口。“娘娘不要說話,保存體力要緊。”

  姜瑤蘭卻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她的眼睛從未有過的干凈和清澈,沒了因為性格內向不討喜的自卑,抑或仇恨、陰暗,只有心滿意足,和惋惜的淚痕。

  這雙眼睛讓錦月怔住,終其一生都不能忘記。

  姜瑤蘭呢喃:“……原來宮闕再深,也磨不去……愛與痛,只要,還活……活著……”

  姜瑤蘭瞳孔猛地一陣陣緊縮,映著冷宮破陋的屋舍,風撩動紗簾如迎接鬼魅的大門,而后她眼睛驟然失了焦慮,靈魂似飄遠。

  氣絕。

  錦月望了眼不遠處那卷等待裹尸的席子,忍不住落淚。

  崔景早在一旁侍立,等待送完廢后自裁一并歸去,淚水漣漣上前對廢后磕了幾個頭:“娘娘先行一步,奴婢隨后就來。”

  而后她對錦月道:“請太子妃轉告太子,不要難過,娘娘是圓了心愿而去的。”

  “心愿?”

  崔景拭淚答:“娘娘曾戲言想要葬在鳳凰山,陛下剛剛恩準了,一二十年前的事陛下竟還記得,娘娘,娘娘是甘心而去的……”

  錦月才想起了剛才姜瑤蘭所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宮闕再深,也磨不去愛與痛。

  送別了廢后主仆,錦月由秋棠扶著從方艾宮后門出來,走在暴室外狹長僻靜的甬道上。

  雨水濕了鞋子,寒涼從足起,渾身都冷冷的。錦月有些恍然。

  “娘娘怎么突然停下了,可是風寒未愈,身子不適?”秋棠問。

  錦月側目看暴室那兩扇破落的尖刺木門,那里頭是土坯的茅屋。

  “猶記從前在暴室,一到下暴雨的天茅屋便止不住漏雨,屋中也積滿水坑,總有人染風寒,然后不堪沉重勞作而丟了性命,其中不乏曾經的后宮寵妃。”

  “后宮中飛上枝頭的不在少數,一夜從云端跌入塵泥的,也不勝枚舉。君王寵愛易改,哪個女子能專寵一生一世,失了寵,也就失了活下去的本事。”

  “你說得正是我所想。”錦月頓了頓,“只是我有些不懂,廢后臨終對我說的那句話,‘宮闕再深,也磨不去愛與痛。’我曾記得她說,爭斗了一輩子什么愛恨都已麻木,只有權力和孩子才是她所在乎,我也深以為然,可是她臨終這句話卻讓我想不透。”

  冷風吹斜雨絲,秋棠執傘靠近了些,才發現錦月的身子冷得厲害,剛才那樣的血腥,又是曾經榮寵萬千的皇后在面前凄慘消逝,任誰

  都會發寒吧。

  “奴婢猜想,廢后的意思是說,爭斗了一輩子,以為自己對皇帝的愛恨已經麻木,卻不想到頭來那份感情一直掩藏在心底不曾忘卻,哪怕宮闕深深、她和皇帝互相猜忌仇恨,也未能磨滅心底那份愛吧。他們彼此都還記得幾十年前的戲言和美好,便是證明。”

  錦月驟然一愣。

  “是嗎……”

  秋棠才想起,提起四皇子是,錦月也曾說自己早已麻木不仁,只求生存和孩子周全,和曾經的皇后幾分相似,才猛地低首改口道:“奴婢妄言了,娘娘不要多想,或許只是廢后臨終一時混亂,隨口說的罷了。”

  錦月搖搖頭,不置可否,沒再說話。

  主仆二人穿過暴室外破落的長巷,又轉入繁華的宮殿樓閣,回到東宮。

  大雨一整個日夜之后,便放了晴。

  廢后之死并沒有聲息,隨著那一只破席一卷一裹,仿佛世界上從未有過這個在后宮沉浮了半輩子的女人。

  狂風暴雨、烏云雷滾消散無蹤,接連數日天氣比之前還明媚燦爛,世界依然如舊。

  一晃就是半個月過去。

  廢后誰也不敢提,因為一提起必有牽連,近來皇帝突然憤怒,說太子對廢后念念不舍,意圖報仇,下令貶謫了弘允的得力手下數人。

  弘允變得很忙。

  昨日,弘允揭發了皇帝身邊的那內謁者李貴,他被七皇子收買,借挑撥皇帝與太子之間。李貴為求保命,又供出了七皇子與八皇子關系密切,都參與了前些日子陷害太子妃的事,而并非只是知情不報而已。

  一時,八皇子的廣惠殿也人人自危。

  錦月深處東宮后院,雖日日聽前朝爭斗,驚心動魄,卻不能親身參與幫助弘允,只能讓哥哥尉遲飛羽多多照顧幫襯。

  現在七月底了,桂花已在樹上打起花骨朵。這日下午,錦月抱著小桓在花園中曬太陽,身后跟著周綠影、秋棠和青桐三人。

  “廢后離世也有大半月了,風聲漸漸過去,娘娘和小公子出來走動走動也好,天天在殿中不見日光,對小公子身子不好。”秋棠道。

  錦月摸了摸孩子滑嫩的臉蛋兒,沒有經歷風霜的肌膚細嫩柔白,眉目隱隱,有那個人的影子。“是啊,天天關著也不好,既然在這座宮墻里生活,好賴都要仔細活下去的。”

  繁華嬌艷,走過假山流水,又看見了那一望無際的深翠色荷葉,岸邊楊柳密密,投下一彎柳蔭。

  小桓愛笑,錦月心情也難得的疏解,主仆幾人正想往柳蔭深處去歇歇腳,卻不想聽見那處傳來三個侍女閑話的聲音——

  “聽說四皇子妃昨日已經能下地了,身子大好。”

  “四皇子令了八個侍女照顧殿中,能不好么?”

  “唉你們說,是上安宮新來的四皇子妃權力大,還是太子妃權力大?”

  “我聽說前朝四皇子已經力壓太子,自古前朝后宮一脈相承,只怕后宮里太子妃也要為四皇子妃讓路了,瞧那七皇子妃不就因為將四皇子妃推下水而被貶謫凄慘成那樣了嗎?”

  “是啊。四皇子了得,現在就是在他宮里做個低等的小小昭訓,那也能在宮里橫著走路了。”

  二人聲音小下去,另一侍女又道:“不過我聽那晚迎親的內監說,那晚上四皇子見太子妃落水,直接就將四皇子妃丟開去救太子妃了,你們說,四皇子會不會對太子妃還余情未了?”

  “余情未了又如何,總歸不會讓太子妃去上安宮做妾室吧……”

  柳蔭外,錦月臉色驟然陰沉下去,秋棠狠狠低聲道:“到底是誰將那晚的事傳出來的!娘娘,奴婢這就去讓她們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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