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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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忠國幾乎是被推著塞進了楊十一所居的偏殿。
這邊的藥味比起主殿來,濃了五倍不止,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送他進來的女史依然是把門一關就匆匆離去。
這殿里有尊瘟神呢。
蘇忠國想著,小步繞過屏風走到楊十一床前,看見小殿下睜著一雙大得幾乎要落出眼眶的眼直勾勾盯著天頂,形銷骨立的模樣配上一臉膿包,幾乎要認不出來。比起掖庭時還要可憐上兩分。
他緩緩跪下來,試探問了句:“殿下。”
楊十一的聲音沙啞,幾乎就要和方才軋羅山那破鑼的嗓子一樣了:“蘇忠國,你來了?”
蘇忠國不知道此時該做個什么表情,便只能乖順答道:“是,殿下。”
楊十一卻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那倒是省的我親自動手把你從內侍省要來。”他兩只眼睛轉過來落在蘇忠國的臉上。
持續了好幾日的高燒今日終于稍微褪去了些,給他留出了一小片可以思考的空間,但是腦子轉起來依然十分的費力,他幾乎是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的的確確是蘇忠國。
楊十一問道:“閔秋如何了?”
一提到閔秋,蘇忠國的心里頭一陣顫動,說道:“她挺擔心殿下……”
楊十一斜了斜眼:“嗯。”他的力氣不多,可也有不少事情想要問清楚,就算嗓子里干燥得仿佛被用熨斗壓過,他還是說:“獨孤家那邊有什么事情么?”
他記得模模糊糊之間,似乎獨孤皎皎來過?
只是那個時候他真的片刻清醒也無,也辨認不出什么是幻覺什么是現實,他恍恍惚惚記得似乎他與獨孤皎皎說過不少話,一會兒又覺得是自己在發夢。他幾乎可以確定自己是被人所害淪落到此,心中擔心獨孤皎皎是不是也會遭到不測。
蘇忠國知道十一殿下對獨孤家那位六娘子的上心,他來立政殿的時候獨孤兄妹剛剛離去,因此寬慰道:“殿下放心,獨孤六娘很好。”
楊十一的身體微微松弛了下來,又問蘇忠國:“你是要留在立政殿?”
這件事情并不是蘇忠國或者楊十一說了就能做主,決定權在獨孤皇后手里。蘇忠國也摸不準,只是說:“聽憑娘娘安排。”
過了一會兒,他覺得還是得把軋羅山的事情和楊十一說:“軋羅山給您獻藥了。奴摸不透他的想法。”
楊十一聽了,卻沒有蘇忠國預想中的那種反應,反而是很平靜地閉了眼睛:“也好。”
蘇忠國知道他病著,累,且也說不出什么話,自然不會費心和他解釋留下軋羅山有什么好的。他和楊十一打交道久了,也清楚什么是可以問什么不該問,乖乖住了嘴上前服侍。
未幾,太醫署檢驗完軋羅山所獻上的突厥藥物,確認沒有毒性,但是也不確定是不是有療效。獨孤皇后決定嘗試,給楊十一送了藥來。
不知道是不是楊十一本來命不該絕,還是軋羅山的突厥藥確實有奇效,很快楊十一的高熱就褪去了。
待到痘完全消下,身體逐漸調養過來可以下床跑動,整個夏天都已經一縱而過。可這么長的一段時間里,獨孤皎皎也就來過立政殿看他一次。
隨著十一殿下的痊愈,立政殿里積月的陰云漸漸掃空。
獨孤家也是第一時間接到十一皇子病愈的消息的。
他的病好了,獨孤皎皎在此期間卻并未遭到什么不測,兄妹三人都松了一口氣,卻不知安靜日子過不了多久,躲在暗處的傷人者很快就會卷土重來。
當今圣上楊睿好喜樂,每年都變著法兒組織朝中大臣的游玩。今年的千秋節,他不想再舉辦宴會了,而是準備著在禁苑打獵。
禁苑,是一座位于長安北邊的皇家園林,初初修建時是想重現當年秦漢兩代的上林苑,因此苑中不僅有巍峨宮室,參差山水,更是在圈養了不少猛獸。每年春秋,皇帝也都會入苑打個獵意思意思。逐漸的,這個皇家園林就慢慢變成了皇家動物園。
其實禁苑打獵完全比不得隋前胡人在山野里馳騁放鷹犬獵猛獸,禁苑里頭盡管馴養著大批供打獵的猛獸,可到底都是被馴養過的,野性全然與山林間那些猛獸截然不同。但也正因為如此,禁苑打獵的安全系數也比出城入山打獵的要高不少,滿足了大批惜命的漢人官員的要求。
獨孤皎皎也聽說過前朝的皇帝雖然懦弱,倒還有些血性,禁苑中的老虎獅子都是滿地撒歡了跑的,獵起來也很帶勁,到了現任皇帝楊睿這里,對禁苑的管理趨于嚴格,因為害怕猛獸傷人,入園后動物們都是被關在籠中,整個禁苑基本上等同于“長安動物園”“長安貴族兒童樂園”,那還獵個鬼啊,直接排隊參觀就好了嗎。她幾乎都能想象入了苑中,她就和幾個貴女娘子們手挽手,一邊喊著“乖咪咪”一邊給鐵籠子里的老虎投食的場景了。
作為曾經生在春風里,長在紅旗下,沐浴過新世紀艷陽天的現代人,上輩子參觀過不少這樣的“野生動物園”了,再加上這輩子她好歹頂著獨孤的姓氏,骨子里是個渴望在草原上放肆馳騁的胡人,因此她對禁苑實在是提不起什么興趣。
宮中帖子下來,請諸位公卿和家眷一道入禁苑游玩,她委實是不想去。實在是因為云中勸她,這次楊十一應該也會去禁苑,她才點頭答應。
又是八月初五千秋節,一想到去年那場禍事,獨孤皎皎連穿衣服的興趣都沒有了。
加上獨孤照從劍南連著寄來兩封書信,把那鳥不生蛋的地方夸得天花亂墜,比起禁苑,獨孤皎皎真的是更想追隨獨孤照去劍南。
巧文給她好不容易扎好了辮子,她的頭發多而蓬松,一年里長長了不少,扎起來頗為費力,巧文換了一個大一些的扣子才把她那一根粗壯的辮子固定住。然后再給她換上一身騎裝。
獨孤皎皎看著鏡中自己當真是英姿颯爽。
這兩個月她閑在家中無事,發狠練了段兒騎馬,這會兒也能在矮馬上坐穩了,故而沒有乘馬車,自己騎著匹小母馬慢吞吞跟在云中的車駕后頭,與容與并排漫步穿過大道朝著禁苑走去。
長安城里的人民群眾對于節日的喜好和皇位上的那位楊睿如出一轍。千秋節前兩日開始,各坊各巷就開始進入狂歡的預熱,街上賣著各式各樣的面具,花燈,在大隋,千秋節能比上元節過得還要熱鬧。
今日是千秋節當日,因此街上的狂歡已經達到了高|潮,獨孤家的車馬路過宣陽坊時,她習慣性朝那邊看了一眼。
坊門下支了個買面具的小攤,上頭各種奇奇怪怪的面具,五顏六色琳瑯滿目。
千秋節長安城里賣面具的小攤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這個小攤著實是沒什么稀罕的,只是獨孤皎皎立刻就被那攤子上掛著的面具給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張黝黑的臉,塌鼻子小眼睛,丑得別出心裁。
她突然勒住了馬。
容與見她停步,轉頭問她何事。
她指了指那個面具說:“那個有趣,等下我去買來。”言罷便縱身一躍跳下馬去。
前世曾有部非常有名描寫唐代宮廷生活的電視劇,里頭有個經典的場景,女主角逃了出宮,在街邊看見賣面具的小攤,買下一個昆侖奴的面具,因為這個面具引出了一串和男主的感情糾葛。
獨孤皎皎上輩子曾經是這個宮廷劇的腦殘粉,這會兒瞧見街邊的面具,一下子都有些走不動了。
她是認得這黑臉的昆侖奴的。長安城目前是東亞最大的都市,聚集了一大批的外來人口,昆侖奴是對來自南海島嶼上一些馬來人種的統稱。這年頭從南海來的男奴和新羅來的女婢是口碑極好的仆傭,他們受過良好訓練,進退有度舉止合宜,性情溫和踏實肯干,因此昆侖奴和新羅婢在長安人口市場上價值不菲。
她走上前去問道:“這個面具多少錢?”
小販報了一個價格,她爽快付了錢,拿了這個面具揣在懷里回去。
前頭馬車中的云中也察覺到了車隊的暫停,掀起簾子來瞧,見她買了這么個丑東西,隔著車窗冷笑了一聲:“什么品位。”
獨孤皎皎嘻嘻笑了兩下,把那略顯大的面具往臉上一罩,笑叫到:“中老爺!”
云中翻了個祖傳的白眼。
獨孤皎皎的鼻子高挺,那昆侖奴面具做得有些扁平,還比她的臉大上整整一圈,因此與她的臉并不是十分貼合,她把那個面具摘了下來,縱馬上趕了兩步塞到云中的車窗里,說:“也沒有那么丑,很可愛的啊。”
云中看也不看一眼,把車簾一甩。
獨孤皎皎悻悻然收回了面具,冷哼一聲,又牽著馬回到隊伍里了。
到了禁苑時,因為云中是七皇子愷的伴讀,因此要先去拜見,獨孤皎皎便隨著云中也混進了皇子的隊伍里頭。
楊十一大病初愈,看著像是被秋風一吹就走,眼巴巴地站在一隊皇子的后頭,瞧著獨孤皎皎陪著云中先同七皇子愷、四皇子晙掰扯了半天,就是不看他一眼。
大約是感受到了楊十一的怨念,獨孤皎皎終于想起來他剛剛病愈,便跑過去。
他的臉色不算太好,見到獨孤皎皎跑來才微微露出了半分笑意,誰知道獨孤皎皎跑到跟前,第一個動作竟然是把那在街上買的昆侖奴面具往臉上一套,嗷地叫了一聲。
楊十一一驚,往后退了兩步,獨孤皎皎才滿意地把面具摘下來道:“怎么樣?”
楊十一看她還是活蹦亂跳的樣子,心中安定不少,舒了一口氣,說道:“挺……可愛。”
“有眼光!”獨孤皎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那昆侖奴的面具往他臉上比了比。
他的臉也是小,但是畢竟漢人的血統多些,臉上的起伏也少些,那昆侖奴的面具竟然意外得有些合適。
獨孤皎皎看著他小小的肩膀上頂著一個巨大的面具,實在是有些可笑,便奸詐地說:“嗯,還是你戴比較好,借你玩。”
楊十一揭下面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就一個?”
獨孤皎皎不明就里:“嗯,就一個。”
楊十一說:“給我了?”
“拿著吧廢什么話!”她說。
楊十一心中一陣雀躍,幾乎就要躥上天去,可是臉皮子卻還是繃緊了,咬著唇捏著那個昆侖奴的丑面具,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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