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庇佑
姜采青原先還以為,冷兵器時代總要比飛機大炮核武器安全得多,如今才深刻體會到,冷兵器時代也同樣危險,卻因為文明程度的不同,而更加肆無忌憚。人命如草芥,戰(zhàn)亂跟普通民眾的生活如此近距離,哀鴻遍野,卻連個官方的傷亡統(tǒng)計都不會有。
也因此,她帶著一大家子人搬回山下大宅之后,才發(fā)現(xiàn)莊子上滯留不去的災(zāi)民成群結(jié)隊,因為她傳話讓莊子每日賒粥,寒冬里張家的田莊能喝上一口熱粥,許多災(zāi)民便貪戀這一點點蔭蔽不肯離開,青娘子在許多災(zāi)民口中已經(jīng)成了活菩薩大善人。
慚愧!
姜采青心說,她當時分明只是怕災(zāi)民哄搶暴.亂,想以此保全自家莊子罷了。隨后兩處田莊的莊頭便都來稟報,說隨著福王和新皇的爭戰(zhàn)往北方轉(zhuǎn)移,沂州一帶暫時安定下來,大部分災(zāi)民開始返回家園,莊子上卻留下了不少想要依附的災(zāi)民,直說了,總有人因為戰(zhàn)亂變得一無所有,一心想要求個恩典留在田莊,做佃農(nóng)或者自賣其身,這年月便是為奴為婢也好過餓死,生存是頭一件,再能投奔一個仁厚的主人,便算是福氣了。
姜采青撓頭,張家雖說一兩千畝田地,可長期以來佃農(nóng)和賣斷身契的家奴已經(jīng)維持運作平衡,也安置不了太多人的。思慮一番,便叫莊子上揀那實在沒了去處、又還有勞動力的災(zāi)民,留了十幾戶,送到別院那一大片山林中,每戶分給他幾十畝,叫他看山護林種植果樹,三年五載也不指望能有出息,但是一來養(yǎng)活這些災(zāi)民,二來也能把那片山林養(yǎng)護得更好,不至荒蕪了。畢竟在那山林間住了這幾個月,有些感情的。
戰(zhàn)亂改變了原先太平的世道,小偷小摸、地痞街霸也開始多了起來,附近山上竟出現(xiàn)了土匪流寇,聽那情形人數(shù)都不多,還不止一伙的小股土匪,說鄰鎮(zhèn)劉大戶家便遭了秧,叫土匪搶了。
姜采青不禁開始佩服自己了,看看張家這一只護院家丁,如今已經(jīng)五十多號人了,清一色精壯漢子,加上王兆和耿江兩位教頭用心訓練,農(nóng)閑練兵習武,農(nóng)忙輪值干活,占著自家地頭上,別說土匪了,便是小股的亂兵,也不敢輕易放肆的。
姜采青起先還擔心白石鎮(zhèn)靠在山下,西山的土匪會不會盯著張家寡婦娘母,惦記張家的銀錢財富,后來自己也覺著,土匪又不是傻子,誰還揀不好惹的下手?因此連續(xù)幾年兵荒馬亂,張家竟平平安安,沒受到什么損害。這是后話了。
等到登州大戰(zhàn)之后,福王和新皇進入兩方對峙局面,戰(zhàn)亂暫時喘口氣的間隙里,裴三和裴六終于抽出功夫來了張家一趟,問候平安。同來的,居然還有那時宗玉。
這一來,竟覺得姜采青這女人已經(jīng)自帶了三分霸氣啊。不止她那支幾十人的護院私兵,就連田莊上那些個家仆、佃農(nóng),也叫她平日里操練的利落井然,足可保全自衛(wèi),似乎只要一聲令下,她便能扯起大旗,拉起一支小型的軍隊來。
其實說來還不是逼的,像姜采青這樣一個胸無大志的懶散女子,若是好好的安閑日子,誰愿意做這樣秣兵歷馬的事情啊。亂世之中也唯有奮力自保了。
“這姜氏,當真是我輕看了她。”裴三看著幾經(jīng)亂兵過境,卻完好無損的張家大宅院,感慨地對胞弟說道。
“三哥輕看她的可不止這一樁。”裴六朗聲笑道,“記得當日初見,我便覺得,這女子不像只會啼哭上吊的,也幸好她一心只管好家業(yè),不然時至今日,怕已經(jīng)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裴三笑而不語。兄弟二人翻身下馬,抬步進了大門,影壁前姜采青已經(jīng)領(lǐng)著菊姨娘和綾姨娘來迎接了,她穿了一身杏紅襦裙,罩著水色的花紋羅褙子,端莊的單螺髻上插著玉蘭花簪,難得鮮亮些的打扮,手中則領(lǐng)著一個穿小緋袍的小胖子。
不光她自己,連帶著她身邊的菊姨娘和綾姨娘,也比之以前精神了許多,裴三聽胞弟說過,如今這兩名賤妾在姜采青的點撥調(diào).教下,竟也能獨當一面,幫著管理家中的事務(wù)了。
“見過三爺、六爺、時郎中。”姜采青一一致意,“三位一路辛苦了。”
姜采青見裴家兄弟和時宗玉進來,便帶著菊姨娘她們微微福身見禮,裴三頷首還禮,那邊裴六卻已經(jīng)兩步跨過去,一把拎起小胖子拋了起來,又穩(wěn)穩(wěn)接住,拋了兩下,那小胖子哈哈哈笑得手舞足蹈。
裴三一面含笑看著胞弟和孩子嬉戲,一面在姜采青的迎接下往前院走,口中問道:“家中一切安好?”
“托三爺?shù)母#磺邪埠谩!苯汕嗾{(diào)侃的口氣笑道,“只除了田莊上損失了幾頭耕牛和一些糧食、吃食,亂兵好在沒殺人放火。”
“人口平安就好。是我照顧的不到,辛苦你了。”
“三爺說的客氣話。亂兵一來,裴家忙的都是大事,張家旁的做不了,唯有保全自家了。”
論起來,裴三和裴六還在張氏熱孝中,裴三經(jīng)了這些變故,越發(fā)沉穩(wěn)內(nèi)斂,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裴六仍舊是那副灑脫不羈的樣子,眉宇間仔細看去,卻隱著一抹深邃冷硬。
一路把三位爺迎進偏廳,分賓主坐了,翠綺敬上茶來。姜采青一時想起,等翠綺退下后,便笑道:“六爺剛才可是注意那上茶的綠衣丫鬟了?”
“哪個?不是你身邊那個什么翠兒么?”
“人家叫翠綺。”姜采青笑著糾正裴六,“關(guān)于這丫頭,倒是有一樁事要跟六爺說,我瞅著她和那王兆挺相配的,二人也算兩情相悅。王兆是六爺?shù)娜耍K究得六爺點頭,六爺若是不反對,我便打算著,把他兩個配做一對兒挺好。”
“這還要我點頭?”裴六笑道,“王兆雖是我多年的護衛(wèi),如今給了你,便是你的下人,你做主安排就好。”
“那我可要代他們兩個謝六爺成全了。”姜采青一拍手笑道:“如今好容易亂兵過去,趁著難得的安穩(wěn)日子,正好給他們把喜事辦了。”
兩人說著話,裴六坐在裴三下首的椅子上,把壯小子抱坐在他膝頭,拉著壯小子兩只小手擺弄出各種姿勢,打拳似的,逗得壯小子一直咯咯地笑。
“這孩子叫壯哥兒?”裴三看著問道。
“叫壯小子。”姜采青忙道,“別看人小,是個調(diào)皮搗蛋的,也不怕生。”
“跟六弟倒是熟悉。自打他生下來,我還沒抱過呢。”裴三說著,沖著壯小子伸手過去,便從裴六膝頭抱到了自己腿上,溫聲問道:“你叫壯小子?可真是個討喜的胖娃兒。”
小胖子不認得他,便只管咧著嘴送上大大的笑臉,隨即掙扎著從裴三腿上滑下來,麻溜兒跑到姜采青跟前,拽著她的衣襟往她腿上爬。姜采青拉了他一下,他便爬上去坐在姜采青懷里,瞅著裴三笑得樂呵。
“叫表叔。這是三表叔。”姜采青指著裴三教他。小胖子倒也給面子,響響亮亮叫了聲表叔。
幾人坐著說了會子話,談起戰(zhàn)亂和眼下的形勢,裴三認為福王眼下跟新皇對峙,怕是終究扭轉(zhuǎn)不了局勢的。
北方的兩大世家,裴家和曹州單家不可避免的卷入這場戰(zhàn)亂,新皇本就忌諱世家大族,前番拉攏不成,眼下福王占據(jù)北方,裴家在新皇眼里,就算裴家什么也不做,怕也早就歸位福王一黨了。
姜采青其實對這些風云變幻的朝政大局沒什么興趣,卻不得不關(guān)注。她知道裴家雖沒有公開表態(tài),卻實際是給了福王許多力量支持,然而福王就算最終搶到皇位做了皇帝,以他的一貫做派,也未必就是個好的。
這就好比站隊,沒有安全可靠的中間地帶啊。
隨意又說起姜采青的棉布生意,因為戰(zhàn)亂,也受了不少的影響,這幾個月收益也減低了。他們坐著說話,時宗玉便一派溫文地坐在旁邊聽著,也沒怎么插話。
這時候沈奶娘和茵陳一起進來,先給幾位爺見了禮,才轉(zhuǎn)向姜采青,稟道:“娘子,奴婢來抱壯哥兒去喂些果菜。”
“也是該餓了。”姜采青笑道,便將懷里的壯哥兒抱給沈奶娘。沈奶娘抱起壯哥兒告退,茵陳忙也跟著告退,時宗玉卻忽然開口叫住了她。
“茵陳。”
茵陳慣常穿著青布衣裙,聞言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躬身一福,低眉垂目說道:“二爺可有吩咐?”
“你……一切可好?”
“謝二爺垂問,奴婢在這里一切都好。”
“那就好。”時宗玉望著茵陳,半晌才又淡淡說道:“你且安心跟著青娘子,等我跟母親要了你的身契,便叫人給你送來。”
“奴婢謝二爺。”茵陳說完,仍舊福身一禮,告退出去。
姜采青本就對時宗玉把茵陳送給她事有些不解,這會子便格外留意些,這二人一問一答,竟聽不太明白了。姜采青不自覺地看向裴六,恰好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卻見裴六只微微一笑,也不知笑的什么。
“若說茵陳在我身邊這么久了,當真是要多謝時郎中。”等茵陳退下后,姜采青便跟時宗玉提起話茬兒,心說你倆打的什么啞謎?莫名其妙把你看重的丫鬟送給我一二年了,總該給我個說辭吧?
富貴人家送個丫鬟什么的,也實在常有的事,然而就比如芳草和芳蕊吧,張氏當初送給她的兩個小丫鬟,當初是嫌她身邊伺候的人少,人送來了,身契也一并送到的。而這個茵陳,時宗玉當初只說她粗通醫(yī)理,留她伺候姜采青,別的什么也沒說,實在有些叫人不明白。也因此,姜采青對茵陳這個丫鬟,總有些不好多使喚的感覺,不像是自家下人,便只叫她平日照顧壯小子,調(diào)理飲食,旁的活兒一般也不使喚她。
她這么一提,時宗玉當著裴家兄弟的面,便開口道:“青娘子客氣,茵陳能留在你身邊服侍,是她的福氣才對。她既然跟了青娘子,往后便是你的丫鬟,她在你身邊比跟著我更合適她。只是眼下這丫頭的身契在我母親手中,可能要等些時日,還請青娘子看在相識份上,留她庇佑一二。。”
這唱的是哪一出?姜采青聽著,竟有些“托付”的味道了,她不由得又看向裴六,見他仍舊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便笑道:“多謝時郎中,這丫頭我用的也順心,那可就不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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