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良妾
“三哥已經想好了?我剛才看那姜氏,倒不像個只會哭哭啼啼、上吊尋死的。”
這張家說小不小,說大倒也不是官宦世家的深宅大戶,裴三和裴六來了之后,短短半日功夫,也就把張家的事情理了個清楚。張安臣和吳娘子的死自是不說,家產事務也都梳理過了,免得叫人趁機鉆了空子。眼下也就兩樣:選個嗣子,把他夫妻兩個的身后事處理妥當。
偏偏這個事情最叫人心里不痛快。裴三想起剛才張氏族長帶來的那些個人選,大的都有十七八歲了,小的才剛會走路,他之前已經吩咐過要等吳家的人來了再商議,那張氏宗族也不知出于哪樣心思,竟自作主張就直接把人領到他面前來了,就這么急不可耐?
“姜氏怎樣倒不打緊,一個村野人家的女兒罷了,她如今反正沒地方去,不然也用不著上吊尋死。我問過同去濮州的家仆,這女子本分怯懦,一路上對表兄表嫂也是盡心伺候,再說,眼下也只能是她了。要不然,你還有什么法子讓母親徹底安了心?”
“隨你吧,這些事我向來不耐心,等三日后表兄表嫂大殮完了,你自己留下做你的,我出去玩兒一趟。”
“去兗州玩的吧?”裴三微微挑眉看著胞弟,心中了然,吳娘子正是在兗州出的事,胞弟這性子,大概又要去找點麻煩了。“我看還是不要吧,你再惹出事端來,家里又該罰你。許多事情,不必用拳頭刀槍解決的。”
“能用拳頭解決的事情,做什么非得繞那些彎子?”裴六不以為然地挑眉,“三哥你放心吧,我如今哪敢惹事!不過誰要是叫野獸咬了,叫驚馬摔斷了脖子,可不能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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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大殮,姜采青才真真見識了什么叫“富貴人家”。
這幾日她都借著“病弱”躲在屋里,橫豎是無關緊要的人,張家如今這情形,倒也沒人理會她。大殮時候卻又專門被叫了來,說是大殮不同平常,家人、親眷都必須到場的。吳家的人也已經到了,是吳娘子的嫡親兄弟吳景生,帶著幾個子侄仆役快馬趕來。
姜采青站在幾個姨娘后頭,低眉垂目,看著一條條錦緞被褥、一件件綾羅衣裳從眼前捧過去,跟著是青釉的磁枕,白玉的瑞獸,青玉的紙鎮,描金的漆盒,鎏金的香薰,叫不出來名字的玉佩、金釵……這些子東西一樣樣都裝進棺木里去了。聽說棺材底下要放置“七星墊背”,把七枚錢幣擺做北斗形狀,普通人家當然用的銅錢,張家竟都用了專門做的黃金大錢。
難怪后世那么多土夫子冒死也要盜墓。
姜采青心里琢磨著,古人講究厚葬是不假,可這是不是也太厚了點?張家也就個守著祖產的地主罷了,她以前看電視里考古的節目,一般的貴族墓葬也差不多就這樣了吧,看樣子裴氏兄弟這是要盡著這家底子來陪葬了,橫豎張家沒生出孩子來,也不用想著留給子孫。
蓋棺,落釘。一片哀哀的慟哭。
姜采青哭不出來,好在這粗麻孝衣十分寬大,從頭頂包裹下來,低下頭就把一張臉都遮擋了,她又躲在人后頭,也不難掩飾。可這樣的氣氛,任誰也輕松不起來。她看著吳景生撫著親姐的棺木嚎啕大哭,心里也跟著酸酸地難受。天地永恒萬物浩瀚,一個人是如此渺小,說沒也就沒了。而她莫名地來到這個時空,等待她的命運又是什么?
“綾姨娘……”一聲驚呼,姜采青從傷懷中驚訝回神,便看到綾姨娘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她一直哭得撕心裂肺,竟昏厥了。屋里眾人驚慌之中便紛紛往跟前擠,一時場面就更亂了。
混亂中姜采青不知被誰撞了一下,趔趄著往后摔倒,強撐一下沒起來,便軟軟地暈了過去。
這小身板,實在太弱了。也或者因為這幾日有所顧忌,都沒敢放開肚子吃飽,反正——姜采青再次從床上蘇醒過來時,盯著已經熟悉了的繡折枝石榴紋帳幔,不禁懊惱地想,穿成這樣就夠倒霉的了,還弄得這么一幅弱不禁風的身體,真是夠了。
不管怎樣,總得先把身體養得好些才行。
“不管怎樣,總得活著的才好。該看開就看開些,你如今就算死了,又能怎樣?自己不心疼,有誰還心疼你!”
柳媽媽這次竟沒絮叨太多,見她醒來,只說了兩句,倒了茶,就守在門口自顧自做她的針線。姜采青很想鄭重聲明一下,她真不是傷心哭暈的,就是被誰一撞沒站穩,摔了一下,摔了一下……當然這話不能說,說了估計也沒人信。
姜采青如今知道,這柳媽媽其實是前院粗使的婆子,平時掃掃地、看看門,本來是沒資格在“后院”伺候的,不是最近家里忙亂嗎,張家之前還沒顧上給新姨娘配個丫鬟,“上吊事件”后,不知誰隨口吩咐柳媽媽守著她,這柳媽媽就每日里自覺來她跟前伺候了。
姜采青只當這柳媽媽心腸好,卻不知道伺候她的活兒,要比前院粗使輕省多了。
前頭每日里誦經作法、來人吊喪,姜采青自問沒有整天哭靈的技能,反倒怕露餡,便趁機又躲在床上賴了幾天。又不能出門溜達,一天到晚關在屋里,窩在床上,實在是夠悶的。
周姨娘回后院時候,順路過來看她,略坐了坐就打算走的,柳媽媽指著姜采青央求道:“周姨娘,您看她這樣,每日里迷迷瞪瞪睡得不睜眼,沒了魂兒似的,用不用找個捉鬼的道士來瞧瞧?”
“柳媽媽,你碎嘴的毛病還是不改,越發的沒規矩了。官人和大娘子正在前院停靈呢,你倒要叫道士來捉鬼?我看早該將你攆了出去。”
周姨娘呵斥完柳媽媽,轉身又對姜采青說道:“妹妹,你先好生歇著,如今家里大小的事情都是裴家的三爺過問,等我找機會稟了三爺,給你請個郎中來吧。”
周姨娘跟其他幾個妾有些不同,姜采青發現,妾也分等級的。比如周姨娘,她是良妾,聽說她家里父親也是讀書人,可惜讀了好些年書,始終沒考來個功名,倒弄得家里精窮,鍋都揭不開了,更別說有錢給女兒置辦嫁妝。正好碰上張家要納妾,吳娘子看中了周姨娘讀書人家出身,多少也認識幾個字的,就托媒下聘,給張官人納了來,做了良妾。
良妾雖然跟正頭娘子不能比,可也有官府的妾書,是家中正經人口,用現代的話講叫做“持證上崗”。綾姨娘那樣丫鬟抬的婢妾就不能比,婢妾乃是“賤妾”,沒有“妾書”資格證,倒有身契在正頭娘子手里攥著,就比普通丫鬟身份高一些罷了。吳娘子客氣的話,可以叫周姨娘一聲“妹妹”,卻沒有正室把賤妾叫妹妹的道理。
同理,周姨娘稱姜采青叫妹妹,卻不會把綾姨娘叫做妹妹。姜采青不管有沒有正式行禮進門,卻也是良家出身。要知道,良妾的子女就算不是嫡出,可也比賤妾生的孩子名聲好些,“婢生子”的名頭最不好聽,受人低眼的。當初吳娘子對符合條件的原主姜采青,寄予了傳宗接代的最后希望,雖然花了大筆銀子,卻不是按買妾來的,給的錢便也只算作聘禮。名義上姜采青總是張家的妾,這段時日裴三的態度也是如此,周姨娘當然可以叫她一聲妹妹。
姜采青弄懂這里頭的彎彎繞之后,算是心里安慰了一點點。沒有身契,就沒人能隨便地幾兩銀子賣掉她,頂多喪期之后把她趕出張家,那倒也好了,大不了她學習種田文里那些女主,上山采野果,下水抓河魚,開動腦筋發家致富。她還就不信了,憑著她在現代社會讀了十幾年的數理化,她會在這古代生存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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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的人來了之后,“嗣子”的事情就不好再拖了。按當地喪制禮俗,小斂、大殮之時都該有孝子在場的,裴三只說總不能倉促亂指一個,要等吳家的人來了一起商議,畢竟過繼的嗣子是記在吳娘子名下的。吳景生來到之后,族里自然就把這事又提了起來。于是裴三和吳景生這段時日除了打理殯事,就主要忙著挑人了。
聽柳媽媽說,這兩位爺挑人很是仔細。每日里也不多見,頂多見上一兩個,不光要叫來看一看,還要問一問家中人口、親緣遠近、可曾讀書之類的,問完了也不置可否,就讓去靈堂里磕個頭先退下。族長起先帶來的人選逐一見完了之后,兩位爺像是仍不滿意,又擴大了范圍。
這樣一來,但凡姓張族里的,只要家中有低一輩的男丁,個個都認為自家也有機會。金銀財寶動人心,萬貫家財的富貴誰不想要?
要說張氏一族人口也多,大到二十幾歲、已經娶妻生子了的,小到才幾個月抱在懷里的,紛紛都往那兩位爺跟前送。這還不算,近日來到張家來哭靈的侄子輩明顯多了起來,一個個哭得呀,真比死了親爹老子還傷心。
姜采青一連多日躲著,睡得渾身骨頭酸,前頭各位姨娘每日守靈哭喪,卻一直不見她出來,暗地里便有人猜測她大約病得不行了。不知是周姨娘有心去求的,還是裴三爺百忙中終于分心關照了,前頭管事領了個郎中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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