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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起訴


  興陽市律政司起訴處處長程玲娜,名字雖然很漂亮,但長相實在是一般。

  即使穿上一身制服,也顯不出有什么威風。很難想象,她就是興陽市的三大殺手之一。

  所謂“三大殺手”,是在興陽看守所的在押人員中流行的一種說法。

  另外兩大殺手是:市公安局姚豐,中法刑一庭庭長孫舞陽。

  意思是,只要是他們親手主辦的案子,當事人大多都難逃一死。

  此刻,程玲娜看著自己的兩個手下——律政官員羅亦彤、助理律政官宋菲菲,心道:什么事,氣呼呼的樣子,這么沉不住氣。

  不過,她的問話卻很平靜:

  “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這警察局越來越?jīng)]出息了,案子辦成這樣,就好意思移送過來,這姚豐腦子是進水了還是怎地了。”

  羅亦彤嘴里嘟囔著,把一摞卷宗往程玲娜桌上一摔,一屁股坐下。

  “簡直是漏洞百出,嫌疑人沒有什么有價值的供訴,一直在否認。證據(jù)不完整,事實不清楚,動機不明確。證人證言漏洞百出……”

  羅亦彤還想說下去,被程玲娜用手勢制止了。

  “你先別急,我看看,原來是圣林的案子啊。”

  程玲娜看的很快,不到10分鐘,就大略看了一遍。

  “你們有什么意見?”

  她沒有急于發(fā)表自己的看法。

  “打回去。”

  羅亦彤不假思索道。

  程玲娜有看看宋菲菲,宋菲菲也點點頭,表示贊同羅亦彤的看法。

  “確實難以服人,這樣交上去,法院還不得說咱們白癡?就連一個實習律師都可以取笑我們了。退回去,補充偵查。”

  程玲娜做出了決定。

  圣林的案子又回到了警察局,佟剛和鄭子祥不禁有些犯愁。

  “律政司把案子退回來了,怎么弄?”

  鄭子祥給佟剛點燃一支煙。

  “意料之中的事,我也覺得欠些火候。看來還得想些辦法才好。”

  佟剛伸了伸腰,站起來,在辦公室里來回走了兩圈。

  “要不還是從圣林的親屬入手,給他施加點兒壓力,從他嘴里擠出點什么。”

  鄭子祥征詢地看著佟剛。

  “別別別,忘了上次挨罵的事兒了?此路不通。”

  鄭子祥辦過的案子很多,象圣林這樣的嫌疑人,卻是極少遇到。對于圣林的不配合,他也很無奈。

  象肖軍和劉靈月那樣,從圣林的親屬下手,找出一些把柄來,逼圣林就范。這樣的招數(shù),他也想過。

  可是,圣林的奶奶禪一師太已經(jīng)抓過了,不僅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有用的線索,反而惹了一身麻煩。女朋友戴青寧的口供也沒什么用處。

  況且,戴青寧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還找誰?

  圣林的幾個同事的證言,但是有些用處,但大多是一些推測之詞,并不能作為證據(jù)使用。

  他爺爺圣岳?一個相命算卦的,快80歲了,頂多給他安個封建迷信的帽子,可也不夠刑事標準。弄不好,又惹一身騷。

  倒是他爸圣河有點兒價值。據(jù)說當了十幾年的省實驗中學校長,我就不信他一點兒問題沒有。

  雖然鄭子祥認定圣河有問題,但是,他卻不想象肖軍那樣魯莽行事。

  再說,圣河是副廳級的校長,也不是他想動就能動的。

  和佟剛計議一番,兩人來到了省教育廳審計處,要求查看歷年來實驗中學的審計報告,想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線索。審計處長不敢做主,于是請示廳長。

  廳長一聽,頓時火帽三丈。

  以往廳長總是溫文爾雅,文質(zhì)彬彬,這次卻大爆粗口:

  “你腦子有病啊,他想看就看,你審計處是它市警察局的組成機構嗎?圣河什么人你不知道嗎?你告訴他們,想查圣河,叫他們廳長親自來找我。”

  審計處長見勢不妙,趕緊開溜。

  廳長火氣未消,抄起電話打給馮四海。

  馮四海和廳長本是釣友,見廳長來電,還以為是想約他釣魚。不料廳長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馮四海你個狗娘養(yǎng)的,腦子進水了!弄兩個狗腿子到我這里撒野,竟然要查圣河。

  老子就這么一個好校長,不要官兒,不要錢,不要條件不要物,不叫苦,不叫累,不圖名不圖利,既出成績,又出效益。老子哄他供他都來不及,你竟然來查他?

  天下貪官多得是,你不去查,偏偏來查一個廉潔自律,兩袖清風的人。你算哪根蔥,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查圣河了?

  你以為警察局是你家開的,有種你放馬過來查,造成壞影響,老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到議長、省長那奏你一本,讓陳長江和韓玉成也保不了你……”

  饒是馮四海見慣風云,廳長這頓臭罵也把他弄懵了。

  他很想回罵過去,可人家官大一級壓死人,終于沒敢回罵。

  總算他腦子還算轉(zhuǎn)得快,覺得這里一定有什么誤會。于是千小心萬謹慎地打探,總算弄明白了原委。

  馮四海說:我讓他們向你道歉。沒想到廳長又火了。

  “道歉是必須的,不過得你來,讓你的狗腿子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馮四海無緣無故挨了一頓臭罵,憋了一肚子氣。抄起電話,把廳長罵他的話,全送給了佟剛。最后又扣上了不請示不匯報的帽子。

  佟剛和鄭子祥沒想到會捅出這么大的漏子,惶惶如喪家之犬,趕緊從教育廳溜了。

  馮四海本想窮追猛打,但一想,佟剛和鄭子祥也是為了工作,兩人也算是把好手,以后還得指望他們干活,也就自認倒霉了。

  倒是佟剛和鄭子祥心里沒底,象等待樓上另一只靴子何時落下來一樣,等了好久。最后見馮四海不提不念,才算放下心來。心道:馮局原來還是比較大度的。

  此時,佟剛見鄭子祥又提餿主意,趕緊制止。

  再說,圣林的親屬又有什么可查的?就剩下一個敏毓,開辦了一個幼兒園,但性質(zhì)是私營的,有多少錢,也是正常的,又能查出些什么?

  “這家人怎么都這樣啊,個個好似金剛不壞之身。”

  鄭子祥抱怨道。

  “我看這樣吧,從那些受害公司那里再弄些料,派個特情進看守所,再做個測謊。咱們一步一步去做,也不用太著急。上司們比咱們還急。我就不相信,律政司到時候就能頂住。”

  一想到這一層,佟剛的心情反倒輕松下來了。

  補充偵查進行的并不順利。那些曾經(jīng)被圣林曝光過的公司,見鄭子祥反復啟發(fā)他們,分明就是想把禍水往圣林身上引,心中反倒產(chǎn)生了警惕。

  他們也不是傻子,成破利害自然算計的清楚。

  一來,雖然圣林當初揭過他們的短兒,但那是自己確實有問題;

  二來,圣林不僅沒有敲詐過他們,反而在他們試圖拿錢收買圣林時,被拒絕了;

  三來,他們不想被人利用。萬一哪一天案子再翻過來,豈不成了誣陷?那時,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基于這樣的打算,這些公司沒有給鄭子祥滿意的結果。

  但他們小看了鄭子祥的能力和決心。見這些公司不愿意配合,鄭子祥采取了迂回戰(zhàn)術。

  他不再要求他們配合,轉(zhuǎn)而開始調(diào)查這些公司的違法違規(guī)行為,尤其是那些董事長和總經(jīng)理們的個人行為。

  找過小姐沒有?賭博有沒有?吸過粉沒有?溜過冰沒有?偷過稅沒有?假冒偽劣有沒有?

  我就不相信你們什么事兒都沒有,難道你們還成了圣人了?不干一些違法亂紀的事,你們還能夠發(fā)財?

  事情就這樣出現(xiàn)了急速的逆轉(zhuǎn),這些公司一下子就愿意配合了。

  粗略統(tǒng)計一下,圣林從他們那里敲詐勒索的金額已經(jīng)超過了1000萬元,就連鄭子祥都覺得這個數(shù)額太大,大得有些不靠譜。不得不重新做筆錄,把數(shù)額改得小一些。

  測謊沒有什么結果。那位專家的結論是:別在這上面浪費精力了。要么,是圣林的反測謊能力極強,要么,就是他根本沒有殺人。

  專家到底是專家,這兩點,他都說對了。

  只是沒人愿意采納他的意見。

  301監(jiān)室來了一個新人。自稱是都陽市人,因為在興陽涉嫌詐騙,被經(jīng)偵支隊抓來。

  按著301的規(guī)矩,他的鋪位正好在朱雀位,于是他的綽號就叫做朱雀。

  在六壬中,朱雀代表信息、文書、官司、口舌、是非等意象。

  盡管朱雀進來時,做出一副無知、笨拙、害怕的樣子,陸煙客仍然認定,這個朱雀是個對法律和看守所熟悉的人。他起了一課,得出初傳為寅乘玄武,現(xiàn)在為陰歷九月即戌月,寅為囚氣。寅本為功曹,為公門中人,玄武為盜賊,為逃逸。此人進來,正好排在朱雀位,必是與信息有關。

  綜合判斷,朱雀曾為公門中人,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了。是因為竊取財物而退出公門,此次為獲取信息而來。

  事實上,朱雀就是佟剛派出的特情,這里所謂的特情,實際就是個臥底。

  他以前也是警察,因為在辦案中,私吞一筆贓款,事發(fā)后,被開除。因為在警察中有些人脈,所以,經(jīng)常靠給警察當線人掙些賞錢。

  去年,他扮作一個搶奪未遂的嫌疑人,被排進看守所臥底。接近搶劫一個煤礦20多萬元工資款的劉老四,成功地得到劉老四的信任。

  他忽悠劉老四說:自己的罪不大,家里有人,有路子,能把自己辦出去。如果四哥有什么信兒,可以幫忙帶出去。劉老四叫他出去后,到小溪河去找修車的盧三兒,轉(zhuǎn)告盧三兒把自己的東西交給他老婆。

  朱雀說:四哥,盧三兒不一定相信我,你最好寫個條兒,或是給我個信物。

  劉老四用煙盒寫了個條兒。朱雀出去后,就去找盧三兒。

  就在盧三兒把他和劉老四合伙搶的錢從樹下挖出時,警察出現(xiàn)了。

  案子自然破了,錢追回來了,盧三兒進去了,朱雀也得到了5萬元的賞金。

  關在看守所比較久的人,都喜歡有新人進來。這種心態(tài)的成因比較復雜,主要的因素大概如下:一是呆在封閉的環(huán)境中,很希望得到外界的信息,新人進來了,就可以帶來一些新的信息。

  二是通過在肉體和心理上對新人的一些折磨,發(fā)泄自己的怨憤,轉(zhuǎn)移失去自由的痛苦。

  三是新人在經(jīng)濟上會帶來一些好處,自己可以從中分享一定的好處。

  四是看到又有別人倒霉,有幸災樂禍心理,在心理上尋求某種平衡。

  朱雀的到來,就起到了這種效果。但這種效應很短,幾天時間,就過去了。

  但他帶來的信息,卻引發(fā)了不小的反應。

  為了取得圣林的信任,他告訴圣林:禪一師太曾經(jīng)被抓,戴青寧溺水身亡。

  這是鄭子祥和他商量好的計謀。

  他們認為,圣林聽到這些消息后,一定會失態(tài)、暴怒甚至絕望。這時候,他的心理防線就會出現(xiàn)漏洞,在言語和行動上,就會出現(xiàn)破綻。

  他們的目的部分實現(xiàn)了,圣林連續(xù)3天3夜不吃不喝、不睡覺、不說話、不洗臉、不刮胡子,眼睛紅了,眼圈兒黑了,明顯瘦了一圈兒。

  第四天一早,陸煙客正想再勸圣林想開點兒,圣林突然開口說話了。

  “冤枉我,也就罷了。又害我的親人,就不可原諒了。等我出去,一定找他們算賬。爺爺,我要吃飯,他們要我死,我偏不死。我要活著出去,討回公道。”

  看著圣林平靜的有些冷酷的臉,朱雀感到一絲恐懼。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恐懼感了。

  直覺告訴他,圣林真的可能是被冤枉的。

  下午,朱雀向劉管教報告,要出去匯報思想。

  劉管教把他提了出去。第二天,鄭子祥來提審朱雀,朱雀把圣林的情況作了匯報,并要求把自己放出去。

  鄭子祥要他繼續(xù)觀察,并許諾加錢,但朱雀堅決不干。

  “如果明天不放我,就別怪我把其他號里的特情給捅出來,到時候叫人弄死兩個,看你怎么收場。”

  鄭子祥不敢冒險,第二天把朱雀放了。

  “子祥,咱們以前也算是兄弟一場,這幾年,你也算沒虧待我。聽我一句勸,圣林可能真的是被冤枉的,給自己留條后路。否則,如果他有朝一日出來,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臨別時,朱雀勸道。

  “他還想出來?就算他將來有一天活著出來,又能怎么樣呢。爺爺奶奶死了,爸媽不死也老了。朋友生疏了,以前的人脈也都斷了。”

  “經(jīng)過十幾二十幾年的大獄生活,人老了,棱角磨平了,身體廢了,雄心壯志也沒了,會有什么威脅?”

  “我送進大獄的人多了,要怕,早就回家抱孩子了。難道他還會越獄不成?就算越獄,天羅地網(wǎng),也是死路一條,怕個球!”

  鄭子祥雖然說者無意,但他確實說對了一件事:圣林已經(jīng)下定決心——越獄!

  圣林雖然天性淳厚善良,遇事也有些優(yōu)柔寡斷,甚至在感情上有些拖泥帶水。但并不代表他就是個坐以待斃的傻瓜。

  從警察辦案,到移送律政司審查起訴,再到補充偵查,以及從朱雀口中了解到的外界關于自己案子的影響、看法等情況,再加上奶奶、青寧的遭遇,他得出了結論:該是放棄法律會給他一個公道的幻想的時候了。

  在戰(zhàn)場上,甚至是在執(zhí)行任務時,他本不是這副風格。否則,也不會當上特戰(zhàn)隊的組長。

  只是那是在執(zhí)行任務時,與現(xiàn)在的情形大為不同。

  執(zhí)行任務時,任務明確,敵人在明處。即使不在明處,也有著明確的敵我關系。

  只是如今不是在戰(zhàn)場上,就不能象以往那樣沖鋒陷陣,快意恩仇了。

  但這也并不代表他就要束手就擒了。

  既然已經(jīng)不指望法律手段會討回自己的清白,他就必須自救。而越獄,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一旦下定決心,圣林就不在猶豫了,這也是他的優(yōu)點之一。

  他的心態(tài)和思維轉(zhuǎn)換到了戰(zhàn)時狀態(tài),恢復了特戰(zhàn)隊員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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