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陰風(fēng)如中秋時節(jié)錢塘江波瀾壯闊的大潮，豁豁而來，黑黝黝的霧氣從四面八方滾滾襲來，恍若一只只巨形漩渦，吸得方圓十幾公里之內(nèi)地動山搖，把逃出結(jié)界的小鬼悉數(shù)卷了回來。

　　我趕忙封上結(jié)界。

　　地獄警察們功力有限，又不懂得變通，自己也被吸得橫沖直撞，卻還在舉著雙手，集中意念，拼命淬取。造成了鬼與鬼相撞，鬼與魅相撞，魅與魅相撞，鬼魅與物相撞的各種連環(huán)相撞，隨后又被撞飛出去，與其他鬼魅樹木交替相撞的奇觀。

　　我穩(wěn)穩(wěn)坐于屋頂，好在早早用地獄之穹把房子給罩住了，要不然房子要被整棟拔起，參與到這激烈的碰撞游戲之中去，必然片瓦無存。

　　大概是撞得痛了，累了，陰風(fēng)漸漸弱了，漩渦也消失了，數(shù)十條黑影在地上邊滾邊哀嚎。

　　張戀云看得目瞪口呆，拍拍胸口大驚失色，“媽呀，咋回事啊？嚇?biāo)览夏锪耍　鳖D了頓又說，“第一回看這么精彩的玄幻武打片，要是錄下來，肯定票房可觀，可惜了！”

　　“是不是很后悔剛才沒參與？”我含笑問道。

　　“有點。我見它們在房子里舉著手，還以為它們抽風(fēng)呢！原來在練這么強悍的功夫！孟大人，這叫什么功？”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地獄的黑暗之氣沒淬取上來，人間倒是被攪得天翻地覆，只要再改良一下，讓它們用起來得心應(yīng)手，絕對有排山倒海之勢。對了，這一招就叫“排山倒海”吧！

　　最出人意表的是，小羅子在此次碰撞大賽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全身骨折十余處。車無非急得眼淚汪汪，我原本想取消晚上的行程，這是它們復(fù)合的大好時機，卻被小羅子阻止了。

　　“這點小傷算什么事？當(dāng)年被車家的人打得才慘呢！”它強擠出笑意，“孟大人的事是大事，關(guān)乎大局，無非，你還是快點跟她去吧！”

　　銀月河寂寞的低吟淺唱，蕭索的冬日，只有白雪相伴。待到初春冰消雪融，兩岸花紅柳綠，綠茵如織，鶯歌燕語，便與忘川河的無邊春色有幾分相似了。

　　我不禁朝對岸張望起來，熟悉的大榕樹下，三間低矮的農(nóng)舍出現(xiàn)了。

　　穿著深藍(lán)破棉襖的夫君踮著腳尖偷偷從房里出來，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邊回頭環(huán)顧，腳上的鞋很破舊了，鞋頭張開嘴，邁一步，鞋頭便蛤蟆嘴似的張合一次。他來到河邊的歪脖子柳樹下時，舒岑早已提著熱騰騰的飯菜，立在寒風(fēng)嘯嘯的草垛后候他了。

　　“宵宵，豬八戒哥哥是住在這里嗎？”車無非柔聲地問著懷里的宵宵。

　　宵宵的小腦袋轉(zhuǎn)得跟陀螺似的，“媽媽，都說了，不是這里。”

　　我們已經(jīng)從銀月河源頭飄到下游，再往下便是映月湖了，車無非有些著急了，“宵宵，你再好好想想，跟豬八戒哥哥在這里玩過嗎？”

　　“沒有。我從來沒有來過這里，豬八戒哥哥說，小朋友不能在有水的地方玩。”

　　車無非皺著眉頭，“孟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時間久了，宵宵不記得了。你看怎么辦？”

　　“宵宵，那大大的潭邊有什么，像大樹啊，房子啊，你還記得嗎？”我企圖給宵宵一些提示，希望能喚起它的記憶。

　　它歪著頭，把右手食指放進(jìn)嘴里吮吸起來，“好像沒有。”

　　“沒關(guān)系，我們慢慢想。無非，我們再去映月湖看看，雖然出了長慕，反正也來了，不如試試看看。”

　　車無非贊同地點頭。

　　黑幕中的映月湖保持深沉的靜謐，宛如四十來歲的成熟穩(wěn)重男子，祥和地凝視熟睡的妻兒。水面偶爾被呼呼穿過的狂風(fēng)激起圈圈漣漪，好似被清風(fēng)拂動的黑綢。

　　“宵宵，是這里嗎？”車無非指著黑漆漆的湖水問道。

　　“不是。”宵宵想都沒想，就開始左右搖擺它的小腦袋。兩只小辮跟著晃來晃去，可愛之極。

　　“一個三歲多的孩童，應(yīng)該也跑不了這么遠(yuǎn)，要不，我們回你們遇到的地方看看吧！”雖然宵宵年幼，卻是能飄的，它葬在上千公里以外的若研市，不是一樣跑來長慕了？只是一時半刻想不起來，逼它又有何用？

　　墓碑在清冷的雪地里更加死氣沉沉，“剛才疏忽了，把小羅子帶來這里養(yǎng)傷，最好不過了。”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說道。

　　車無非馬上接過話頭，“它不會來的，生前學(xué)道抓鬼，死后怎會讓陰氣破壞了它的元氣？”

　　我繼續(xù)試探，“你們認(rèn)識有一百多年了吧？”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一百多年了！”車無非神情沒落，“再相見時，物是人非。”

　　我打趣道：“小羅子還是以前的小羅子。”

　　它低下頭，細(xì)細(xì)低語，“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那又有何不同呢？在它心里，你還是從前的你便可！”

　　它輕輕地嘆息，“我們，注定要永遠(yuǎn)錯過了。就算在它心里，我還是我，可是，我如今是見不得光的小鬼，它雖然身死，雖然已被茅山逐出師門，卻還是捉鬼的道士。有些錯過，不光是一輩子，更是生生世世。”

　　有些錯過，不光是一輩子，更是生生世世。我把這句話默念了一遍，心里一沉，我和夫君的錯過，不會是生生世世吧？找尋不到他，我便孓然一身吧！

　　我們靜靜地飄了一段，我問它：“你知道小羅子為什么接近我嗎？”

　　她想了想，搖搖頭，“請恕小的愚昧，不知道為何。”

　　“它說，它想去地府。此生若相欠，來生必相見。它在人間等你等累了，想去地府接著等，把這世沒有花完的愛好好存起來，一直等到來世重逢，用兩世的愛，來愛你一生一世。”我把小羅子的話原原本本地轉(zhuǎn)述給它。

　　它似乎不太相信，只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是嗎？”

　　小羅子對它，確實有些冷淡，等有時間，我得找小羅子談?wù)劇?br />
　　“孟大人，當(dāng)年，我是在這里遇上宵宵的。”它指著一座墓碑說道。

　　呵呵，真是有緣，是被我撞壞的那個小男孩的墓碑。“宵宵，豬八戒哥哥住在這里嗎？”這里沒有湖，我仍抱著僥幸的心理問道。

　　宵宵摸著小男孩的墓碑，“咦，小哥哥。太好了，我又見到小哥哥了。”

　　“宵宵，孟姐姐問你話呢！豬八戒哥哥是住在這里的嗎？”車無非把它從墓碑上拉下來。

　　沒想到宵宵點點頭說：“對啊！就在那邊，你們跟我來啊！噢，又可以跟豬八戒哥哥玩啰！”

　　我們跟它一起飄到天使之愛的牌坊門口，牌坊已經(jīng)拆掉了，里面的石頭天使雕像還在。它把右手食指含在嘴里，茫然無措地打量著，“以前豬八戒哥哥就住在這里的，這里是大大的水潭。豬八戒哥哥……豬八戒哥哥……”她急得大喊大叫。

　　車無非疑惑地呢喃，“這里哪有什么大水潭啊？”

　　我打開天眼，只看到了舒家的墳地。

　　馬上午夜了，青玉姨應(yīng)該在踮起腳尖盼望吧？果然，我們飄過林府圍墻時，一樓大廳里燈火通明。

　　“來了來了，老頭子，宵宵來了！”青玉姨一身風(fēng)雪，朝廳里喊道。

　　種豬和許伯從里頭走出來。車無非和他們打過招呼，哄著宵宵:“宵宵，快叫爸爸媽媽。”

　　宵宵卻向種豬張開雙臂:“爸爸！爸爸！爸爸，抱抱！”

　　大家面面相覷。

　　車無非斥道:“宵宵，要媽媽打你了是不是？快叫爸爸媽媽！”它指著許伯和青玉姨。

　　宵宵嘟著小嘴，“他們是老爺爺老奶奶。”

　　青玉姨馬上笑呵呵地說:“不想叫就不叫，來來來，大家先進(jìn)來。”

　　車無非拒絕了，“你們帶宵宵進(jìn)去，我在外頭等吧！”

　　“那怎么行？你是我們許家的大恩人，哪有讓你蹲在門外的道理？”青玉姨情急之下伸手過來，想要拉它進(jìn)去，卻什么也沒抓到。

　　它把宵宵放到我手上，見它態(tài)度堅決，我趕緊打圓場，“接觸過多人氣，會影響它們的修為，青玉姨，你就依了她吧！”

　　“那好吧！老頭子，你去把衣物拿出來，讓車小姐自己挑選，她看上的合適的，我們就燒給她。車小姐的大恩大德，只有到了陰朝地府了才有得報了。”青玉姨十分感激。

　　我躺在吊床上吃雪糕，種豬用力把吊床晃得高高的。

　　“女魔頭，我想去找我?guī)煾浮！彼�神色�?yán)峻，也許，桐兒的情況還在惡化吧？我掃了一眼他用白布包裹的手腕，等開春了，桐兒就會好起來了。

　　“嗯。接著說。”我把雪糕大口大口往嘴里填，雖然味與雪一樣，但和吃雪的意境和情調(diào)卻是大相徑庭。

　　“無論桐兒變成什么，我都會永遠(yuǎn)深愛她。可是，如果她完全變異后，沒有社交，沒有朋友，不能出門，只能像現(xiàn)在一樣，每天躲在小小的臥室里，把空調(diào)開到40度，對著電視，對著墻，對著我。這將是多么煎熬的一生！我怎么忍心讓她這樣活著？所以，我要殺了七哥哥，桐兒她媽媽說，只要殺了七哥哥，桐兒就不用再受他控制了。”

　　“你知道你師父在哪里了？”我問。

　　“不知道。但為了桐兒，我一定會找到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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