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佞佛》
蘇憶錦的停手給了何修一息喘息之機(jī),
他吐掉嘴里血沫,慘白唇上的一點觸目驚心的鮮紅。
不得不說,這鞭子抽人實在是厲害,何修此刻身上每處綻開的皮肉都在叫囂著疼痛,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越演越烈,那后勁這使得他額頭迸沁著冷汗,手腳發(fā)涼。
他將雙手無力垂在身側(cè),心底涌起一股不甘:兩世、兩世都是如此,寄宿在手無縛雞之力的配角身上,等他積分?jǐn)夠,誓要成為那高高在上、無所忌憚的之人。
“他……還與你說了什么?”
蘇憶錦收了鞭子,沖何修看了過來,雙唇緊抿,竟似有幾分希冀。
影影綽綽的燭光投射在她無可挑剔的臉蛋上,將她的五官暈染得更為溫婉,完全看不出與方才那冷然揮鞭、出手狠戾的女子同屬一人。
何修瞧她這副模樣,心里頭驀地打了個冷顫,老實說,依他看這精分的該是女主才對。
“你如此恨釋空,無非是因當(dāng)年他上呈折子奏劾你父親大不敬之罪,致使蘇家慘遭屠門、家破人亡一案……”
這番話勾起了蘇憶錦對沉痛往事的回憶,她握著鞭子的手指攥了又攥,骨節(jié)處都發(fā)了白。這副模樣倒也應(yīng)了那句話: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若非她慘遭屠門,家破人亡,又對殷黎愛而不得,怎會才給了那魔君可乘之機(jī),一念成魔。
此刻倒是個解開蘇憶錦心結(jié)的絕佳機(jī)會。
何修便續(xù)了上頭的話,一字一句重重道:“蘇憶錦,那折子實則并非殷黎所書,乃是被人所構(gòu)陷。”
蘇憶聞言,好似晴天霹靂當(dāng)頭一擊,木頭般愣愣的杵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喃喃道:“不可能……如果當(dāng)真與他無關(guān),他何不與我解釋清楚?”
“信與不信在于你,殷黎為人如何,你應(yīng)當(dāng)最為清楚,莫讓仇恨蒙蔽了你的雙眼!”
“我最清楚?”
蘇憶錦重復(fù)了這四個字,笑容里透著嘲弄,那雙眼漸漸陰郁起來,毫無溫度地盯著何修。
“我清楚什么?你瞧,這事他連你都愿意明說,卻對我連一個眼神都吝嗇。”
忽而又怒道:“他根本就是個沒有心的!”
這發(fā)展實在出乎何修意外,他一時間有些接不上話。
兩人沉默了片刻,蘇憶錦話頭一轉(zhuǎn),問何修:“你覺得,他心里可曾有過我?”
何修怔住,稍作權(quán)衡之后才道:“也許殷黎是曾有過的,但釋空早已遁入空門。他修佛,你修魔,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回答已經(jīng)是委婉了不少,如果不是受制于人,他估計會回句:做你的春秋大夢。
蘇憶錦聽了點點頭,然后就笑了,只是那笑隱隱有些扭曲:“好,好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既如此,那我便讓他修不了佛,可好?”
何修:……!!!
蘇憶錦又喃喃道,“他待你可真好,在霜華殿的時候,他也曾這么護(hù)過我的。”
說罷,抽出腰間長鞭,朝何修走了過來。
何修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下意識后退幾步。抬起頭,見蘇憶錦注視著他的目光像條淬了劇毒的蛇似的,吐著芯子,越纏越緊,令人不寒而栗。
何修敢打賭,若他是個女的,早就死了一萬遍了。
“你想殺了我?”
何修后退一步,勉強(qiáng)維持鎮(zhèn)定。
“殺你?”蘇憶錦聽了之后稍微思考了一下,輕聲道,“不錯的主意,不過不是現(xiàn)在。”
何修頓時汗毛倒豎,這女主簡直是瘋了!
反正該說的他也說了,繼續(xù)留在這兒絕對沒什么好果子吃,何修想了想,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當(dāng)即一點猶豫沒有,腳步微錯,迅速晃過蘇憶錦就朝那救命門撲了過去,卻被狂躁的蘇憶錦轉(zhuǎn)身狠狠一鞭子抽在背上,痛得滾到了地上。
“你很能跑?”
蘇憶錦笑他不自量力,抬手又揮了一記長鞭。聽到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抽打聲后,她漂亮的眸中涌起一股噬虐的快意。
方才這兩下創(chuàng)面很大,蘇憶錦又使出了十分的力氣,泄憤似的未留一點余地。何修痛得幾乎昏厥過去,趴在地上的身體短促地痙攣了一下,手指甲摳得外翻出來,背上受了鞭傷的部位更是血肉模糊。
蘇憶錦走過去踢了踢動彈不得的何修,顯然沒打算就這么輕易放過他。
“輕功不錯,不知道廢了你的腿還能不能疾步如飛?”
何修嘴唇動了動,蘇憶錦微微俯身,有些諷刺地道:“你想說什么,這就受不了了?你可嘗過一家三十口滿門被滅的滋味?”
“……我操……你……大爺……”
蘇憶錦臉色驟變,摸出腰間匕首,沒有絲毫猶豫,殘忍而徹底地挑斷了他的腳筋。
何修悶哼一聲,唇邊溢出血來,那淡薄蒼白的臉隱隱變得透明,若非濃密的眼睫稍微顫了顫,瞧著像是毫無生息了。
蘇憶錦見他此狀怒意微消,收起染血的匕首,淡淡道:“怪只怪你與那和尚走得太近,我不殺你,已經(jīng)足夠仁慈,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說罷,便直起身子,袖袍一展。卻不妨里頭一物滾落,砸在地上叮”的一聲清脆悅耳。
何修勉強(qiáng)睜開眼,見一圓潤的珠狀物滴溜溜朝自己滾了過來,半面光華奪目,另一半?yún)s斑駁不堪。
正是那佛舍利!
他意識雖有些不清楚了,卻也是認(rèn)得的,便忍著周身痛楚動了動,伸手想去夠,卻在指尖快要碰到的時候卻被蘇憶錦一只腳踩上了手背。
“這是我的,”
頭頂傳來蘇憶錦不悅的宣示,“他也終將會是我的。”
這是何修徹底失去意識之前,隱隱約約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
烏邑縣衙門府,地牢內(nèi),
漆黑的甬道蜿蜒曲折,轉(zhuǎn)過一照壁方能看到微弱零星的燭火,負(fù)責(zé)看押犯人的獄卒在打盹,忽然聽到通道那頭有人進(jìn)來,猛地驚醒,仔細(xì)打起了精神。
盡頭是專門關(guān)押重犯無窗式的牢房,里頭的正是今天才抓進(jìn)來的和尚。
獄卒依典史的吩咐開了那牢門,跟在典史后頭的絕色女子進(jìn)去的時候他心癢地看了好幾眼。
這名女子,正是蘇憶錦。
她誘了那典史深夜帶她來此,自然是為了見釋空。
這地牢一股腐霉之味,臟亂不堪,蘇憶錦瞧著那一襲臟污僧袍卻仍掩不住灼灼光華的釋空盤腿端坐其間,手上腳上皆是沉重鎖鏈,一時間蛾眉緊蹙起來。
她將其他人都打發(fā)了出去,將帶過來的包袱擱在破舊寒酸的桌上,只留自己與釋空獨處。
注視釋空良久,方才發(fā)問道:“殷黎,你可恨我?”
釋空不語,仍舊靜坐誦經(jīng),仿若入了定。
蘇憶錦便重又問了一遍,仍舊沒有回應(yīng)。
受不了釋空如此忽視她,蘇憶錦眸中霧氣漸生,臉色也慘淡了幾分。
“你已有三年不曾與我說過話……殷黎,你心中若當(dāng)真無我,又何須刻意視我如無物?莫不是怕破了戒耽誤你修行?”
蘇憶錦說完這話,心里頭是有幾分緊張與期待的。
她期待著釋空反駁,期待著那人狹長的眼睜開,再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一看她。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的話像是石沉大海,唯有死一般的寂靜在嘲弄她的一廂情愿是多么可笑。
于是,戾氣陡生。
蘇憶錦眼睛發(fā)紅,猛地挑開腰間長鞭沖釋空狠狠揮了一鞭。
“啪”的一聲,
肩胛上的皮肉應(yīng)聲綻開,釋空眉頭都未曾動一下,倒是那蘇憶錦回過神來,素手一顫,丟了鞭子。面露悔意,心也跟著隱隱作痛。她欲上前查看釋空肩上傷勢,可手指還未碰觸到他的染血僧袍,便被一道純陽罡氣給震得后退幾步。
蘇憶錦不死心,再度伸手探去,哪知那罡氣之外又添了一圈佛光加持,竟生生將她那截瑩白的手指灼傷成了黑色。
蘇憶錦怔怔瞧著那傷指,神色愴然,“我便是碰不得你了?”說著說著,整個人像是被逼得有些瘋魔了,竟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這就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為謀?”
笑完,眼里又留下兩行淚來,垂下眼喃喃道:“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我的!”
她回身,抖開桌上包袱,將里頭沉香、朱砂、檀香、曼陀羅花粉擺成古怪的陣法同時點燃,而后割破手腕,以血為祭。頓時,她眉間一點魔氣開始擴(kuò)散開來,漸漸彌漫全身,又迅速濃郁至將整間牢房充溢,魔氣籠罩的黑暗中,一片奇異幻境緩緩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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