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過了兩日,皇帝、岐王浩浩蕩蕩地凱旋返京,隨著詔書和二府敕令頒布,洛陽官場平地起驚雷。閃舞.新任西京留守、資政殿大學(xué)士蘇瞻,拉開了洛陽官制變法大幕:頭一件便是廢除散官,二十九級文散官,三十一級武散官悉數(shù)不存。上至節(jié)度使、觀察使下至文學(xué)、助教,所有閑散不管事的官職一個(gè)不留。
只這項(xiàng),不算那些有著本官階另加散官頭銜的官員,洛陽便有兩百余人一夜之間從朝廷掛職的官員變成了普通百姓,根據(jù)為官年限領(lǐng)取相應(yīng)銀錢。一應(yīng)贈給、公用錢、給券和職田悉數(shù)不再,更不用說奉祿匹帛、職錢、祿粟、傔人衣糧、廚料和薪炭諸物自然也都沒了。若算上贈官、敘封、蔭補(bǔ)的福利,對這些官員而言,可謂晴天霹靂舉家遭殃。一時(shí)間,跪倒在宮城外哀求的,在衙門外哭訴的,絡(luò)繹不絕。
蘇瞻和趙昪親自帶著洛陽各部主事的官員,四處撫慰,送水送飯,遇到有一個(gè)號哭家中母親重病的,蘇瞻直接摘下腰間荷包塞入他懷中,當(dāng)即安排了御醫(yī)官隨他返家看診。
圍觀的百姓無不高呼蘇郎仁義,皇帝仁慈。三度拜相的蘇瞻,至今在汴京還買不起私宅呢,卻為了這小小散官如此盡心盡力。而這些個(gè)只拿錢不干活的散官們,百姓們早就厭棄得很,很快便有人大著膽子喊:“兀那朱郎君,你家老娘瘸了兩年了,為何對著蘇留守號哭?”
眾人只看到那朱郎君心虛地抬頭看向蘇瞻。
蘇瞻依然仙人之姿,似乎什么也沒聽見,眼中無一絲懷疑鄙夷,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叮囑道:“千萬勿忘幾天后往國子監(jiān)報(bào)名制科,若有心報(bào)效朝廷,朝廷必不負(fù)卿。”
圍觀者漸近,看著這位朱郎君忽地將荷包塞回蘇瞻手中,倒地跪拜下去,大哭起來:“朱某有愧——!”
蘇瞻親自扶了他起來,見周邊一臉怨恨的官員們有不少人已顯出躊躇之色,朗聲道:“諸位與蘇某同朝為官,今日遭遇,蘇某自當(dāng)以誠相待。35xs今上勵精圖治,大趙中興在望。陛下有言:他與萬民一心,與萬民同利。吾等大夫豈敢只念及何以利吾家?今后大趙,不論出身,唯有才有德者方能入朝為官。他日海晏河清,民富國強(qiáng),諸位今日的順時(shí)而退,亦是忠君之事!”
那朱郎君轉(zhuǎn)頭朝著汴京又磕了三個(gè)頭,哭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微臣便是只念著利吾家的人,微臣慚愧——”他霍地站了起來,胡亂拭了把淚:“大資請放心,這散官不當(dāng)也罷,在下必然前去報(bào)名制科,他日若能為百姓做點(diǎn)實(shí)在事,再前來拜謝大資今日指點(diǎn)之恩。”
他話音未落,轉(zhuǎn)身擠入人群,留下嗡嗡議論之聲。
蘇瞻露出詫異之色,看向其他鬧事的官員們。百姓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有夸那朱郎君還算個(gè)漢子的,也有罵這些散官恬不知恥的。片刻后,那些聚眾鬧事心存僥幸的散官們,灰溜溜地?cái)D入人潮各自回家了。
趙昪扶了扶頭上的雙腳幞頭。皇帝胸有成竹,早選出了這個(gè)朱郎配合他們做戲。難為蘇瞻也肯演戲。以前大概只有張子厚才這般行事,但的確事半功倍。來日肚子里還算有貨的朱某若能從制科考成個(gè)實(shí)職的官員,定然又是一段佳話。想到皇帝說的那句“結(jié)果才是最重要的”,趙昪舒出一口氣。
一時(shí)間,洛陽民眾都知道了“制科”。這次廢除散官可謂一刀切,然而朝廷也有通情達(dá)理之處,令人無從抱怨。每年十一月中旬,皇帝會下詔設(shè)“賢良大科”,不同于三年一度的科舉或恩科,賢良大科僅需自薦書便可往國子監(jiān)報(bào)名參考,分文武兩科,士子、離任官員和現(xiàn)任官員皆可報(bào)名,合格者于十二月中參加秘閣的閣試,到來年二月初,參加御試。御試內(nèi)容也已公布:試策一道三千字以上需當(dāng)日完成。考試成績分為三等,第一等與進(jìn)士科第一名相當(dāng)。再行根據(jù)成績授官、升轉(zhuǎn)或拔擢。
唯才入朝。
***
沒幾日后,忙過先帝靈駕發(fā)引,汴京忽地下了今年第一場雪,比去歲要早了十多天,碎玉瓊芳飄飄揚(yáng)揚(yáng),將地面輕覆了一層雪白,百姓家中均已啟用石炭取暖,街巷食店里飄來的羊肉湯香味即便不吃,聞著也覺得暖和。35xs
入了冬,便是香水行最忙碌的季節(jié),甜水巷里的浴室院終日霧氣不散,將大門口的大銅壺熏得一層水汽,過往的小童喜歡伸出胖胖手指在壺身上劃過去一條條水痕。晨間五更天開始,浴室院門口擺著的“面湯”熱氣蒸騰,系著攀膊包了頭巾的婦人笑嘻嘻地給客人洗面。到了晚間,燈籠倒映在銅壺上頭,揩背人殷勤地將熟客迎入院中,輕手重手,心中自有分?jǐn)?shù)。
眼看就要冬至,冬至大過年。歷經(jīng)戰(zhàn)亂和帝位變更的汴京城,匆匆忙忙地裝扮一新。官員休沐,學(xué)子也得了假期,準(zhǔn)備祭祀先祖。按舊例官放關(guān)撲,免租三日。百姓間慶賀往來,京中大路小巷均車馬絡(luò)繹不絕。黃昏時(shí)分,輕雪飛絮中,翰林巷孟府駛出的馬車不急不緩地自東華門入了宮。
慈寧殿里,向太后將趙梣交給九娘:“十五郎頭一回隨駕行大禮,這三天三夜最是勞累不過,阿妧替老身看顧他一些。”
趙梣將青銅瑞獸手爐塞到九娘手中,像模像樣地拱手抱拳躬身一禮:“請先生多多照顧十五郎。”
九娘站起身還了禮,笑道:“明明是殿下照顧我呢。多謝殿下。”
“娘娘說阿妧你夜里也會陪著十五郎,是真的嗎?”趙梣一雙靈動大眼閃閃發(fā)光。他早聽說了這三日三夜,參加大禮的通常沒有累死,就會被餓得半死,但是有了九娘在,哈哈。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黃門還未開口恭迎,趙栩已經(jīng)大步跨入殿內(nèi)。
“沒大沒小的,叫六嫂。”
趙栩桃花眼含情,看向九娘笑道,心花怒放。恨不得過了冬至就是年,過了年立刻到三月。
九娘臉上騰地紅了,分別幾個(gè)月,這人怎么臉皮越來越厚了。可哪里舍得少看他一眼。兩人目光相交,誰也舍不得轉(zhuǎn)開眼。
“六嫂——!”殿外倒有人這一聲喚得清脆無比。
趙梣瞪圓了眼,又是四姐這個(gè)壞人,連這個(gè)也要跟自己搶。
九娘給趙栩見了禮,趙栩和趙淺予給向太后行了禮,眾人再重新落座敘話。
趙梣幾步靠在了九娘身側(cè),笑瞇瞇地對趙栩道:“六哥想得最周到了,有六嫂照顧我,這三天我肯定精神得很。”
九娘再鎮(zhèn)定,也有點(diǎn)坐不住,紅著臉瞪了趙栩一眼,低聲道:“十五郎叫我九姐可好?”
趙梣眼尖,見趙栩眉頭微挑,小嘴巴拉巴拉:“六嫂六嫂六嫂六嫂。”連喊了四五聲后:“還是六嫂好聽。”
趙淺予白了他一眼,真是幼稚,她才不跟他計(jì)較。
向太后招手,把趙梣喊了回去:“你呀,日后有的叫你六嫂呢。不急。”
怎么不急?趙栩眉頭還是挑了兩下,笑意更濃:“今日幾位相公議定了,明年的年號元煦元年,歷法也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契丹、大理、吐蕃、西夏和高麗等國均已上表乞歷法。”
九娘大喜:“恭喜六哥,賀喜六哥。”大理和吐蕃歷來沿用大趙歷法,如今契丹、西夏和高麗上表乞歷法,想來是重兵之下都有了稱臣之意,倒是前所未有。
向太后雙手合十喊了聲祖宗保佑,禁不住落了淚,哽咽道:“先帝有靈,必然高興得很。”
不等趙栩開口安慰她,向太后又笑了起來:“看我,這么好的事。對了,元煦這個(gè)年號倒是好,是哪位相公提的?”
趙栩接過趙淺予剝出來的橘子,掰成兩半,遞給身旁的九娘一半:“張子厚提的,諸相公都說好。”
九娘接過橘子,兩人手指輕觸,那橘子便停在半空停了一瞬。
“煦而為陽春,散而為霖雨。”九娘避開趙栩的灼灼目光,柔聲道:“雖有雷霆變法,終將皇恩浩蕩普照大地。”
趙栩站了起來:“冬至過后京中便要隨洛陽之變法而行,他們還在后閣等著。我先過去了。阿妧——你們也早些安置,別累著了。”
向太后道:“六郎你也要留意著些,哪有理得完的政事?勿要太過操勞了。回來這幾日都只睡了一個(gè)時(shí)辰,可要不得。別仗著年少耗,日后可就苦了。”
趙栩行了一禮:“多謝娘娘體貼兒子。六郎記住了。”
“阿予,來看看晚上這膳食單子可要增減什么,你今晚就留在慈寧殿吃飯罷。”向太后拿起案上的單子,不經(jīng)意地道:“阿妧去送一送六郎罷。”
九娘福了一福,跟在趙栩身后,往殿外而行。
殿內(nèi)傳來趙梣和趙淺予格格的笑聲。
趙栩回過頭來,笑聲戛然而止。
九娘忍住笑,卻不妨被趙栩伸手拉了上前,兩人寬袖交疊,手已經(jīng)被緊緊握住。
“一起。”趙栩柔聲道,攜了九娘的手,緩步并肩而行。
慈寧殿新修的門檻比原先還高了三分。趙栩捏了捏九娘的軟嫩小手,低聲囑咐:“這門檻比原來高了三分三,還鑲了銅邊,仔細(xì)裙子。”
九娘心頭一顫,原先想要掙脫開他的手,身不由己地緊緊握住那溫暖帶著薄繭的手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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