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防盜。十四號(hào)晚上九點(diǎn)前替換。少年大驚,一看來的兩個(gè)人又舒了口氣。

　　孟彥弼揮退要跟著進(jìn)來的仆從,哭笑不得地趕緊給九娘松綁：“嚇到九妹了吧。二哥給你賠罪！”

　　陳太初瞪著那少年，皺起眉：“六郎！你答應(yīng)我什么的？怎么這么糊涂行事！”

　　九娘牽著彥弼的手：“二哥，快去找開封府尹,這個(gè)小賊擅闖私宅,還虐待于我,打我踹我,又綁了我說我能值三千貫！”

　　少年大怒：“胡說八道！是你不聽話,還咬了我一口！都咬出血了！你還亂叫走水要引人來我才綁你的。”這才想起來應(yīng)該反駁自己根本沒有說什么三千貫！

　　九娘卻已躲到彥弼身后：“二哥你聽！他自己都承認(rèn)綁了我的！”

　　孟彥弼紅了臉,蹲下身哄九娘：“乖九妹，這人不是賊子盜匪,是你太初表哥的好朋友，你別告訴旁人好不好？你不是明日要入學(xué)嗎？二哥送你一套文房四寶好不好？”

　　九娘轉(zhuǎn)轉(zhuǎn)大眼睛：“二哥,我還想要一個(gè)黃胖！小郎君的那種！”

　　陳太初蹲下來柔聲道：“九娘受驚了,改日我去文思院下界給你要幾個(gè)內(nèi)造的黃胖好不好？你不要和婆婆、你娘她們說今天這事情。”

　　文思院下界的內(nèi)造黃胖啊？九娘眼中一閃而過狡黠的笑容，正落在那少年的眼中。他心下大怒上前一步,卻被太初攔住了。

　　九娘笑瞇瞇地朝孟彥弼說：“二哥,這個(gè)月大相國寺萬姓交易日你也帶上我去玩,我就不告訴旁人。”

　　孟彥弼吸了口氣：“好,我和婆婆三嬸說，十八那日我休沐,定帶上你去玩。”

　　九娘慢悠悠地點(diǎn)點(diǎn)頭,看看漏刻：“啊,到時(shí)辰啦,慈姑給我留了飯，我要回去了。二哥，我先走啦。”她從衣襟里掏出碎了的果子，嘆了口氣：“可惜了。”忽然揚(yáng)手朝那少年面上一撒：“給你這個(gè)小賊吃！”

　　剛松了口氣的孟彥弼和陳太初好不容易才拉住暴跳如雷的少年。外頭傳來九娘得意的笑聲，銀鈴一樣散落一堂。

　　陳太初和孟彥弼面面相覷。

　　唉，都是祖宗！

　　***

　　慈姑正納悶為何院子里站了好些人，看見九娘出來，趕緊給她揉揉膝蓋：“疼不疼？”

　　九娘笑瞇瞇搖頭：“慈姑，鵪子羹給我留了嗎？”

　　慈姑笑了：“貞娘送了一大碗來，小娘子吩咐的事也妥當(dāng)了。”

　　九娘心滿意足，回頭看看還亂糟糟的家廟內(nèi)院，牽著慈姑就走。哼！就你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兒，也敢欺我騙我！？氣死你活該！

　　聽香閣東暖閣里，圓桌上放著一個(gè)食籃，林氏的女使寶相護(hù)著食籃，林氏自己正在和五歲的孟十一郎糾纏：“那是留給你姐姐的！你才吃過的怎會(huì)又餓了？”他的乳母端著碗奶酪哄他：“十一郎吃這個(gè)罷，平日你最愛吃的。”

　　孟羽不依：“我要吃鵪子羹！姨娘！你說過好的都先給我！我就要鵪子羹！”

　　九娘嘆了口氣，上前揪著孟羽的衣領(lǐng)，將他拉下桌：“你肚子不大臉倒大！我的你也敢搶？”

　　孟羽被扔到林氏懷里，一呆，隨即嚎啕大哭起來：“死九娘！我的鵪子羹！我的！”

　　九娘眼睛一瞪，大喝一聲：“是你姐姐我的！鵪子羹！我的！食籃里這些都是我的！”

　　孟羽被她一喝，又是一呆，將一顆毛茸茸大腦袋藏進(jìn)林氏胸口嗚嗚哭起來：“九娘最壞！碗也不給我！鐲子也不給我！鵪子羹也不給我！我不要她這個(gè)姐姐了！”

　　林氏想到九娘榻上被孟羽翻得亂七八糟還沒來得及理的物事，心虛地轉(zhuǎn)開眼：“連翹這個(gè)死丫頭！去小廚房里拿個(gè)碗也這么久！”

　　孟羽抽泣著搖頭：“我不要家里的碗，我就要九娘那個(gè)漂亮碗！”

　　九娘擱下瓷勺問：“十一郎，誰告訴你我有個(gè)漂亮碗的？”

　　孟羽轉(zhuǎn)過頭不看她：“我不告訴你！”

　　“哼，四姐告訴你的時(shí)候我都聽見了！她還給了你顆蜜餞呢！”九娘含笑看著林氏。

　　孟羽頭一抬：“沒有！四姐沒給我蜜餞！旁邊也沒有人！我們找過的！”

　　林氏臉上一白，原本想等九娘吃好了，跟她商量把那個(gè)八方碗讓給十一郎的話，噎在胸口說不出來，悶住了。

　　九娘覺得白礬樓的鵪子羹味道似乎比以前更好了。

　　飯飽湯足，摸摸自己的小肚皮，九娘看一眼含著眼淚在打嗝的孟羽：“十一郎，那你找到我的漂亮碗沒有？”

　　孟羽氣道：“找——呃——不到！”

　　九娘嘻嘻笑著下了桌：“四姐讓你找到碗，裝作不小心砸了是不是？”

　　孟羽閉上小嘴藏進(jìn)林氏懷里悶聲道：“沒——呃——有。”

　　九娘湊過來輕聲說：“我今天在婆婆那里不小心砸了個(gè)碗，婆婆罰我跪一個(gè)時(shí)辰家廟。你要是砸了宰相舅舅家的碗，你說婆婆會(huì)怎么罰你？”

　　林氏嘴巴翕動(dòng)，懷里的孟羽一愣，小嘴一張又大哭起來：“七姐說，那是——呃——死人用的東西，砸碎了才能歲歲平安的，我不要去跪家廟！我不去！”說得急，打嗝都停了。

　　九娘拍拍他的小臉蛋：“小笨蛋！別人說什么你都聽！害你呢你都不知道！怕什么？你沒摔碗自然不會(huì)被罰跪。”她看看林氏慘白的臉色，徑自朝里間去了。

　　連翹拿了個(gè)白瓷碗，掀了簾子進(jìn)來，林氏氣得罵她：“怎么去了這么久？”她把十一郎交給乳母，讓連翹送他們出去，自己跟進(jìn)去找九娘。

　　慈姑正在疊被鋪床。九娘坐在榻上，手里捧著那個(gè)舊舊的黃胖，原本干干凈凈的小衣服被剪成了碎條，右手也斷了。九娘撣干凈黃胖身上的碎碎干泥屑，抬眼看了林氏一眼。

　　林氏被九娘這一眼，看得腿都有些發(fā)軟，湊過去低聲下氣地問：“姨娘趕明兒給它再做一件衣裳好不好？”見九娘不搭理自己，又說：“要不，我托二門的燕嬸子，她家大郎在外院給你爹爹跑腿，我讓他幫你重新買一個(gè)可好？這個(gè)，也好幾年了，容易碎，十一郎也是不當(dāng)心才——”

　　九娘啪的一聲將黃胖拍在桌上，濺出許多碎泥屑來。嚇了林氏一跳。慈姑趕緊退了出去，

　　“你好好的，發(fā)什么瘋啊。”林氏心虛得很，拿帕子去攏那碎屑。

　　九娘吸了口氣，她對林氏，也真是連話都不想說了，可還得說。

　　“姨娘，十二郎沒了好幾年了吧？”

　　“四年了。”林氏壓低聲音：“噓！你傻啊，木樨院不許提十二郎！”

　　“那你說，三房要是得選一個(gè)小郎君記在娘名下，爹爹和娘會(huì)選誰？”

　　林氏嚇得趕緊捂住九娘的嘴：“要死了！這可不是我們能議論的！你真是出痘出傻了！”

　　“你看看婆婆喜歡阮姨奶奶嗎？”九娘掰開她的手，指望林氏能頓悟，不可能。

　　“胡說八道，誰不知道，老夫人心里最恨的就是——”林氏指指北面的青玉堂：“你才幾歲！說這些做什么！！誰跟你說的？”

　　“那你說，娘喜歡阮姨娘嗎？會(huì)想要阮姨娘生的兒子做三房的嫡子嗎？”

　　林氏一怔，下意識(shí)地?fù)u搖頭，其實(shí)腦筋還沒轉(zhuǎn)過彎來。但她再傻也知道，娘子不喜歡阮氏。當(dāng)年阮氏來投奔她姑母阮姨奶奶，住在青玉堂，不算親戚不算奴婢的。等官人剛定親，她就和官人有了首尾。氣得老夫人在翠微堂發(fā)了好大的火。娘子嫁過來之后就讓阮氏立規(guī)矩伺候著，阮氏還是先有孕生下了四娘。

　　“可要是你成天都不在娘身邊伺候著，十一郎又成天目無尊長調(diào)皮搗蛋，還砸碎宰相舅舅賜的碗，剪碎姐姐的東西，這樣的品性，婆婆和爹爹能反對九郎做嫡子嗎？”九娘嘆氣。

　　林氏努努嘴：“你是說四娘——是故意的？”手上的帕子一松，帕子里的泥屑撒了一地。她從沒想過這種貪心事，她只是個(gè)婢女被賜給了娘子，生的孩子，自然都是娘子的兒女。但這樣被人算計(jì)，再傻的人，心里也不好過。她還不如找個(gè)七歲的小娘子看得清楚？她心里一直很感激阮氏的，自從她來了木樨院服侍官人，總覺得對不住娘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剛開始總出錯(cuò)。阮氏就勸她：娘子沒讓你立規(guī)矩，你不如別來添亂，好好照顧好小娘子，替娘子分憂。她送給九娘的舊衣裳，送給十一郎的舊衣裳……

　　林氏心里直發(fā)慌，看著九娘說不出話來。

　　慈姑進(jìn)來說：“四娘和七娘來了。”林氏趕緊撿起帕子，要將地上的泥屑也收攏起來。

　　九娘嘆了口氣，出了里間。

　　七娘揚(yáng)著下巴：“你是三房頭一個(gè)被罰跪家廟的人，我來看看你。”

　　四娘柔聲道：“七妹，你明明是好心，這么說也會(huì)讓九妹聽著不舒服的。”

　　七娘笑起來：“她不舒服我才高興呢！”她抬起手腕給九娘看：“就算你怎么討好四姐也沒用的，四姐把你的鐲子送給我了呢。對了，你那碗，本來上面就很多裂開的紋路，碎了是不是也很好看？啊呀，十一郎竟然這么壞！敢把榮國夫人心愛的碗都砸了，明年你怎么還那碗杏酪給阿昉表哥？”她越說越高興，哈哈大笑起來：“對了，我要去告訴爹爹和娘親。明天好好罰他跪上幾個(gè)時(shí)辰！”

　　九娘揮揮手，慈姑將那八方碗遞了過來。四娘和七娘一愣。

　　九娘摸了摸碗，讓慈姑收好，滿面堆笑地說：“真可惜，十一弟實(shí)在太笨了，沒找到碗，只砸了我的黃胖。對了，七姐，那鐲子是阮姨娘為了四姐生日特地討的，我姨娘看著她哭著說自己太窮，打不起金鐲子，才勸我送給四姐的。可不是我要討好四姐。娘在路上看見乞丐，不都會(huì)放兩個(gè)銅錢嗎？其實(shí)你要是缺個(gè)金鐲子——”

　　七娘氣得喊了起來，一把將金鐲子擼了下來扔在四娘身上，大喊道：“我會(huì)缺金鐲子？我會(huì)缺金鐲子？？走！你去我房里看看我的首飾箱子！！我才沒有問四姐討！是她要送給我的！”

　　外面她的乳母竹娘匆匆趕了過來：“小娘子！娘子喚你呢，快隨我回木樨堂去！”她福了幾福，半抱半拖的把還在哇哇大叫的七娘給弄走了。臨走狠狠地瞪了四娘一眼。

　　四娘捏著那鐲子，想說什么，一抬頭，卻看見林氏站在九娘身后，臉色極其難看，也不搭話，轉(zhuǎn)身就走。

　　九娘回頭一看，唉，希望林氏別再那么糊涂了。

　　這個(gè)節(jié)，事也太多了。還有怎么自己一直在以大欺小？不管了，反正孟九娘才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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