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孔鐺鐺上輩子負責貼發/票的那家公司為西班牙獨資,老板本就是外國人,所以她的英語比不了nativespeaker,應付日常口語倒是綽綽有余。
講座臨開始前五分鐘,寢室三人在最后一排給孔鐺鐺留了座,見她緊趕慢趕終于出現,趙之心問:“見著院長了?”
孔鐺鐺搖頭,時間太趕,別說她,連那叫mike的教授都沒這面子。
孔鐺鐺擰開一瓶農夫山泉,琢磨著講座結束再戰。她這回太失策,如果單單因為英語摸底的成績而錯失新生致辭的機會,那她的計劃,系統給她發布的任務,包括需要限時之內完成的闖關,都將功虧一簣。
孔鐺鐺很焦躁,驀地被林翹一聲驚叫嚇到:“快看,剛那個美女老師!”
孔鐺鐺順話音扭頭,報告廳入口,果然站著背身朝向她們的夏羅莎。
夏羅莎沒有急著入內找座位,而是于入口處微站,略一停頓,為同來的男伴伸手正了正領帶。
男人在夏羅莎的動作之間,雙眼一直緊緊地注視著對方。
夏羅莎的眉目精致,排列巧妙如同藝術品,這兩年更將女人味修煉至上乘,舉手投足,輕易可俘獲任何一名異性的心。
男人大概是少數能在她面前保持清心寡欲的異類,然而即便沒有其他人如狼似虎的猴急,那一份微有壓抑的凝視,夏羅莎仍對其中暗藏的痛苦信心十足。
調整完畢,夏羅莎正身讓開角度。孔鐺鐺邊喝水,邊去看一直被夏羅莎擋住視線的男人——“噗!”登時一口水噴出來。
可這時,身旁四周誰也沒空嫌棄孔鐺鐺沒教養,因為都忙著去以眼神追逐夏羅莎新帶入場的男伴。
“臥槽,好帥!”就連一向淡定的孫淼,也出其不意發出這一聲喟嘆。
男人無論如何都當得起一個帥字,修長身材,既高且瘦。西裝加身,從質料、剪裁、哪怕是袖扣的每一絲細節,無不透露著“定制”此二字的高逼格。往上看,精心打理的頭發,哪怕煙花燙都瞬間燙出了檔次,微有焦色的皮膚,如同最天然的陰影般烘托出那棱角分明的五官。這世界不怕流氓帥,果然還是怕流氓又帥又裝逼。
郁錚面容冷峻地相攜夏羅莎從后排往前走,林翹望其背影百感交集:“我決定拋棄何淮山了,這才是男神范啊!成熟又有魅力,霸道總裁也不過如此,可為什么總覺得越看越眼熟呢?”
“咳。”孔鐺鐺被水嗆了下,然后問林翹,“你手機是移動還是電信?”
“電信的啊。”
孔鐺鐺又問:“學校辦的?”
林翹點頭:“怎么了?”
孔鐺鐺“哦”了聲,沒說什么。
十幾級臺階下,郁錚微欠身,低聲問正找空位的夏羅莎:“你叫我正裝出席,就是為了聽場講座?”
夏羅莎頭也沒回,頗不耐煩地哼了聲,然后一眼瞧準第一排正當中的那個空位,便拉著人往前走。
“等等,”郁錚有些勉強,“前兩排座位一般都有名牌,名牌上有你名字嗎?”
夏羅莎邊走邊冷笑:“沒有我,不過旁邊那個我認識,院長秘書,什么時候混到正當中了?”夏羅莎繞去座位前方,順手從郁錚手里拿過茶歇處取的水,擰開瓶蓋,毫不做作地整瓶就潑往那女秘書身上。
女秘書低叫了聲,夏羅莎微笑:“不好意思,手滑。”
女秘書無奈之下,起身去洗手間。夏羅莎便光明正大地與郁錚霸占了這兩個空位,當然其中一個,原本該屬于與院長不和的副院長。
而先前女秘書的那一聲叫,亦未能逃過臺上正調試設備的趙院長耳朵。
趙院長頭頂的照明既輝煌且滾燙,但比不得他眼里燎人的光亮,哪怕是講座開始之初,仍舊是筆直、不加掩飾地直射向有伴相依的夏羅莎。
而夏羅莎就在那*暴露無遺的目光中,幽幽笑著,將滿是蜜粉、高光、修容的側頰,輕輕靠往郁錚肩畔。同樣的,眸底的挑逗,與趙院長視線之中的火熱,于半空中短兵相遇。
……
兩個多鐘頭的講座,孔鐺鐺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講座結束,所有人退場,眼見院長被那名外國教授mike拉進休息室,孔鐺鐺送走趙之心,一人等在樓道轉角。忽而聽到高跟鞋的“篤篤”聲,孔鐺鐺探頭看了眼,心下嘆息:什么鬼,這種難以言喻的緣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郁錚伸手要替夏羅莎拿包,對方沒理,倒是歪頭看了眼郁錚的腕表:“rolex?最近混得不錯嘛。”
以孔鐺鐺對死騙子的了解,他此刻的回答應該是:“可不是?錚哥是誰,只要我出馬,多少小姑娘被我迷得神魂顛倒。‘不錯’實在是低估了我,錚哥的人生只能用‘偉大’二字形容。”
孔鐺鐺正做著發散,郁錚卻已經二話不說,面無表情地從手上退下腕表,交給了夏羅莎:“拿去,二手店里也能值點錢。”
夏羅莎輕蔑一笑:“你當我什么,要飯的?”然后便就像門神一樣佇立在休息室門外,不走了。
郁錚閉嘴帶回手表的模樣要多尷尬有多尷尬,但稍緩了緩,仍舊殷勤向夏羅莎詢問:
“等會去哪?不如我陪你去逛街,很多牌子秋冬款上新了,去看看?”
夏羅莎沒反應,孔鐺鐺卻在心里吐槽:大哥,夏天還沒過完呢,您就想著秋冬款了?可憐我們這些被你騙錢的窮學生,你吃也好、喝也罷,誰特么能想到你卻拿它來泡妞?
被晾的郁錚并無頹敗,卻反倒越挫越勇,略微淺色的嘴唇彎了彎,笑問:“不想逛街的話去吃飯好不好,就去你之前提過的那家創意菜館,我現在就打電話去訂位。”
夏羅莎嘆氣,翻了個白眼:“不吃啊!人家需要提前三個月訂位,你誰啊,怎么訂?”
郁錚的臉色登時變得很難看:“去吃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等里面的人對不對?”他伸手指向休息室,“就為了那個外國佬?夏羅莎,你醒醒吧。那些人來申市第一站會去哪你不是不知道,外表衣冠楚楚,骨子里是個什么賤樣,你難道沒見過?!”
夏羅莎登時揚頭,以一種怒極又嘶啞的聲線反問:“是啊,他們賤,那你郁錚又如何?若論賤,誰比得過你?當初我多么相信你,你又是如何對我的?我夏羅莎落到今天這部田地,本就是拜你所賜,你又有什么資格對我指指點點?你現在是不是也想說我賤啊?!”
“不是的,羅莎……”郁錚見對方偏頭,要說的話終歸壓下喉間,閉了閉眼,短睫微顫。
躲在轉角的孔鐺鐺有股看著別人隔靴搔癢的煎熬感。經過這兩日的綜合分析,她多少也看懂了郁錚與夏羅莎的關系,以及那日郁錚是因為什么對外國友人大打出手。
郁錚喜歡夏羅莎,以為夏羅莎同mike之間勾勾搭搭、牽連不凈,何況那天三人出現的地點又是如此微妙的酒店。
但是比人多活一輩子的孔鐺鐺卻很清楚,日后與夏羅莎真正鬧至不可收場的人,其實該是他們德高望重的趙院長。
趙院長夫人將會在未來某日為小三一事鬧到學校,哪怕曾經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孔學霸,也能自管院的官網上看到停留長達一月的公告:
我院院長趙德勤因個人作風問題,即日解除院長職務,將進行內部調任……
所以說到底,mike的揍白捱了,也一直被人當作發展地下情的幌子。
而郁錚,怎么說,孔鐺鐺琢磨:關我鬼事。
……
當趙院長與mike相談甚歡地從休息室走出,小玫瑰老師登時換了副甜笑,伸手一把挽住了郁錚的手臂。
所以這才是留著電燈泡不走的根本原因嗎?孔鐺鐺自覺大開眼界,所以今天郁錚出場的目的,從頭到尾都是夏羅莎用以刺激趙院長吃醋的道具?
果然,趙院長一副笑顏,在撞見門口并立的二人時驀然一怔。
“rosa啊,”趙院長招呼,“這位是?”
“前男友。”
“我是她男朋友。”郁錚改正。
“前任男朋友。”夏羅莎不認。
“什么都好,”趙院長呵呵道,“我正與mike商量去吃飯,你們一起?”
“好啊。”夏羅莎滿口答應,然后放開郁錚的手,轉頭冷淡道,“你先走吧。”
“羅莎——”
“我讓你先走你聽不懂?!”
郁錚以一副要吃人的神情瞪去mike身上,嚇得銀發外教一陣哆嗦。孔鐺鐺見沒有更好的時機,便牙一咬,脖子一梗,從轉角現身走出來。
“趙院長。”孔鐺鐺裝成回頭找人,而非躲在暗處聽壁角,“趙院長您好,我是經濟系今年的大一新生孔鐺鐺,我找您是有關開學典禮上臺發言的事。”
正忙著與夏羅莎眉來眼去的趙院長一見來人,登時皺眉:“是你啊,我知道,s市的高考狀元。”邊說邊帶頭往電梯處走,“我聽說你英語摸底的成績非常不理想,開學典禮發言,也是想給新生立個表率,你這回就算了吧。”
孔鐺鐺想死的心都有了,死纏爛打追上去:“趙院長,我的英語絕對沒問題,上次考試是個例外,不信可以問,他剛才還夸我英語非常好。”
這話說得趙院長不問都不行,一旁的mike聽不懂,孔鐺鐺又翻譯成英語解釋一遍,于是實誠的外國友人便接連點頭。
趙院長有些不悅,看著遲遲不來的電梯心中煩躁。夏羅莎眼尖,便出面解圍:“你叫孔鐺鐺是吧,其實也不一定只是考試成績,上臺發言精神面貌很重要,我看你臉上痘痘發得不輕啊,你還是先治好痘痘再說吧。”
一句話就捏準了孔鐺鐺的痛處,孔鐺鐺知道決定權最終在趙院長手上,哪怕電梯下來仍舊扒著門不放:“趙院長,求求您給我這次機會,我真的很需要它,而且為了它也準備了很久,您不是還夸過我的發言稿優秀嗎?”
趙院長被求得頭疼,美人在側,一心想下樓吃飯,因此道:“這樣吧,rosa說你臉不行,后天的開學典禮,只要你臉上的痘痘能消得一米外看不出來,就上臺。”
孔鐺鐺再吸氣時已經無話可說,對方雖說是妥協,但其實附加的條件難如登天。一天消光所有痘痘,怎么消,誰來教她該怎么消?!
金屬電梯門,于孔鐺鐺欲言又止的片刻緩緩閉合。
與孔鐺鐺同立在側的,還有始終如空氣般遭人無視的郁錚。
當夏羅莎的臉終究要消失于那愈發推進的門縫之后,郁錚清楚于對方面上見到那一抹嘲諷鄙夷的笑意,豐唇勾起,輕若無聲:
“ciao.”
……
區區一天時間,實在沒空給孔鐺鐺自怨自艾。
她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或者僅僅是在趙院長眼里,她這種極力求取的行為無異于臨到夏末胡亂撲騰的飛蟲,一切努力都不過垂死掙扎,還是以一種并不唯美的丑態。
可為了怕出丑,就這樣一成不變地平庸下去,孔鐺鐺不愿意。
憑著兌換系統,她即使每天只做日常,按照網上護膚博主的攻略,仍然能夠換取足夠高價的保養品替自己控制痘勢,但她還是不愿意。
沒有了臉上50%的痘痘,她的人生就會翻天覆地嗎,并不會。
畏于表現,只懂學習,她永遠還是那個躲在人后的孔鐺鐺。
因為循環任務已經提前完結,所以周六當晚得以查資料至凌晨,不用再顧慮所謂“早睡早起”的嚴苛戒律。
翌日周末,孔鐺鐺卻清晨4點就睜了眼,睡不著,連做夢都是閉口/爆發、發言被拒、上臺卻又遭人嘲笑的混亂畫面。
#叮。
#“etudehouse雙頭痘痘粉刺針”兌換成功,魅力值-18,目前可用魅力值:932。
#“ptr彼得羅夫清涼香薰面膜142g”兌換成功,魅力值-280,目前可用魅力值:652。
這就是所謂的背水一戰,孔鐺鐺躡手躡腳下床,打開臺燈,拉開窗簾一角,對鏡自查。
“很好。”上輩子的整形醫生曾下如此診斷,“你臉上的痘坑并不嚴重,點陣激光甚至不用做全臉。”
而這輩子,剛剛高三畢業,在孔媽媽的極力主張下,孔鐺鐺還只能做到畏懼自己的與眾不同,甚至沒有學懂去憎恨那一臉的紅腫波濤。
因為媽媽說:不用急,時間到了該消的自然會消。所以孔鐺鐺一次都沒有手賤過,耐心而虔誠地等待著自己青春期的結束。
至于自暴自棄胡亂擠痘,那已經是大學尾聲的事了。也就是那段時期的作死,加上年紀漸長恢復能力的下降,孔鐺鐺才有了痘疤痘印外第三類難以磨滅的印跡:痘坑。
在重生之初,她沒有給自己下“無可救藥”的定義,也是因為即使面部皮膚如丘陵起伏,卻只有腫脹,而沒有下陷。
一旦產生痘坑,恢復的難度將高出痘印十倍。孔鐺鐺臉上有幾個健康水、神仙水、哪怕是天賜甘露都無法平復的閉口與白頭,出現的時間已不是一天、一周,而是長達幾個月都沒有半點消退的跡象。此類痘痘硬且頑固,造成她的臉于側面看來凹凸不平。她強忍著不去解決,也是因為怕一旦動手,就印證了那句當代正in的流行語:不作死就不會死。
然而查了整晚的資料,她終于還是決定置諸死地了。
孔鐺鐺上輩子曾在醫院做過清痘,她的經驗是,醫院與家最大的區別:第一,消毒干凈;第二,毛囊中皮脂與角化物清理得干凈;第三,事后做到了及時的殺菌消炎。這也是為什么醫院不留疤,而自己手賤卻會坑洼的關鍵,因為會細菌感染,因為清痘不凈,還會造成毛囊發炎。
孔鐺鐺洗完臉,拿酒精給器具消毒,開始找些小的顆粒試起手來。
夏陽初升,窗簾微掀的一角,明黃燦爛的光輝直射趙之心正面仰躺的角度,她睡意被趕,索性下床圍觀孔鐺鐺擠痘。
趙之心膽小,孔鐺鐺手狠,兩人一湊,便不時傳來些:啊!哇!疼!哎呀!呃……之類的一驚一乍。
對角線方位的孫淼忍無可忍,從床上一骨碌爬起,沙啞沒好氣地抱怨:“有完沒完,我昨天剛熬夜看完美恐,好不容易補會兒眠,能不能小聲點?!”
隔壁床的林翹適時翻了個身,孔鐺鐺回頭,壓低聲線問孫淼:“你現在是不是對我特有意見?”
孫淼回:“你、說、呢?”話畢正準備挺尸一般躺倒,卻聽孔鐺鐺的聲音再次傳來:“那就別睡了,下來看看,保證不比美恐輕口。”
孫淼補眠前都還在想:大學就是好,想追劇追劇,想熬夜熬夜,雖然天亮了,但是寶寶決定睡了。寶寶要睡上整整一天,哼,誰也別想叫我起床!
然而不久后,“我去,好惡心!”孫淼湊在孔鐺鐺臉邊精神煥發地抱怨。
趙之心好心勸:“惡心就別看了。”
孫淼:“不看?爽到爆好不好,傻x才不看。這顆得有半年了吧,現場版果然比那些擠黑頭視頻勁爆多了……”
此話未畢,最后一位臥在高榻的林翹猛地一拍床單,以爆炸頭的發型直直坐起:“尼瑪你們到底在干嗎啊?!不知道現在才七點嗎,我早上三點才把步步驚心麗補齊,剛想睡會,你們——”
她話至一半,就看見自己的死對頭孫淼霍地回過頭來,以一副嗑high了藥的興奮神情向她投來了令人無限遐想的誘惑眼神。
半刻鐘后……“這里這里!”林翹指手畫腳,“我看到這里還有一顆,對對對,就這個。”
“戳一下戳一下。”趙之心鼓動。
“好,慢,慢——”孫淼指揮,“位置找準,來,按!”
噗——一大坨乳黃色的粘稠物由粉刺棒的圓形中空處蜂擁而出。
“不夠,”林翹道,“繼續,還有。沒擠完,快,飆出來了。”
膿包處往外涌現的異物越擠越多,漸漸擁堵住粉刺棒的金屬前端,孔鐺鐺將一大灘黃色穢物從皮膚上擼下,就看到那被清空的碩大毛孔處漸滲出一絲紅紅的血印。
“這次不爽,”孫淼渾身難受,“我要看噴射型,快給我找個噴射型。”
林翹反駁:“我就喜歡這種越擠越多沒完沒了的,像擠美乃滋一樣,一坨一坨又一坨。”
“呃,果然惡心。”
兩人很快就擠暗瘡、擠黑頭、甚至清耳道這樣的惡趣味展開討論。待孔鐺鐺清完了痘,拿過彼得羅夫的香薰面膜敷臉時,二人又就能不能立馬敷面膜而產生爭議。
孔鐺鐺很少用面膜,更從來沒用過這所謂擠痘不留痕的消炎好手,一時不慎把那涼颼颼的白色粘土涂得太靠近眼睛,還沒等夠時間,兩眼就被辣得狂冒眼淚水。
“哎呀,”林翹查了百度,“這個要遠、遠、避開眼睛。”
孫淼嘲:“你還能更馬后炮一點嗎?”
孔鐺鐺等夠時間,跑進洗手間將面膜洗去,還沒站定,孫淼就在外吼:“要用涼水,聽見嗎,千萬不能用熱水或溫水!”
頓時便有林翹相和:“真假的,你別百度說什么都信,坑了人,留疤的又不是你!”
鏡子面前聽完對話,孔鐺鐺臉上的粘土半干,她此刻做任何表情都會如同大地皸裂般令自己生出滋生皺紋的隱患,然而卻仍舊有些傻地牽動了一下嘴角。談不上感動,只是有人會圍著自己打轉,除了父母以外,孔鐺鐺從來都未曾體會過而已。
……
夜晚時分,502補完眠的兩個人早已從床上爬起來,各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默默的,沒什么聲息。
孔鐺鐺的臉她們業已審核完畢,從最開始的驚艷:“啊,這個香薰面膜是神啊,竟然真的消腫了,我去,絲芙蘭有嗎,我得去下單。”
到最后的蓋棺定論:“孔鐺鐺,你這些印子別說一夜了,兩三天也好不了。雖說擠完臉平了,可看著比早上還嚴重啊。”
孔鐺鐺收拾了東西,戴回口罩,無聲往門邊走,臨出門前留下了句:“你們沒吃過側門外的黑暗料理吧,我去給你們買幾樣嘗嘗。吃不吃辣?那我各買一份好了。”
孔鐺鐺走后,孫淼與林翹各做各事安靜了10分鐘,驀地——“你有病吧孫淼?!”林翹炸了聲,“印子消不了就消不了,你那么嘴賤有獎嗎?!”
孫淼猛地回頭,反唇相譏:“我實話實說怎么了?院長說痘印不消就不給上臺致辭,我現在不打擊她,明天她還是一樣被打擊!早點做好心理準備,省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到最后就剩下絕望!”
“說不定一夜就消了呢。”
“gun!你消一個給我看看!”
……
孔鐺鐺下了樓,11點,離宿舍宵禁還有半個鐘頭。
她往漆黑無人的小路上走,邊走邊想:除非有奇跡出現,不然她真的只剩放棄一途。
系統定時推送起挑戰成功的關底獎勵……孔鐺鐺猛地在路邊站定,不敢哭,怕眼淚滴落,灼壞了新挑的閉口。
但即便她背水一戰,能力有限,也不可能力挽狂瀾。
到了此刻,她其實已經不期待什么物超所值神秘大獎了,然而卻在今天一早,當有三個人圍在她四周,為她多年的膿包糾結而尖叫,為她如何得到一張干凈光潔的臉爭論不下時,孔鐺鐺忽然變得很想融入她們。
她希望自己能夠再正常一些,明媚一些,底氣十足一些,那樣就能在孫淼與林翹斗嘴時從中斡旋,也能在趙之心被另二人欺負時參加作戰。她希望有一天能夠和502寢的另三人堂堂正正走在校園里,聽身旁的人偷摸議論:看,那就是學霸她們寢室的。
而不是永遠驚惶地躲在一副口罩之下,導致孫淼她們一被人提起,便會想到同寢室的那個丑八怪。
“不許哭!”孔鐺鐺深深吸氣,自言自語,“你什么大風大浪被見過,什么洋相沒在人前出過,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幾顆痘痘嗎,又不是天塌了,死人了,沒錢發工資了——”
“啪嗒”一聲,孔鐺鐺的話被不知何處的一聲異響打斷。
隨后一股令人反感的香煙味由風中擴散而來,孔鐺鐺扭頭,看到一團漆黑的路盡頭,明顯有個腥紅發光的亮點,于一團魅影婆娑的暗夜里瑩瑩閃爍。
竟有人在她心情跌至谷底時點燃了一根煙?孔鐺鐺沒多想,轉身欲走,卻不防備,身后突兀傳來吆喝:
“火山坑?”
那蹲在墻根下吞云吐霧之人,便如此閑來無事地喚了她一聲。
孔鐺鐺愣了愣,回頭:“死騙子?!”
……
孔鐺鐺并未深思熟慮,“隨它去”的架勢走向對方,依著墻根坐下,呼吸間被強烈的煙草味刺激到,扭頭,問:“還有嗎,來根試試。”
郁錚側目看她,申大的節能減碳推行良好,路燈稀缺,因此只能看見副模糊不清的白口罩。
郁錚吐了個煙圈,把煙頭順手掐熄在腳邊。
長夜黑洞洞,連聲線都需配合這夜色拉出股衰糜沙啞,噴著寥寥的煙味道:“從前有則公益廣告,導演派幾名小孩去向正在抽煙的路人借煙,無一例外,那些小孩都被拒絕了,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禍害未成年啊。”孔鐺鐺答得理所當然。
“你以為買煙不要錢啊?!”郁錚一舉點明答案。
孔鐺鐺翻個白眼,從未見過有人如此斤斤計較,她還以為大家是難兄難弟,不然剛剛為何叫住她?
“你那臉,不要了?”郁錚道,“還想學人抽煙。”
孔鐺鐺回嘴:“關你什么事?”
郁錚輕笑:“所以你這是自暴自棄了?火山坑,其實你們院長是為你好,這樣上到臺上,幾千個新生面前,到最后丟臉的還是你自己。”
孔鐺鐺一聽就來氣:“我警告你,以后不許再叫我火山坑!而且,說治不好臉不能上臺的人明明是你的小玫瑰,如果不是她亂插話,說不定我已經說服院長了。”
“呵。”郁錚哂了聲,“一個新生致辭對你這么重要,連個路人都亂誣賴起來了?”
孔鐺鐺不欲與他吵,囁嚅了句:“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現在的90后,要么為了扮美不計代價,要么為了博關注費盡心機。人活一世,外表與別人的目光真有這么重要嗎?況且你才多大,就開始想著借新生典禮的機會化身焦點。焦點不好當,錚哥送你一句話,大好的年紀,好好學習,才是出路。”
“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孔鐺鐺不聽還好,聞言霍地起身,回頭便沖郁錚吼,“你知不知道我就是s市的高考狀元,我已經學習第一,那個新生致辭的機會本來就是我的!為了它,我一字字修改發言稿,整整五天,連復習都顧不得上!對,我的英語測驗沒考好,但問題真的出在那份和現實差了十萬八千里的試卷上嗎?!如果單論英語,我可以證明自己,可你們有人給過我機會嗎?一個、兩個,每天就只會讓我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好好學習!我難道學得還不夠好嗎,可到頭來我得到了什么?!”
郁錚被孔鐺鐺的忽然爆發嚇到,一并站起了身:“那個,孔痘痘同學,你需不需要先深呼吸一下?”
“我不叫孔痘痘!”孔鐺鐺狠狠推了郁錚一把,把人推得后背重重砸向墻面。郁錚卻未來得及叫痛,就見孔鐺鐺已猛地蹲在了地上,雙手抱膝,把頭埋進了肘間,驟然間再無聲息。
郁錚五官擰到一處,一面無聲呼痛,反手揉著后背,一面近前微微躬身,居高臨下放緩聲道:“我記得,同學你不叫孔痘痘,你叫孔鐺鐺,還是個多音字,所以又名孔撐撐,對不對?”
郁錚說完,見無人理他,嘆氣舔了舔下唇:“那這樣吧,錚哥就先走了,把這里讓給你。你想哭哭,想笑笑,盡興啊。”
郁錚邁腿便走,沒幾步,看了眼手表,側首罵了個英語單詞,又掉回頭:“女生宿舍已經過了門禁時間,你準備在這里待多久,沒聽過大學夜晚不安全嗎,知道前幾年那宗殺人碎尸案嗎?”
孔鐺鐺仍舊是埋首同時毫無反應,郁錚耐著心,靜靜地于昏暗無人的小路上默視一分鐘有余,而后一步上前:“起來!”
孔鐺鐺這才有了生氣,大力掙扎:“放手!”
“給我閉嘴!再叫錚哥碎了你!”
孔鐺鐺一路掙到小路轉大路,總算累了,徹底委頓了。
不多時,申大健身房。
亮如白晝的室內照明,一步步入,猶如夢寐回歸現實。
先前幽暗小巷里的那場大吵大鬧,孔鐺鐺回憶起來,都顯得格外不真實。
健身房晚11點謝客,如今將近0點,兩層的小樓,只有一名保潔阿姨來來回回。
見郁錚到來,對方頗熟稔地囑咐了聲,就把鑰匙留在前臺。郁錚等人走后,前去下前門鐵閘,孔鐺鐺嚇得猛打了個冷戰,忙要告辭。
鐵閘已下,郁錚攔在玻璃門前:“怎么,怕錚哥吃了你?”
孔鐺鐺揚頭,兩人將近20公分的身高差還真是一言難盡。反正只要郁錚一低頭,孔鐺鐺就會有種頂到青天的錯覺;一靠近,又會覺直撲那副生硬寬闊的胸膛,有時連心跳聲都近在耳側。
郁錚收了笑,微斂眉,目光專注地垂視孔鐺鐺被口罩掩藏的臉。
孔鐺鐺尚在狀況外,空調冷風冰涼卻降燥,一瞬間仿佛世界都靜止了。
未察覺時,已有只溫暖而輕雜香煙氣的手,于頰側慢慢脫下那口罩一耳。長久不愿面對世人的臉,緩慢地、一點點呈現于對方幽深漆黑的瞳底……還是那張古銅到炸裂的臉,賊賤銳利的五官,哪怕眼旁那撮蜷曲落拓的小劉海,都令孔鐺鐺無可避免地回憶起前一日,那金童玉女攜手驚艷全場的畫面。
相同的一個人,筆直竄天的身姿,有了昂貴衣裝的襯托,便有了與現實世界差天共地的距離。
郁錚一咧嘴:“火山坑不貼切啊,麻子臉比較適合你。”
孔鐺鐺一腳起落,“嗚!”郁錚痛都叫不出,兩手捂著下身部位半蹲:“孔撐撐,你是要謀殺小錚錚嗎?!”
孔撐撐,不,孔鐺鐺嗤笑,轉個身開始參觀起這門面熟悉、內里卻全然陌生的健身房。
“一樓多是有氧器械,”郁錚很快走到她前面,“二樓有力量訓練,瑜伽房,跳操室,淋浴區,還有更衣室。”
走著走著,郁錚回頭看靜立樓梯下、再不愿向前一步的孔鐺鐺,招呼:“干嘛,上樓啊。”
孔鐺鐺有句話想問很久了:“帶我來這里,你想干嘛?”
“干嘛?”郁錚白眼,“當然是上樓睡覺了。”
孔鐺鐺“哦”了一聲跟上去,郁錚“唉”了一聲也頗多感傷:“看來你對自己這副尊容挺有信心的嘛。”頓時挨孔鐺鐺回頭一記眼神殺。
……
蜷縮在公共區域的大沙發,郁錚賞了她一塊健身房專用浴巾,短短一天身心俱疲,孔鐺鐺闔眼就睡毫無障礙。
快要天亮時,孔鐺鐺聽見對面沙發的窸窣聲,迷糊中張眼,見郁錚抱了個紙箱往遠處走。采光良好的落地玻璃,勾勒身材的黑色背心,土到沒sei的條紋睡褲,寬肩長腿,背影高瘦,孔鐺鐺意識恍惚,對此全無想法。
五點多鐘自然醒,孔鐺鐺起身張望四下無人的空間,死騙子不在,茶幾上擺著幾本睡前并未得見的時尚雜志。攤開的那一頁,有漂亮的日系平面模特,有粉底遮瑕年度大賞……孔鐺鐺朦朧中記得,自己睡夢里幾回翻身,都好似見到對死騙子握雜志于沙發上翻來覆去的模樣,還有那一臉并不常見的凝神與專注。
“醒了?”郁錚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背心,條紋睡褲,如夢中所見,手中端著一次性紙杯,攪著其中看似熱氣氤氳的液體,過路時朝孔鐺鐺瞥了眼,催道,“去洗臉,順便把那飛機頭整正常。”
孔鐺鐺盥洗室出來,又蒙召喚:“這邊。”
七拐八繞,更衣室外是一排鑲嵌精美的化妝鏡,檔次頗高的鏡頂打光,安插著半固定吹風機的梳妝臺。郁錚坐在梳妝臺上,歪身低頭,往一個頗眼熟的大紙箱中一陣翻找,抬頭時,隨手將一只銀色包裝的片狀面膜丟給孔鐺鐺:“先敷10分鐘。”
孔鐺鐺眼神好,瞧見上面的紅色印花:“sk2前男友?”
郁錚一笑:“不錯,還認得。”
孔鐺鐺知道價格,一片五六十,想推辭,沒想到對方把聲一沉,滿臉的不耐煩:“讓你敷就敷。”
“我可不是那種隨便受人恩惠的人,但死騙子你不同,是你欠我的,回頭醫藥費里扣。”
二話不說,撕開包裝。厚重的織布面膜,多到大嘆可惜的粘稠精華,隨內容物的取出溢流指尖。孔鐺鐺昨天挑痘,睡一覺腫脹已消,嚴重的結了痂,輕的獨剩個紅印,也沒多大顧忌,攤開來就整張敷到臉上。
沒有神仙水那股口水味,雖然精華是稠到岌岌欲滴,卻始終也沒滴落。頗具份量的織布面膜敷起來談不上多舒服,或者習慣了那種紙質補水面膜的孔鐺鐺不識貨,心里下意識總有種即將要敷出閉口的恐懼感。
一面對鏡將邊角弄服帖,余光里便見郁錚拿著一板藥摳了粒白色藥片出來,藥片扔嘴里,一次性杯中還剩的速溶咖啡攪了攪一飲而盡。
孔鐺鐺皺眉,咖啡送藥?還看著挺嫻熟,但是:關我p事。
敷面膜空隙,郁錚把紙箱中的瓶瓶罐罐拾掇出來,漸漸擺滿一整個化妝臺。孔鐺鐺沒有那份探究心,換了任何女生,見那么一桌子粉底彩妝,頓時都要兩眼放光。
同樣的,揭面膜那刻,孔鐺鐺也沒什么期待度,卻在漠然間,被鏡中一瞬白皙的臉亮到眼瞎。
因為睡眠不足,孔鐺鐺早起后整張臉暗沉又沒精神,毛孔粗大,擠過的痘印更是斑駁明顯。然而就在這一刻,竟如同奇跡般淡化了一個大境界。就更別說那些正常的皮膚,孔洞不見,好似由底層里透出那種瑩潤光澤,白得發亮。摸起來還格外柔軟細膩,像整張臉充滿了水,彈力十足。
“愣著干嘛?”孔鐺鐺聽見郁錚打岔,原本挺煩他,卻不想這人也有提供建設性意見的時候:
“面膜別浪費,精華擠出來,趁沒干,按摩至吸收,保你像敷了第二塊,功效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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