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清掃
《竊國》
文/容默
第 1 章
烏云叆叇,涼風掃過空蕩蕩的街道,卷起幾片落葉。
店小二沒精打采的蹲在客棧門口,閑閑磕著瓜子。
掌柜的湊過來,在小二后背虛虛一踹,嘴上罵道:“臭小子,又在這里偷懶!”
小二“呸”的一聲吐掉沾在嘴皮子上的瓜子殼,不服氣地回過頭,眼睛瞪得倒比老板還大。
“我說掌柜的誒,你瞧瞧這鬼天氣,瞧瞧這條街。大水一發(fā),還有誰有來住店?”
掌柜的被他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天災降臨,貪官伺機作亂,根本沒人管他們老百姓的死活。
臨安城的平民百姓,染了疫病的被強行關(guān)進隔離區(qū)里等死。別處有親戚朋友可投奔的,都趕緊卷鋪蓋走人。留下的,也就只有他們這般無處可去的孤家寡人。
眼看著整條街的客棧全都關(guān)得差不多了,掌柜的嘆息一聲,心想,或許當真到了該關(guān)門的時候。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自遠處緩緩駛來。車輪碾過老舊的青石板街,咯咯作響。
兩人不自覺地盯著那輛馬車瞧。直覺告訴掌柜的,這人是來住店的。
果然,馬車在客棧門口穩(wěn)穩(wěn)停下。車簾自內(nèi)掀起,一個年輕的姑娘背著個包袱,從馬車上走下來。
那是個一看就知道受過良好教育的姑娘,舉止斯文,說話客氣。付了車錢,就來問他們住店的事。
“房間大多空著,價錢好說!”掌柜的頗為豪氣地道。祖宗統(tǒng)共就留下這么一座小樓,掌柜的舍不得就這么關(guān)了。只要有人來住,他就心滿意足。
姑娘生得十分好看,不施脂粉的臉上帶著微怯的紅暈,神色間頗有幾分疲態(tài)。
店里沒住幾個人,掌柜的閑的發(fā)慌,就同她攀談起來,“姑娘是哪里人啊?”
“京城來的。”她道。
掌柜的頗為意外地說:“哎喲,天子腳下,那可是好地方!姑娘啊,江浙這邊可正不太平啊,你來這里做什么呢?”
“尋人。”緋心一路風塵仆仆,終于踏入臨安這片地界之時,已然筋疲力盡。出于禮貌,她答了老板幾句話,見他還要再問,便露出些許疲倦的神情來。
“不好意思,我想上樓休息了。”
“好好好!”掌柜的趕忙推了店小二一把,“還不快點領(lǐng)這位姑娘上樓?”
小二應了一聲,正要領(lǐng)路,忽聽門口傳來動靜。許久未有生客上門的客棧,忽然又來了三位客人。
三人之中,為首的個子最為高挑,身材頎長而健碩。一頭烏黑的長發(fā)高高束起,露出右臉上一道長長的十字刀疤。
跟在后面的兩人都是削瘦身材,一個看起來呆頭呆腦,另一個白白凈凈,像個小娘們兒。
緋心莫名覺得這三人有幾分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她沒有放在心上,轉(zhuǎn)身正要走人,忽聽為首的那個男人喊她,“左姑娘留步!”
緋心腳步一頓,心頭暗驚,回過頭道:“你認得我?”
刀疤男微妙地笑了一下,并未答話,旁邊那個小呆瓜已沖了上來,上前就鉗制住了緋心的手臂。
她心中一跳,本能地用力掙扎了一下。沒能掙開,她便警惕地皺眉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是做什么?”
掌柜的也在旁勸道:“幾位客官有話說話,別動手為難人家一個姑娘家啊!”
三人中的小白臉兒聞言冷笑一聲,看著緋心道:“掌柜的,你可知道這位姑娘是什么人?”他頓了一下,寒聲道:“她是我們雇主家的大小姐,逃婚逃出來的!今日我們?nèi)舨蛔ニ厝ィ倪有臉面見我家主人?”
“這……”
掌柜的尚且將信將疑,緋心已怒聲斥道:“滿口胡言!我已嫁做人婦,哪里是你口中逃婚的小姐?”
緋心急中生智,忙道:“你說我是你家姑娘,那你且說說看,我今年多大,家中有幾口人?”她連珠一般脆聲道:“你可知我懷中的帕子上,繡著的小字喚作什么?”
若是一般的人販子,定然不會知道這些詳情。就是隨口亂編,也絕不會猜中她的小字。
誰知那刀疤男卻悠然笑道:“你今年十三,家中是大戶,上下共有一百六七十口人。”
緋心見他一一說中,心跳不由越來越快,可更令她驚訝的是,他竟準確地說出了她只有家人才知道的小名。
“緋心。”他篤定地說:“你叫緋心。”
“一派胡言!”緋心強撐著反駁。
掌柜的見他們各執(zhí)一詞,當真是不知該相信誰是好了。
相信這姑娘吧,可看她年紀的確很輕,不像是嫁了人的。
相信這三人吧……一旦他們是拐子,害了這姑娘該如何是好?
掌柜的尚在猶豫,店小二已在旁道:“幾位客官,你們既然不打算住店,就出去爭好伐?”
為首的刀疤男人勾唇笑道:“我正有此意。”
說罷他給兩個隨從一個眼色,兩人會意,一左一右地將緋心押了出去。
掌柜的跟上去兩步,“哎”了一聲,被店小二一把攔住。
“這年頭,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別人家的家事,您少摻和!”
掌柜的一想也是,嘆息一聲,也就過去了。
出了客棧的門后,緋心被關(guān)進一輛馬車。愣頭小哥在外頭趕馬,白臉男人看著她,那個為首的刀疤男子則坐在她身邊,盯著她的臉瞧。
“你看什么?”
她實在是不喜歡她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一樣。
該死的人販子,不知從哪里打聽到她的姓名,就這么將她綁了去!
她這一路當真倒霉透頂,先是和府里的下人被逃荒的人流沖散,又是遇到人販子!
這一回,也不知還能不能活著見到夫君了……
緋心挫敗地想。
“看你啊。”男人看著她,低低地笑,“承恩公府的嫡長女,皇長子的嫡妻。左姑娘身份這樣尊貴,想必從小嬌生慣養(yǎng),是怎么孤身一人來到臨安的呢?”
“關(guān)你何事……”緋心話未說完,突然心驚肉跳起來。
這人竟知道她的身份!
聽他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莫非……
“你是從京城來的?”緋心凝眉道。
刀疤男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卻叫緋心后背發(fā)寒。
小白臉在旁道:“你與她說這么多廢話做什么?回頭將她殺了,腦袋丟到欽差來的路上,引出大皇子本人,看他還怎么將江浙一案查下去。”
“這樣的美人,一刀殺了豈不是可惜。”男人歪著頭靠在車壁上,輕挑地伸出手在緋心的臉上摸了一把。
緋心厭惡地別開了臉。越聽他們說話,她心中越是絕望。若他們是一般的人牙子也就罷了,她還能伺機逃出去,尚有一線生機。就算是倒霉死了,也不至于連累別人。
可他們偏偏是京里來的人,而且消息靈通,知道她也偷偷跟隨大皇子裴子揚南下。由此可見,他們背后定不是一般人。
緋心好不容易嫁給自己心愛的人,新婚尚且不足一個月,她可不甘心就這么死了!
緋心咬緊牙關(guān),打算攢足體力,伺機而動。
第 2 章
其實方才這高大男子所言不錯,緋心的確出身于鐘鳴鼎食之家。
她姓左,單名一個思字。因生來眉心就有一個小紅痣,故得小字“緋心”。
緋心的祖父從正一品湖廣總督的位子上退下來后,受封承恩公。嫡親姑姑乃是后宮之中大權(quán)獨攬的恪皇貴妃,為當今圣上育有兩女一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
她父親左暉,則是由皇帝一手提拔上來的寵臣,年紀輕輕便身居要職,如今官拜從一品刑部尚書。
緋心是家中的嫡長女,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尚了陛下的大公主,二哥即將同三公主定親。下有一弟一妹,弟弟聰明早慧,妹妹乖巧可人。
難得的是兄弟姐妹五個,都是同母所出。
父母和睦,母慈子孝。姐妹兩個關(guān)系很好,家中幾乎從來沒有過勾心斗角之爭。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緋心從小就是京城貴女圈中的貴女,當之無愧的天之嬌女,人人爭相巴結(jié)的對象。
更遑論后來她還由姑姑恪皇貴妃做主,嫁給了大皇子裴子揚,成為當朝皇長嫂。
是人都說緋心好命,就連她自己都這樣覺得。
不料新婚沒多久,她便不得不與皇長子分隔兩地。
江浙水患爆發(fā),靖武帝需要委派能人前去治水。同時他又信不過地方的人,就任命大皇子為欽差大臣,前往江浙督查治水。
江浙一行,子揚肩上的擔子很重。
緋心知道,她絕不能給裴子揚拖后腿……
她不能死,那樣正遂了這些綁匪的心愿。
她得想辦法逃。
馬車一路疾行,只在出城時有過片刻停留。
緋心不是沒有想過向守城的士兵呼救,只是想了想子揚臨行前對她說過的話,緋心終究是忍下了這股沖動。
臨安一帶是臨安知府楚不樊的地盤。這次裴子揚南下,主要就是查他。她雖不清楚這些綁匪的來歷,但落在楚不樊的手里,同樣對裴子揚不利。還不如稍安勿躁,再想辦法。看那刀疤男子的意思,一時應不會殺她。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下。緋心被那小白臉推搡著趕下了車,入目所及,竟是一片極其開闊的景象。
天空澄澈如洗,遠處青山疊翠,連綿不絕。不遠處湖面如鏡,幾只白鷺悠閑地飛過,好似人間仙境。
剛剛下過一場微雨,空氣里有被泥土洗過的清香,令人聞之不由心清氣爽。
實在難以想象,就在這片平靜寧和的土地上,竟然爆發(fā)了那樣可怕的災難。裴子揚口中的哀鴻遍野,民不聊生,這些對于緋心這個養(yǎng)在深閨中的大小姐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了。
“很美吧?”那刀疤男子竟有閑心問她。
緋心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刀疤男脾氣很好的樣子,勾唇一笑,也不生氣。他轉(zhuǎn)身交待小呆瓜去把來時的蹤跡處理掉,回過頭來就反綁了緋心的手,自己牽著繩子的另一端,將她關(guān)進湖邊一棟二層小樓的閣樓里。
然后他們就走了出去,在門外商量著下一步的動作。
緋心自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她瞪大眼睛不敢入睡。等了許久,直到確認外間沒有半點響動,她才小心翼翼地從繩子里掙脫出雙手,開始行動。
那刀疤男子許是看她不會武功,心生輕慢,又頗有幾分憐香惜玉,繩子綁的不算太緊。一個下午的功夫,足夠緋心掙脫。
她早將這小小的空間看了個遍。閣樓似乎是用來放雜物用的,胡亂堆著四五個黑漆柜子。除此之外,就只有正對門的一扇窗戶值得注意。
緋心本能地就想跳窗。二樓并不算太高,才下過雨,泥地柔軟,應該不至于摔斷了腿。況且,她還有一根不長不短的繩子。
可她看著廣袤的天宇下,那被冰冷的月光映襯得愈發(fā)陰森可怖的山,似乎看不到盡頭,就犯起了猶豫。
跳下去容易,可是走出這里就難了。就算她沒摔斷筋骨,一個不認路的外地姑娘,如何能夠走出這片荒郊野嶺?
只怕還沒成功逃出去,活著見到裴子揚,她就已經(jīng)成了孤魂野鬼。
跳樓,并非明智之舉。
緋心當斷則斷,立即放棄了跳窗的想法。
借著月色,她再次打量起這間屋子來。
這次不僅僅是看,她還貼緊了墻壁,用手去摸,思考著一切逃脫的可能。
這棟小樓應當是獵人所建,被這幾個綁匪意外發(fā)現(xiàn)之后,就被當做了他們的據(jù)點。
在被押上二樓之前,她記得自己在一樓的角落里看到過燃滅的篝火。還有墻上掛著打獵的器具,已經(jīng)積了灰,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有人動過。
就在這時,緋心腦海中突然一閃,讓她不禁眉頭輕皺。
不……不對!
若這里當真只是一棟被獵人遺棄的小樓,二樓怎么會擺放著這么多樟木柜子?
獵人若要在這里打獵,隨便蓋個茅草屋落腳不就罷了,為何要費這么大力氣,蓋一間兩層的小樓?
這分明就是有人把這里布置成了這個樣子!
緋心將幾個柜門打開,一一細心查看。等到看完一圈,緋心已然心中有數(shù)。
她沒有立即藏身,而是先將窗戶大開,捅破木格窗紙,把繩子一端套牢,另一端丟了出去,做出一副自己已然跳樓的假象。然后才踮著腳,悄無聲息地鉆進柜子里。
她在柜子里挨了一夜,究竟能不能逃出去,天亮便可見分曉。
次日清早,第一個走進閣樓的人是那個呆頭呆腦的小綁匪。他一看屋里沒了人,窗戶又開著,就驚慌地叫道:“不好了大哥!被她跑了!”
另外兩人聞言趕忙沖了進來。那個身輕如燕的小白臉兒來到窗邊查探了一番,拾起那根繩子,氣恨地跺了跺腳,“昨晚上真不該喝酒,睡得太實,竟然大意了!”
年紀最小的那人問:“怎么辦,要不要追?她應該跑不了多遠的,現(xiàn)在追還來得及。”
小白臉沒好氣地說:“追,怎么追?!連個人影都沒了!咱們?nèi)齻還有大事要辦,還能在這里耗費時間搜山不成?”
兩人吵得正兇,就見刀疤男子抬起了手,制止道:“等等。”
幾人儼然以他為首,他一說話,另兩人便噤了聲。
他走到窗前,拉了拉那繩子,又朝下方看了幾眼,便胸有成竹地說:“不對。”
“不對?哪里不對?”
“這只是她的偽裝。”刀疤男子微微一笑,優(yōu)哉游哉地道破事實,“她并沒有逃走,她——還在這間屋子里!”
另兩人大驚道:“怎么可能?”
繩子都掙脫了,二樓又不高,還不趕緊跑留下來做什么?
“我們都守在門外,就是睡得再沉,她都不可能從我們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他指著窗子道:“你們看,窗戶附近沒有借力點,繩子又不夠長,只有捅破窗戶紙,她才能將繩子拴進去。可是這木窗破舊,已然有了些年頭。她就是身子再輕,借力跳下去的時候,窗子也一定會有破損,甚至斷裂,萬不能像現(xiàn)在這般完好無損。”
兩人點點頭,又聽刀疤男子繼續(xù)說:“況且昨日方才下過雨,地面泥濘,如果她當真跳了窗,應當多少留下些腳印。可你們看這地面,十分光鏡,哪有半點人跡?”
他下了最終結(jié)論,“所以說,緋心還藏在這間屋子里,沒有出去。”
處于黑暗中的緋心,將他這番分析聽得一清二楚,不由提起了一顆心,害怕得喘不過氣來。
難道,她真的要命喪于此?
花團錦簇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不甘心……
她緊閉雙眼,聽到那小呆瓜在問:“可是大哥,這里沒有能藏人的地方啊?就這么幾個柜子,也太小了些。”
刀疤男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一步一步、朝她藏身的柜子走來。
老舊的木板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刀疤男每走一步,都會傳來吱吱聲響。
緋心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好像隨時都會蹦出來一樣。
近了,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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