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玄奘走出凈室，早有諸多羅漢恭候多時。

　　“你們這是？”玄奘頗為不解。一日光陰，大雷音寺諸僧應該已經知道自己與風靈結為道侶。若按西方教義，乃破戒之人。

　　“我等來此，只為求圣佛留下。”為首的羅漢道：“我教衰微，圣佛乃當世唯一真佛，豈可拋棄我等？”

　　玄奘苦笑道：“我早已舍了佛位，哪里來的真佛一說？你等如此行事，卻會冷了地藏王菩薩的心。”

　　那羅漢一時語結，不知如何應答。

　　西方教諸僧，多年來全靠地藏王菩薩的庇護才能茍活到今日。他們來此強留玄奘，確實有些強迫玄奘喧賓奪主，叫地藏王難以自處。

　　又一羅漢站出來道：“并非我等忘了地藏王恩情，然而我等西方教眾僧，都是佛祖座下弟子。如今西方教頹勢難改，正要圣佛助我等重振大教，還請圣佛莫要推辭。”

　　諸羅漢你一眼、我一句，句句不離挽留玄奘。他苦笑道：“我已結了雙修道侶，如何能長住大雷音寺？你等是要枉顧戒律么？”

　　圍觀的眾僧當中，有一人悄然隱去，誰也不曾經注意到他的存在。此人正是地藏王菩薩身旁侍奉的僧侶，法蘭侍者。

　　法蘭侍者回到地藏王身邊，將諸羅漢推崇玄奘的情境說了一遍，菩薩沉吟不語，更雙目緊閉，雙拳緊緊攥住，偶爾一陣顫抖。

　　許久之后，地藏王才道：“傳告眾僧，明日我要開壇講法。”

　　地藏王菩薩，終于決定在和玄奘來一場不見刀兵的較量。玄奘以佛法得人心，地藏王亦要如此。

　　他要證明，自己在地獄中苦參無盡歲月的佛法，并不比玄奘這佛祖弟子來得差。

　　第二天，連玄奘都收到了地藏王開壇講法的消息。只因沒有收到邀請，玄奘也不好貿然前去。但地藏王講法之音恢宏遼闊，早已經傳遍昆侖山，玄奘便是在自己的凈室中，也聽得一清二楚。

　　“生死道、陰陽力、輪回門，凡此三法，乃為陰曹。”地藏王所講的，自然是他最擅長之道。

　　然而此道于諸羅漢而言極為苦澀，他們又不曾在地府修行，如何能夠體悟地藏王菩薩所傳道法中的玄妙？

　　況且地藏王所傳之法雖然玄妙，又如何比得了玄奘所傳圣人、天帝之言？地藏王心比天高，可惜僅僅講法一日，便有羅漢告罪離去。

　　法傳有緣，無緣難道能夠強留？

　　地藏王口干舌燥地講法十日，座下居然僅剩寥寥數人，他自從主持大雷音寺以來，幾時見過這般景象，一時間血氣上涌，沖得滿臉通紅。

　　玄奘在靜室中旁聽地藏王講法十日，反倒覺得不俗。見地藏王止住話音不再宣講，便入了大雄寶殿，遠遠地望見地藏王端坐主位之上，便笑道：

　　“菩薩為何停了？我正聽到妙處，喜不自勝，還請菩薩繼續吧？”

　　本是無心之言，卻更加惹怒了地藏王。

　　菩薩站起身來，怒瞪玄奘一眼，干脆拂袖而去。玄奘這才發現，偌大的大雄寶殿之中，居然僅剩下自己一人。

　　他拍了拍腦袋，搖搖頭正要出去，卻發現那些羅漢居然去而復返，一臉笑容地湊到玄奘面前，問道：“圣佛，今日莫非要來講法？”

　　“講法？”玄奘鄒起眉頭，反問道：“你等聽了妙法十日，還不知足呀？速速去參悟才是，莫要在這里逗留。”

　　說罷，撩開眾人，獨自回去了。

　　昆侖山一處雪峰之上，地藏王菩薩傲然立于峰頂。過去，他習慣在此處靜思，尋找西方教未來的出路。

　　今日，他卻只能面對皚皚白雪，不斷地苦笑自嘲。

　　十日說法，非但沒能超越玄奘，反而砸了自己的招牌。往日里，他為眾僧講法，都是走中正平和的路子，故而從者甚眾。

　　此次講法，他本想震驚四座，故而將自己壓箱底的本錢都拿出來了。卻沒想到，五百羅漢中居然幾乎無人能體悟自己苦修的大道。

　　“對牛彈琴，對牛彈琴！”地藏王自言自語道。

　　一代絕世金仙，西方教最聞名遐邇的地藏王菩薩，在玄奘面前終究是一敗涂地？他神經緊緊繃住，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師尊。”法蘭侍者登上雪峰，在菩薩身后小聲道：“眾羅漢圍住玄奘，求他再次開壇講法。”

　　咔嚓！

　　地藏王仿佛聽見自己心口發出崩裂之聲，心中最后一絲耐心終于也磨光了。他神情痛苦，牙關緊咬，僅從牙縫中崩出一句話來。

　　“圣…玄奘已非我西方教弟子，如何可在大雷音寺開壇講法？”

　　這一言，卻是要徹底斷絕玄奘與西方教的緣分。

　　“是！”法蘭侍者趕忙應下，轉身匆匆而去。

　　望著法蘭離去的背影，地藏王眼神中又多了一絲猶豫。若不加阻攔，片刻之后玄奘便會通過法蘭侍者的口，知道自己的新態度。

　　依照玄奘的性子，只怕從此不會再入大雷音寺。而今后，亦不再與西方教有半點瓜葛。

　　這一切，值得么？地藏王在心中自問道。

　　“值得！一定值得！”地藏王大聲吐露心聲，似要說服自己，近乎催眠般道：“我足以重立大教！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佛祖不再，我便是未來佛祖。對！我是未來佛祖！”

　　此時，大雷音寺中，玄奘與諸羅漢正面對法蘭侍者。

　　“你，你再說一遍？”一位羅漢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對法蘭侍者道。

　　“菩薩命弟子傳話，玄奘道友非我西方教中人，若在本寺開壇講法，頗為不妥。”法蘭畢恭畢敬地說道。

　　玄奘微微鄒眉，卻沒有多說什么。他明白了，或許在地藏王看來，自己的到來，頗有些要鳩占鵲巢的意思。

　　“混賬！圣佛是佛祖弟子、功德佛轉世，怎么會不算我西方教中人？”眾羅漢怒道。

　　法蘭侍者卻不慌不忙地反問道：“本教弟子中，幾時有過結道侶的？佛曰色即是空，色戒乃本教第一大戒。玄奘行徑違背佛理，怎么能算是本教中人？”

　　眾位羅漢還要爭執，玄奘揮揮手道：“諸位請就此打住。”

　　又對法蘭侍者道：“還請侍者為我向地藏王菩薩此行，就說今日緣盡于此，玄奘告辭便是。”

　　說罷，再不搭理眾人，便召集風靈等人，果然下昆侖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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