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章 業罪 4
莫祁接了請帖回到房中,看顧清嵐按著小腹斜靠在榻上,臉色仍是慘淡,比他沒出去之前還又白了幾分。
莫祁看他那樣子,頓時焦心起來:“真人既然身子不方便,何不干脆不去?”
顧清嵐抿了唇搖頭:“路銘心對于對手,從未有過憐憫之心。她遇強則更強,遇弱則更狂,絕不會掌握分寸。遇上她,決不能示弱……我如果不接這個請帖,只怕她再權衡試探一下,就會沖破結界進來。”
莫祁對路銘心的行事風格當然知之不少,莫說與她敵對的魔修妖物幾乎沒留活口,就算在論劍大會上,也從未見她手下留情,重手打傷同門也不是一兩次。
他想起來如今這個囂張霸道,氣得人七竅生煙又無可奈何的路銘心,沒忍住發出感慨:“真人若對路銘心的脾性知之甚深,為何當初沒有對她多加懲戒責罰,至少令她不至于如此目無王法……”
他話音未落,就看到顧清嵐突然咳了口血出來,頓時閉嘴不敢再說。
事已至此,再說些當初為何不好好教導徒弟的話,早就晚了,更何況路銘心這種,大半是天性如此。要不然為何顧清嵐這么一個淡泊名利、慈悲寬厚的人,怎么能教出來路銘心這種徒弟?
不過也許正因為顧清嵐過于溫柔寬容,才會把路銘心寵壞吧?所謂嚴師出高徒,慈母……咳咳,慈父多敗兒。
顧清嵐用衣袖拭去了唇邊的血跡,仍是淡漠地開口:“是我教導不嚴,總以為她只是年紀尚幼、天真爛漫,結果養虎遺患!
他頓了頓,不再說下去,轉而說:“至于燕夕鴻的相邀,昨夜我們沒能去燕氏大宅查探,如今不正可以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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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燕氏大宅這個計劃倒是不錯,莫祁本來以為看顧清嵐那起不了床的樣子,自己興許得抱著他去赴約。
但顧清嵐從儲物囊里摸了兩粒藥出來吃了,又讓他回避一下,自行去沐浴更衣,再出來時,雖然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卻已經又是那個仙風道骨,白衣飄飄的寒林真人。
已經露了行跡,顧清嵐就把包著湛兮的白布除去,露出了通體雪白的劍身,直接負在背上,連一頭長發也重新束起,帶了玉冠。
如果不是因為他現在滿頭銀白長發,幾乎和當年在云澤山時一般無二。
莫祁看得眼睛都有些直:“真人,你的身子真的不要緊了?”
顧清嵐看向他,微勾起淡色的薄唇:“若是連你也看不出太大不妥,那就也可糊弄住路銘心。”
莫祁看著他,連連點頭:“我確實看不出什么不妥!
他說著,還是擔心:“若是路銘心那個匪徒撕破了臉直接下手,那真人是不是還會有危險?”
顧清嵐微笑了笑,搖頭:“她并不敢和我正面交鋒,當年如此,現在也是!
路銘心如果當年就敢直面他,不至于會先下毒暗害,再趁他筋脈錯亂之時掏丹,如今若敢,也不至于見了他就跪地抱腿,一樣要先使些陰損手段。
他和莫祁出門來,門外的路銘心已經不見了蹤影,卻還站著那個送信的客棧管事。
那管事躬身把他們請到客棧門外,那里又早有一輛通體黑色的寬敞馬車停著,旁邊不僅站著一個侍從,掀起了車簾垂首恭候,還有一個黑衣的燕氏客卿客客氣氣地拱手:“我家大公子不想寒林真人竟駕臨燕丹城,先前有失禮數,特遣在下前來賠罪!
顧清嵐死去前就是云澤山的寒疏峰主,論到輩分,還是云澤山掌教凌虛真人的師叔,地位尊崇,連燕亦行和他也不過輩位齊平,燕夕鴻請他過去,自然要做足排場面子。
顧清嵐只對那黑衣客卿唯一頷首,就和莫祁先后上了馬車。
這馬車不僅寬敞舒適,還裝了輕質的靈石,行走起來車轍微懸空于地面,并無顛簸之感。
顧清嵐在里面打坐休息,車子從燕丹城中通過,在燕氏本宅的外門和內門處也未停頓,直接停在了內宅的樓閣外。
停車后又早有侍從掀開車簾,車外站著侯迎在外的燕夕鴻。
這位燕大公子,顧清嵐身死之前他還是個少年,自然沒有正式拜會過,此刻見了,確實是英俊儒雅,和燕亦行有幾分神似。
見了顧清嵐,燕夕鴻就拱手行禮:“晚輩幼時,就常聽家父說到真人,不曾想還可有緣得見真容,著實榮幸之至。請恕晚輩困于家事,沒能到驛館親自迎接真人,萬望海涵!
顧清嵐向來疏于客套,聽他說了這么一大串,也就微點了下頭:“無妨!
燕夕鴻也不愧是將來要執掌燕氏的未來家主,顧清嵐這么冷淡,他還是照舊一臉客氣周到:“不巧家父已于月余前閉關,不能親自面見真人,家父必然抱憾。”
顧清嵐這才看了看他,淡淡開口:“你又不是你父親,為何會知道他一定抱憾?”
莫祁在旁邊站著,本來就覺得燕夕鴻羅里吧嗦沒他弟弟爽利,聽到顧清嵐開口就頂了他這一句,頓時差點憋不住笑出來。
別的不說,這開口噎人的本事,也許路銘心真是得了師尊的真傳。
燕夕鴻連臉色都沒變,看顧清嵐不喜歡客氣,直接就側身:“晚輩在廳中備了幾杯清茶,還請真人上坐!
顧清嵐也沒再答話,就從他身旁走過,徑自去向小徑盡頭的那間水榭。
修真之人沒有俗世那般虛禮,會客之處也根據所請之人的喜好,隨心所欲,燕夕鴻既然請了以清雅喜靜著稱的顧清嵐,當然也就不會請他去鬧哄哄的會客堂,而是擇了一間臨水的小榭,擺上清茶,焚了淡香等待貴客。
只是顧清嵐走進去時,那里早就已經站了一位客人,正是也換了衣衫梳洗一番的路銘心。
她哪里敢坐,就縮在門口處站著,一雙明麗的眼中若有淚光,可憐巴巴地看過來,活像什么被遺棄的小動物。
顧清嵐雖然早料到她會在,一眼掃到她這樣,也沒忍住咳了一聲,喉間泛上隱約血氣。
莫祁知道他是在硬撐,所以才會開口就噎著燕夕鴻,為得不過是少站片刻,省些力氣。
現在聽到他咳嗽,就忙抬手扶了他:“真人如今身子不爽利,還是趕快坐下休息!
他這么一說也不算露怯,顧清嵐臉色還是顯得蒼白,如果半點不提倒顯得心虛。
哪知道路銘心聽到顧清嵐咳嗽,眼里的憂急遮都遮不住,身子更是前傾,眼看就要沖上來,卻又不敢,只能拼命捏著衣角繼續站在墻角。
燕夕鴻身為主人,當然要在旁關心一下:“真人那里不適?我這里倒是有幾個醫修,要不要喚來幫真人查看一下?”
莫祁扶著顧清嵐坐好,也在旁邊大馬金刀地坐下,“呵呵”笑了聲:“死去活來了一回,當然哪里都不適,這還用問?”
燕夕鴻頓時又接不下去,干脆就神色自若地也自去坐下喝茶。
他們來后,說了這么半天,竟是些廢話,沒有人一個人說到正題上去。
顧清嵐病中本就不耐,看他們還扯來扯去,干脆就咳了聲,開口問:“燕公子既然差人請了貧道過來,想必并不是為了請貧道喝茶!
燕夕鴻識相得很,知道他不喜歡啰嗦,當即就說:“確是有事相商,晚輩聽路劍尊說道,昨晚幻魔殺人時,真人和莫師兄是最先趕到的?不知道是否查出了什么線索,可否告知晚輩?”
顧清嵐點了下頭,淡淡說:“我們確是遭逢幻魔!
他說完這一句就再沒有下句,燕夕鴻還在支著耳朵聽,半響都沒聽到后續,臉上儒雅的笑容終于有點掛不住。
偏偏這時路銘心卻突然在旁開口:“師尊身子不好,可是昨晚被那幻魔傷了?”
她的語氣不僅十分擔憂,還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仿佛顧清嵐只要說聲“是”,她就能沖出去將那只幻魔撕成碎片。
莫祁在旁聽得簡直牙疼,心道你師尊受傷,你怎么沒懷疑是你自己打的那半道禁神咒的關系,反而有臉在這里逮著幻魔撒氣?
顧清嵐聽她開口,才終于抬眼淡漠地掃到她臉上,從昨晚到今日,這還是他第一次正眼去看路銘心。
一看到他望向自己,路銘心就精神一振,雙目重新放出光來,一聲渴慕婉轉的“師尊”就要叫出口。
顧清嵐卻微微對她勾了下唇角,目光中冷意凌然:“路劍尊還是莫要再喚貧道‘師尊’,免得旁人生了誤會!
路銘心聽完他說的話,竟張著口呆立在當場,好像他無論說什么話,都沒有這句對她的打擊深重,一瞬間她眼中的淚意水光,都全部褪去了,不僅褪去,還漸漸染上了一抹赤紅。
顧清嵐早就轉過目光不再看她,她卻雙唇顫抖,隔了好一陣才終于緩過神來般,發著抖說:“師尊……要把我逐出門墻?”
顧清嵐沒有回答她,她就已經往前走了一步,衣袖無風自動,背上的朱紅色長劍,也跟著“嗡嗡”作鳴,偏偏她神色還猶自呆愣懵懂,那目光也直直看著顧清嵐,竟是一副法力不受控制,將要暴動的情形。
顧清嵐料到她會有所反應,卻不想她反應如此之大,當下就微蹙了眉。
莫祁知道顧清嵐此刻不能動用法力,忙起身擋在他身前,背后長劍毫不遲疑地嗆然出鞘,持劍在手,望著路銘心森然說:“路劍尊這是又要弒師?別忘了這里是燕氏,不是任你為所欲為的寒疏峰!”
路銘心聽到那句“弒師”,身子就劇烈地抖動了一下,眼中的赤紅也在瞬間褪盡,跟著連連后退了兩步,膝蓋一軟,就地跪了下去。
她眼中的淚水并沒有重新涌上來,反而就那么干干澀澀地,仍然死死盯著顧清嵐,低聲說:“師尊……我錯了……求你……”
她這幾個字說得艱難異常,連邊上一直捧著茶杯,饒有興致看戲的燕夕鴻也有些不忍了。
這時門外卻突然幽幽飄來一個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凝重:“鴻兒,我聽說府中來了貴客……為何不叫姨娘過來見一見……”
之前無論如何都能保持溫雅笑容的燕夕鴻,在聽到這個聲音的那一刻,卻變了臉色。
沒等他收回表情,門口處已經慢慢走進來一個素衣的女子,這女子其實長得并不算十分得美,卻不知為何,自有一段冷艷風骨。
莫祁看了更是一愣,因為這女子,也不知是相貌使然,還是神情氣度,竟有那么五六分像顧清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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