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十四章
對于出現(xiàn)在何式微臉上的傷痕,駱林毫無防備。而在他可以消化這個事實之前,身體已經(jīng)先他一步感到了疼——一片模糊中他下意識地想著“怎么會這樣”,卻沒有了思考問題答案的能力。
等何式微走遠了,駱林還是睜著眼睛,表情空白地對著面前的矮桌。好半天他才回過神過來,讓身體慢慢向后靠過去。
他緩慢地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把太陽**上跳的生疼的脈搏平息下去。
大概是借著誰微薄的憐憫,何式微臉上的兩條傷疤并沒有碰到他周正的五官。但只要稍稍地進一步,傷痕就會蔓延到眼睛嘴角,拉扯著皮肉變形。
那曾經(jīng)是一張模特的臉。
他想問很多問題,比如那傷口是怎么來的,是意外或者是誰下的手。他也想象著皮肉被割開的是自己,然后在想象里疼得渾身顫抖,不能去想何式微是怎么忍耐下來的。最后他更忍不住去猜想一個可能性,那就是自己現(xiàn)在到這里來,是不是太晚了。
沒有誰有義務(wù)一直等在原地。就像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傷疤不會被憑空消失,現(xiàn)在已經(jīng)永遠不是過去。
于此同時,就算駱林無法確定何式微的傷口是不是和自己有關(guān),卻也一樣明白這樣的開解僅僅是自我安慰而已。
所以何式微會恨他嗎?
也許不會。
在宣告結(jié)束之后,何式微大概會把所有都放下,不會再小心翼翼的愛,也不會斤斤計較地去恨。他們兩個人也會成為并非陌路的陌路,在極少數(shù)見面的場合禮貌地問好。
就像是那天在公司走廊,何式微對他所做的一樣。
這個設(shè)想讓駱林覺得喘不過氣。他快速地撐起身體伸手去拿面前的杯子想喝一口,然后發(fā)現(xiàn)里面放著的是酒不是水。
……他近乎頹然地把手放下。他什么都沒辦法做對。
……
這個卡座里的人互相都認識,現(xiàn)在一邊喝酒聊天,氣氛很是融洽熱絡(luò)。然而駱林只是在等何式微回來而已,并沒有任何與人社交的心思。他也許是個很擅長對人微笑然后帶過話題的人,但是現(xiàn)在他連那點精力也分不出來。
就那么毫無聲息地坐著,劃出一個與世隔絕的角落來。
那么待了很久,有人來到他面前停下,罩下一片影子。
駱林沒抬頭。
“……真的,你還是回去吧。”
趙年的聲音里有種看不過去的無奈。
駱林不說話。
“現(xiàn)在跑到這兒來,你是要干什么呢?他不需要你探望問好,還不如放他清靜呢。”
趙年這么說著,但駱林只是把頭微微地側(cè)了側(cè),眼神還是落在地上。
“我說你啊……”
趙年還沒說完后半句,整個人就啪地倒在了駱林身上。駱林來不及看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臉上和前胸就濕了一大片。
“臥槽誰推的我?眼睛都瞎了是吧?”趙年在駱林身上滾了半圈然后滑到了地上,手里還握著個威士忌的杯子,里面現(xiàn)在只剩下了兩塊冰塊。他身后有些人正聚在一起聊得起勁,現(xiàn)在看了趙年這個樣子,竟然笑得更開心了。
趙年直接從地上蹦起來尋仇去了,根本沒注意自己的杯子已經(jīng)空了。駱林從自己的襯衫里面摸出來另外兩塊冰塊扔在桌子上,又抽出手帕,把臉上和胸口濕著的地方慢慢擦了一遍。想著去洗手間再處理一下,駱林默默地站起來往外走。
何式微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兩個人直接打了個照面,駱林怔在原地,嘴巴張了張,沒能說出話來。
何式微皺了皺眉頭,是因為駱林現(xiàn)在渾身酒氣,表情也顯得不那么自然。想了一下,他直接對著卡座發(fā)問:“……誰灌他酒了?”
眼神繞了一圈又回到了趙年身上,氣得趙年沖他比了個中指。
之前駱林一個人悄聲坐著,也沒有誰注意他究竟喝沒喝酒喝了多少。有人像是為了緩解氣氛一般接了個茬:“沒注意啊,可能是他自己喝的吧。”
何式微沉默了一會兒,回頭看了駱林一眼。
趙年覺得這個氣氛走向都不太對,還是勉為其難地招呼了一下:“你站著干嘛啊,正好他好像要走了,你接他的座去吧。”
指的是駱林。何式微還是站著,想了一會兒之后擺了擺手,對一群人扯出一個帶些歉意的笑容來:“你們先喝吧,我得先送這個人回家。”
趙年盯著何式微,臉上的表情可以湊成一句話:你他媽不至于吧?
何式微又補了一句作為解釋:“他喝酒之后就是一廢人,可能會出事的那種。我知道他家住哪里,送完人了就回來。”
趙年還沒來得及說他覺得駱林沒沾酒,何式微已經(jīng)把駱林拉了出去。他越走手上用的力氣越大,到最后直接成了扯。
駱林再怎么說也是一米八六的個子,何式微能這么拽著他,是真的下了大力氣。而何式微的每一步踏出去,似乎火氣也燃上來一分——又或者是他其實一直都心情不好,只是離眾人越遠就越不需要收斂。
駱林想說的那句“我沒有喝醉”隨著腕骨越來越疼而越來越難以出口。他想,何式微或許是不想見到他吧。會送他回家,也不過是何式微總把照顧人當成義務(wù)而已。這樣裝作喝醉,或許還能讓兩個人之間少尷尬一點。
他忽然感謝起何式微此時的粗暴來。胸口和手上一起疼,注意力也就分散一些。
等到了酒吧外面,何式微終于開口,聲音里是毫無掩飾的怒意:“……不能喝酒硬要喝酒好玩是嗎?你有本事自己把自己扛回去啊?”
駱林像沒聽懂一般定定站在原地。
何式微在掏鑰匙的時候沒有抓穩(wěn),鑰匙落在地上。他彎腰去撿,聲音里的怒火依舊沒有下去:“到底是來干嘛的……真是……”
終于他打開車門,抓起駱林的手,像扔?xùn)|西一般把駱林甩到后座去。在他用力關(guān)上車門之前,駱林聽見他低聲地罵了一句。
駱林的表情還是沒變。他在副駕駛位的后面,用手撐著,讓自己坐正坐直了。
他想,何式微果然是不想見到自己吧。他之前沒見過何式微這么發(fā)脾氣,更不用說對著自己罵臟話了。
不過等到了不喜歡了,對一個人自然也就沒什么耐心和好聲氣。
駱林毫無聲響地坐著——晚了就是晚了,他想說的話,不說也可以了。
不知道為什么,何式微就算坐在駕駛座上也依舊顯得很生氣——在安靜的車里,他粗重的呼吸聲十分明顯。而且明明已經(jīng)點火了,他卻遲遲沒有開出去。
又過了兩秒鐘,他唰地把門推開,然后拉開了后座的門。那氣勢讓駱林覺得何式微是要把自己扔到車外面去——但何式微只是粗暴地扯過了后排座椅上的安全扣,給駱林扣上了。扣好了之后他伸手把帶子順了一遍,讓安全帶不是壓在駱林敞開的襯衫領(lǐng)子上,而是墊在領(lǐng)子下面。
震天響的關(guān)門聲。
駱林閉了閉眼睛,是因為這個細微的動作而感覺眼眶發(fā)酸。他緩慢無聲地深呼吸幾次,不讓臉上染上什么表情。
酒吧離駱林的家并不那么遠,這回卻好像運氣不好,幾乎是一個路口一停。何式微在每次停車時都顯得焦躁,一邊死死地盯著信號燈,一邊用右手的手指在檔位上來回的敲打。
駱林只敢在這種時候從后視鏡里看看他的眼睛。左臉的傷痕有時會隨著何式微的扭頭而出現(xiàn)在后視鏡里,這時他的心口就會又跳著疼一下。
然而他還是睜著眼睛,不把頭轉(zhuǎn)開。他根本就不確定下次能見何式微是什么時候,現(xiàn)在多看一眼,大概就能多記一點。
可惜路總會走完,車也終于駛進了社區(qū)。這里不會再有紅燈,來給駱林再爭取一些勉強算是共處的時間。
車停下的時間比駱林所預(yù)想的還要快一些。
何式微把頭低下去,雙手握著方向盤,那么坐了一會兒。然后他慢慢抬起頭,慢慢地推開門出去,再站到了后座的車門外。
駱林坐在原處,看不見車外何式微的臉。對方的手似乎是放在車門把手的部位,像是將要拉開,卻一直沒有動作。
難以忍耐的安靜。
——咔噠。
車門最終還是開了。這種被放緩的動作,讓這個場景有了一種沉重的,道別的意味。
何式微又一次探進來,幫駱林解開安全帶。然后他退出去,說了一句“到了”。
駱林一時沒有動。何式微的聲音很啞很輕,讓他覺得何式微好像并不那么想讓自己離開。
……錯覺吧。
駱林在心里自嘲一下,準備往車門口挪過去。
而何式微卻在此時沖他伸出手來——這回沒有用上他之前近乎粗暴的力氣,而是像很久之前他曾向駱林所做的一樣,用右手溫柔地握住了駱林的左手。
他說:“聽話。出來吧。”
聲音里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小心翼翼。大概他是以為自己的態(tài)度太差,喝醉了的駱林才拒絕配合。
這雙手,到了下車之后也沒有放開。
何式微像是在照顧一個還無法自立的孩子,領(lǐng)著駱林一步一步地走到公寓門前,一步一步地踏上臺階。他越走越慢,然而并不看駱林的臉。
他從駱林的口袋里找出門卡和鑰匙,然后站在大堂里,和駱林一起等著電梯。
電梯到達時發(fā)出清脆地聲響。何式微握著駱林的手瞬間緊了緊。
駱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想要用力回握的力氣。
……
電梯上的樓層數(shù)字迅速的增加。何式微的和駱林相連的掌心有細密的一層汗,溫熱得幾乎逼駱林說出什么話。他微微側(cè)頭看向何式微的臉,然后被對方臉上的表情再次堵住了嘴巴。
然后他們兩個人站在了駱林的門前。何式微終于松開了手,替駱林開了鎖,把門推開,人卻還站在門外。
駱林不動,是因為他覺得何式微要是從這里離開,好像就真的不會再回來。
他的喉嚨像是被哽住,腳下也頭一次任性地生了根,破罐子破摔一般地抵抗著。
何式微嘆了一口氣。
他又一次伸出手,說:“來,回家啦。”
他牽著駱林走進公寓里,在玄關(guān)處蹲下來,幫駱林解下鞋帶,鞋子脫掉放在一邊。然后他拉著駱林去洗手間,洗干凈手指之后用濕的毛巾擦了擦臉。
最后他們來到臥室,何式微熟門熟路地來到駱林衣柜前,拿出一套家居服樣子的衣服。
“……換衣服睡覺吧。”何式微自然地站在駱林身前,要幫他解開扣子。
駱林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并不是反感,而是因為心臟跳動的速度快得讓他覺得難受。腦子從先前開始就混亂成了一片,他想著自己一定要開口說些什么,卻怕打散了溫柔的氣氛。
這樣來自何式微的溫情實在是久違了,他只是想單純地多感受一些。
只是這一回他的后退,卻是被何式微誤讀了。
“……還是防著我啊。”何式微苦笑了一下,“也是。該防。”
他幫駱林整理好床鋪,拍了拍枕頭,說了一句睡覺吧。
駱林不動。他看著何式微,心里想的是,你別走啊。
別走啊。
“還傻站著,想什么呢。”何式微微微皺著眉,嘴角卻稍微提起來了一些,是個疲憊且無奈的微笑。他只能拉著駱林讓對方在床上坐下,再把人往后輕輕放倒在枕頭上,再重新蓋上被子。
他要走了。駱林想。
何式微站在床邊,彎下腰,伸出手撥了撥駱林的頭發(fā)。
駱林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一陣悉悉索索地聲音之后,何式微像是在他的床邊坐了下來。
發(fā)燒的觸感沒有消失,何式微的手指在將他長長了的頭發(fā)慢慢梳理開。
“……為什么要喝酒呢。”
何式微的聲音就在駱林的左耳邊,十分的輕。
他說:“你不喝酒,好歹能問聲好吧。現(xiàn)在喝醉了,我想跟你說點什么你也不會記得。”
“……頭發(fā)又長得都這么長了,真快。”
“以后好好照顧自己吧。別喝醉酒了就不記事,打完架還往湖里跳。折騰自己就算了,能把別人也嚇出半條命來。”
“仔細想想,好像遇上你就沒什么好事……地震不算,臉都被劃壞了,你是不是專門克我的?”
駱林的鼻子被很輕地捏了捏。
“不過都一起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了,想忘了你,該多難啊。”
何式微的聲音聽起來像一聲嘆息。
“以后我陪不了你了,你多照顧自己。”
“……要是能的話,把今天晚上全忘了吧。別到最后,你記著的是這么一張臉。”
又是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何式微像是站了起來。駱林感覺到他往自己的枕頭下面塞了一些什么東西,接著額頭上便感覺到了一陣輕且柔軟的觸感。
是何式微吻了他。
腳步聲漸遠,燈光被調(diào)暗。一道門關(guān)上,然后是另一道。
何式微離開了。
……駱林一個人躺在床上,伸手去摸枕頭下的東西。借著極其昏暗的夜燈,他看清那是之前他母親送給何式微的平安鎖。
而何式微一直帶在身上。
胸口像是被攥緊一樣地疼——他早已難受了很久,在腦海里無聲地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的留下來,眼淚被蓋在眼瞼下面燒著疼。直到現(xiàn)在,所有的忍耐終于成了不能忍耐。
他掀開被子,拉開房門,向外跑了出去。
……
電梯已經(jīng)停在了一樓,駱林反復(fù)地按著“下行”的按鈕。然后像是等不及一樣,他拔腿向安全出口處的樓梯跑了過去——
然后停在了那里。
何式微在半層下的樓梯上,倚著窗站著,嘴上是一支燃了一半的煙。
他抬頭看著駱林,眼睛怔怔地睜著。他的表情有一瞬間像是被點亮了,但等看清了駱林腳上連鞋也沒穿,又慢慢地平靜下來。
他把煙掐了收進隨身的煙盒,然后一邊搖著頭走向駱林,一邊低聲地喃喃著:
“一喝醉了就……”
“……沒喝醉。”
駱林打斷他,看著他的眼睛:
“我沒喝醉。”
何式微站在駱林的兩節(jié)臺階之下。
駱林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然后他向前跨了一步,用顫抖地手捧住了何式微的臉,在震耳欲聾的心跳聲里,對著何式微的嘴唇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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