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崔是念之章 上
現(xiàn)在駱林正開著車一路向南，已經(jīng)到了浙江的地界。
何式微坐在副駕駛座上，把椅背調(diào)的很靠后，正在剝那顆在休息站停車時買的茶葉蛋。駱林斜著瞥他一眼，看他把碎蛋殼弄得到處都是，有點(diǎn)哭笑不得。
何老板見他笑了，很興起似的側(cè)過身去，把茶葉蛋往駱林的嘴邊送。駱林伸出右手去接，何式微堅(jiān)持著讓他張嘴，駱林只好在上面咬了一口。
“好吃么？”何式微充滿期待的看著駱林。駱林抿嘴笑了一下，無聲的點(diǎn)點(diǎn)頭。何式微又是想去喂食，駱林拿手擋了：“真不用，這樣開車分心。”
何老板無奈，把缺了一小塊的茶葉蛋放到一邊。
駱林雙目注視著前方的道路：“接下來怎么走？”
何式微看了一眼手上的地圖：“順著國道一直下去，臺州的出口那里出去，再一直往東。”
“還要走多久？”
“三點(diǎn)前應(yīng)該能到。我說你能不能別這么趕啊，這么一路過來你可是什么都沒吃，這事情又不算急�！�
“不是……”駱林笑了一下，“早點(diǎn)找到人我安心�！�
何式微“嘖”了一聲：“這么上心，別人還以為崔是念是你家親戚呢。你接了他的case還沒和我說，突然就讓我給你找人，這帳怎么算？”
駱林側(cè)過頭，看何式微一臉的別扭，不由失笑：“……我知道大哥對我好，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
何式微見他又是笑，肚子里悶著的一點(diǎn)火氣也倏地沒有了。末了也只能小聲哼哼一句：
“下輩子做牛做馬還不如這輩子以身相許合算呢……”
“……什么？”
“開你的車！”
駱林沒能聽清楚何式微牙縫里憋出來的那句話，稍微疑惑的側(cè)了一下頭，平穩(wěn)的給車又提了速。
……從段家搬出也就是兩天前的事情，但是駱林很少會把難受的表情放在面上，現(xiàn)在已然是一副平和的面孔。何式微知道他身上肯定有了變故，不外乎是被他的那個少爺給傷透了，才會說出那種“我不要愛他”的決絕發(fā)言。
何式微一共只看到駱林哭過兩次，而兩次都是為了那個神經(jīng)病一樣的兔崽子。他看著駱林的眼淚掉下來就覺得心口像被人扎了一樣，只想沖到那個所謂少爺?shù)拿媲�，一個窩心腳把那死孩子給解決了。然而他也暗自的眼紅著——能讓駱林這么掛心的人該是有多幸運(yùn)？他這一輩子，又能不能等到駱林為了他這么哭泣的一天？
何式微這么想著，覺得胸口有有點(diǎn)發(fā)悶，不由得調(diào)整一下坐姿。
……駱林這兩天都住在里。何式微知道他不想見那個少爺，自然不會缺心眼的再提出讓駱林搬到他那別墅去住。然而偌大的一個上海何式微又不是只有一個居處：他原本就住在離公司不遠(yuǎn)的酒店公寓，雖然那地方不過算是個二居室，容納一個駱林的空間還是有的——何式微想，就駱林的那種性格和胃口，自己養(yǎng)著就跟養(yǎng)只兔子差不多。然而這一次，向來溫順的駱林卻堅(jiān)決的拒絕了他同住的邀請——駱林說，等再安定些，自己一個人找房子住，更方便安心。
何式微忽然就明了，駱林是怕了被人趕出來。駱林一看就是念舊的人，雖說這一次他是主動搬出來的，誰又能說他對以前那個“家”沒有留戀？現(xiàn)在的駱林，估計是再想要不過一個自己能做主的地方。
于是何式微再不強(qiáng)求。
他實(shí)則是想駱林軟弱消沉的時間持續(xù)的長一些，好方便自己出借肩膀胸膛。然而駱林是那種對別人溫和到死卻惟獨(dú)對自己狠心的人，自從失態(tài)的哭過一次之后，硬生生的把所有難過全部吞了下去。連工作也是，頭天請了半天假，第二天照常去上班，還去接了一個娛樂雜志的內(nèi)封拍攝工作。何式微看他這種“我死也不說我難過”的態(tài)度，只覺得有人在他胸腔里壘起磚塊，真是要把他堵死了。
幸好駱林還是有求于他——何式微嘆口氣：行吧，好歹我還是能派上用場的。
駱林說，他要去找崔是念。何式微聽到他的這個請求，稍微有了點(diǎn)斟酌。
這個設(shè)計師何式微在幾年前有接觸過，不算是才華太出彩的一個人。要不是崔是念最后出了事，他或許都要不記得。當(dāng)時那抄襲事件熱炒的有點(diǎn)過分，又忽的一下談?wù)撊蜕⒘耍騺碇庇X很準(zhǔn)的何式微覺得這事情奇怪，也下了一番功夫去探聽消息。
這回駱林惹上這么一個人，何式微其實(shí)是有點(diǎn)頭痛。不過估計也只有駱林，能讓何式微上了心去幫這個忙。
……這時車子又開了近一個小時，終于是到了類似于市區(qū)一類的地方。駱林把車停下來，看了看面前那幢普通的印刷廠小樓，又和手上的地址核對了一遍。
“就是這里嗎？”駱林側(cè)過頭去問何式微，何式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駱林呼了口氣：“他說他要回老家，我還以為他要回去種田……”
“你那什么認(rèn)知能力……走吧，人就在里面，你不是一直惦記著？”
何式微對駱林笑一下，接過駱林遞過來的鑰匙，兩個人并肩走進(jìn)了院子里。
……
他們最終是在員工宿舍附近找到了崔是念。崔是念穿著一身藍(lán)色的工服，正和兩個工友說著話，點(diǎn)指著手里的幾張稿紙。何式微和駱林走過去的時候，崔是念因?yàn)檎J(rèn)真的談著話，甚至都沒有察覺。
駱林看著崔是念，半天才說了一句：“崔先生。”
崔是念抬起頭來，表情是驚訝的，然后微的笑了一下：“駱林？你來這里做什么？”——眼神里沒有埋怨也沒有期待，好似隨意遇上了一個熟人，不過禮貌的問候一句。
駱林一陣酸澀，只能低著頭彎下腰去：“對不起，崔先生……”
崔是念和身旁人打了個招呼，讓他們先走了，轉(zhuǎn)而對著駱林，扶他起來：
“我還以為什么事呢，你就是為了道歉跑了這么遠(yuǎn)？……你還真是死心眼，又不是什么大事……”
駱林更加鼻酸：“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崔先生，我……”
崔是念笑著對他擺擺手：“又沒什么的，你有你的難處，我也理解啊。你來這么一出，反而是我不好意思……本來我就是要回來的，跟你也沒什么大關(guān)系�！�
駱林依舊是低著頭：“崔先生，我是來請你回去的……我愿意當(dāng)你的模特，我求你，再把你的衣服做出來一次吧……好嗎？”
崔是念一愣，但還是笑：“算了吧。太麻煩，我已經(jīng)沒那個心了。”
“哎？”駱林把頭微的抬起來。
崔是念呼了口氣，面上是真切的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真的不用了。我現(xiàn)在過得挺好的，在這里工作穩(wěn)定，同事也都很好，是我能派上用場的地方。廠長對我不錯，給配了宿舍，我也不用賴在我父母家了。我爸媽人也老了，現(xiàn)在每天都能去看看他們，他們都滿意�，F(xiàn)在反倒是覺得以前的自己太不實(shí)在……對不起，連累你讓你覺得內(nèi)疚了。”
駱林說不出話來，只能重復(fù)著：“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崔是念看駱林的表情比自己還要難過，心口也是一陣溫?zé)�。然而他最末也只是拍了拍駱林的肩，笑著說：“沒事的。都過去了�？旎厝グ桑蚁挛邕�有工作呢，不送了啊�！闭f著便要走。
駱林急了，終于是從嗓子里憋出一句：
“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崔是念和何式微都看著他。駱林只覺得難過，一氣的將聲音放了出來：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阍僭趺凑f現(xiàn)在過得好，也不過是自我安慰吧？！！你可以和所有人說你現(xiàn)在過的好，但是你騙得過你自己嗎？！你不過是害怕再一次失望，是因?yàn)槟阋呀?jīng)傷不起了��！”
崔是念愣了一下，沉下眼睛：“你沒必要這么激動。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要是真的不在乎，為什么走之前還要把衣服剪了？！”
駱林低著頭，背脊卻起伏著，眼淚落在地上，是變深的兩滴棕色痕跡。
對，駱林是不會把自己的難過顯在臉上。但是崔是念的感覺和表現(xiàn)和他如此相像，反而是讓他感覺到那種令人窒息的痛苦。
他們什么都不說。他們習(xí)慣的表現(xiàn)得很快樂。他們經(jīng)常告訴自己，其實(shí)也沒什么的。
……可他們知道，那都是謊話。
崔是念站在原地，喉結(jié)滾動一下，半晌才說：“……對不起。我得走了……”
何式微瞇了眼睛，喚了駱林一聲：“小駱�！�
駱林用袖子猛地擦了一把臉，抬起頭來。
何式微三兩下把袖子卷起來，大步走到崔是念面前：“別聽這人廢話，我抱胸，你抬腿，我們把他扛回去�！�
崔是念還來不及訝異，實(shí)心眼的駱林已經(jīng)跑了上來，和自家老板來了個漂亮的配合，活生生的扛起了崔是念。
兩個近一米九的男人扛起一個一米七多點(diǎn)的瘦子簡直是不費(fèi)力氣。何式微“嘖”了一聲：“受不了你們兩個婆婆媽媽的。小駱你學(xué)著點(diǎn)啊，男人么，利索點(diǎn)，用說的不行就動手唄�！�
駱林吸了吸鼻子：“知道了……”
崔是念在兩人手上掙扎一下，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車子就停在門外，何式微解了自動鎖，用手卡著崔是念的脖子坐到了后座。幾個工廠里的人追著出來，何老板從口袋里掏出一沓子毛老爺子遞過去：
“跟你們廠長說一聲，崔是念有事離開一下，誤工費(fèi)我們就先墊上了啊�！�
當(dāng)了三十年良民的駱林還沒干過這種形似綁架的事情。但他現(xiàn)在也只坐上了駕駛座，對著何式微破涕而笑，清秀的臉上滿是笨拙和溫暖的表情。
何式微關(guān)上車門，自我感覺在瞬間就達(dá)到了史上最良好。
——別說，我自己都要崇拜自己了……這種出手，也太帥氣一點(diǎn)了。
崔是念被何老板卡得氣都喘的不順，咳嗽兩聲之后，卻也紅了眼睛，慢慢的把頭低了，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
……待到夜幕降臨時，三個男人終于疾駛著回到了上海。
何式微一早在公司三樓給崔是念辟好了地方，按原有的破碎衣料配齊了縫線材料。崔是念一走進(jìn)那房間，便看著被他剪碎的那件衣服，現(xiàn)正躺在制衣臺上，被一片片的拼了好。
我們的何老板故作惡腔的哼了一聲：“地方不大啊，累了就在沙發(fā)上窩一宿吧。吃的東西也就是柜子的速食品，你可千萬別挑剔。”
崔是念不說話，只走近了那衣服，伸出手來很輕的觸碰著。
駱林和何式微對望一眼，悄悄地退出來。
崔是念在房間里沉默的站了很久，終于是跪了下來，將頭埋在了衣料里，無聲的哭了出來。
……
房間外駱林和何式微兩個人默默站著，都是笑著。
駱林低著頭，拳頭抵在唇上，但是眼角眉梢還是開心的樣子。
何式微看著他為了別人的事情上心成這樣，又是一陣心軟，將手伸了把他攬進(jìn)懷里。
駱林覺得奇怪抬起頭來，何式微卻用嘴唇在他頭上輕輕地印了一下，然后輕聲說：
“走，餓了一天了，我?guī)闳コ詵|西。”
駱林擦了擦被何式微嘴唇碰到的地方，疑惑的問：“為什么……要親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因?yàn)槟闵怠！?br />
何式微心情還是大好，牽了駱林的手，奔赴樓下的大排檔。
盛夏的上海，夜晚里似乎飄著那么一絲慵懶卻又愉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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