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郁羽之陵
賞過大晉建康城十里柔情纏綿的婉轉春風,從二月熏人欲醉的暖風中掙脫,我們把目光從一派盛世風流的建康城,轉回北周大都城下肅殺蕭瑟的戰場。
巍峨屹立的宏偉正德城門上沾染了斑斑血跡,說來也是笑話,古往今來,這北周都城的正德城門從來未曾遭遇過任何兵災之禍,北周人都宣揚這是歷代皇帝“正心誠意,德以佑人”的結果,最后還是抵不住子孫不肖,果然是古語說得好,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三遍攻勢之后,城墻上軍隊依舊絲毫不亂,有條不紊的抗擊外敵,見難以三鼓之下攻下正德門,叛軍暫緩攻擊。
此刻城下城上,兩軍對峙,只待主帥一聲令下,便以熱血頭顱,皚皚白骨為自家主君制造一條登天之階。
所謂一功將成成萬骨枯,不外如是了。
城下整齊的黑色軍陣緩緩分開一條道路,寧王,不,應該稱呼他為乾王,乾王披堅執銳,英姿勃發,騎著一匹神駿黑馬,身旁跟著幾位護持的神勇大將,自道路中央緩緩出現。
乾王不愧是皇室血脈,當得起一句“龍章鳳姿”的贊嘆,他的寧王封號早已經在謀反時被北周朝廷廢除,在起軍的那一刻他就自立為乾王,取以革故鼎新,重立乾坤之意,可見其志著實不小。
不過這位乾王既然胸懷爭皇之志,倒也有能與這份大志相提并論的實力,縱然中間取了巧,其中也有不少掌控北周半數權力的越瑾意故意放水的緣故,但也不可否認,他是自北周立國以來,唯一一個打到大都城門下的叛軍首領,可謂是開北周之先河。
即使他最后敗亡,光憑著這份“功績”,就足夠史官在青史上為他狠狠記上一筆了,當然,是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這些是是非非,紛紛擾擾,那就只能留待后人評說了。
“他這是要做什么?難道他當真是不怕死嗎?”
守著正德門的主將日連冷冷一笑,寒聲道,“真當自己是萬人敵了不成,即使我們軍中現在尋不出后羿那樣的神射手,百步穿楊的人才到還是有幾位的。”
日連講的當然不是普通的射手,而是那些專門修習箭法的修武者,這種修武者無論是心法還是武技,都是為了配合自己手中的弓和箭。
在這樣的修武者手上,別說是百步穿楊,千步穿楊都是輕而易舉。
“我說,日連你也真是高看這位昔日的寧王,如今的乾王了。”
說著,站在日連身旁的人打了個呵欠,渾身跟沒骨頭一樣,站沒站相,懶懶散散,邋邋遢遢,耷拉著眼皮,和精神抖擻的日連形成鮮明的對比,但令人驚奇的是,無論是作為守門主將的日連,還是那些身姿挺拔的士兵,對于此人完全與戰場不符合的畫風都是視而不見,好像習慣了一樣。
“哦?我說錯了?那郁羽陵你又有什么高見?”日連瞥了他一眼,冷峻的面孔上含著些許憂慮,不情不愿的詢問道。
雖然很是看不慣郁羽陵這樣的做派,但日連也不得不承認此人確實有大智,他是少數能讓北周那位英年早逝的先帝承認的友人,輔佐那位先帝做下了不少利國利民的大事,也是先帝預想中為兒子準備的名正言順的輔政之臣。
倘若不是兩人交情實在太好,郁羽陵終究是心灰意冷,一生追逐的目標都成了空,更難以忍受友人逝去的悲痛之情,沒有按照先帝安排的路走,繼續扶持下一任皇帝,而是決心隱居鄉野不問朝政。
不然有郁羽陵此人在,無論是乾王要反叛,還是越瑾意要奪得太師之位,都還需要好一番折騰,哪里有現在這么容易。
不過活在這世上,即使是隱士也免不了七情六欲,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不,一出大事,為了自家好友唯一的血脈,再不情不愿,郁羽陵還是得從自己蹲著的犄角旮旯里冒出頭來,打算力挽狂瀾。
結果,他一出來,方才發現什么叫做世易時移,人走茶涼,寧王反叛就算了,反正他和寧王相交已久,心里早就清楚寧王和自家好友一樣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盡是野心勃勃之輩。
當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宇文家兩兄弟相交莫逆,郁羽陵自己也承認,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比起先帝,他更堪稱是冷情薄性之人。
在輔政之時,他就曾經向先帝建議誅殺寧王,不過是因為盡管他郁羽陵和寧王是摯友,但唯有先帝是他的知己,為了先帝的大業,別提寧王只是他的摯友,就算輪到要向他自己下手,他也不會眨一下眼,只是先帝不愿背上手足盡沒的壞名聲,沒有聽取他的諫言,方才放了寧王一馬。
現在的境況果然驗證了他昔日的憂慮,想到這一點,郁羽陵禁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他還是太心軟了,難怪阿爹至死都在擔憂他不能守住家族的基業。
但寧王此人從來不是郁羽陵擔心的重點,昔日他與寧王是摯友,寧王有幾斤幾兩他心里稱量稱量就有了把握,世上最可怕的永遠是未知,那突然出現的越瑾意才是最讓他憂心的。
自他回來大都這些時日,越瑾意的表現當真是再完美不過,活脫脫一個智絕天人,心憂家國,有鴻鵠之志的完美圣人,而朝野上下,無論背后是如何評價,但當面說來,全是一片贊頌之聲,即使他郁羽陵這個心懷極大戒備的人和越瑾意交游,也覺得是如沐春風,十分愉悅,而這,才是最令他心驚的。
難不成世上當真有如此完美之人?他郁羽陵可不信,他只知道,但凡如此完美的人,不是大圣,就是大奸,而在他看來,越瑾意顯然不是前者,更不可能是什么無所求,一心為國的圣德之人。
可惜胳膊拗不過大腿,他當時隱居實在是太瀟灑了,除了自己郁羽家族的固有勢力以外,別的什么都散出去了,無論是人脈,還是財富,都交托給了他人,現在就嘗到了瀟灑的苦果,時事變遷,散出去容易,想拿回來,何其難也。
可以說,卸掉了郁羽家族家主的職位,他就是兩袖清風,兩手空空,就連街邊的乞丐都比他富裕不少,起碼人家還有一個破碗呢!
當然,若是他愿意把郁羽家族牽扯進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郁羽家族雖然比不上謝氏這些幾百年的傳承世家,但能在天下兩大國之一的北周占據一席之地,自然也有自己的底蘊,雖然郁羽陵這代家主登位之后,因為眼見北周亂象漸生,不得不放棄據守北周的策略,轉而布散族人于天下,但也不可否認郁羽家族的雄厚實力,否則郁羽陵哪來的底氣落子天下。
只是因著自己父親的擔憂,郁羽陵對于郁羽家族始終是謹慎再謹慎,生怕應了阿爹的遺言,泉下無言相見,這早已形成了他的心結,哪里敢把郁羽家族扯進北周這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中。
所以即使對越瑾意心存疑慮,但為了扶持自家好友的唯一血脈,顧全北周的大局,郁羽陵也只好忍氣吞聲,暫時向越瑾意低頭,聽從越瑾意的安排,先把乾王這亂臣賊子□□,再圖謀以后。
而這主將日連,便是投效于越瑾意的人,是越瑾意的心腹之人,除卻守住正德門以外,他擔負著監視郁羽陵的任務。
事實上,對于郁羽陵,日連的心情極其復雜,郁羽陵是先帝的好友,年少相識,志同道合,一為君王主掌北周,一為輔臣,梳理天下,君臣相得,從來猜忌,他們兩人合在一起,就是北周中興的象征。
但作為昔日先帝的老臣,在這二人身上寄托的希望越是大,對于郁羽陵在先帝龍御歸天之后隱居的行為就越是痛恨。
在日連等人看來,先帝臨終托孤于郁羽陵,是托付了他全部的信任,但郁羽陵卻放棄先帝的囑托,隱居鄉野,連郁羽家族,都逐漸撤出北周。
做出這些事后,郁羽陵在日連等人眼中無疑是臨陣脫逃,背信棄義的懦夫,郁羽陵更是成了先帝和日連這些忠于先帝的臣子的恥辱,所以日連寧愿追隨效忠于神秘莫測的越瑾意,也不愿意再把郁羽陵請出山來,將北周中興的希望托付在他身上。
更何況,在這段時間里,越瑾意無可挑剔的智慧,風度,氣量,和志向,早已讓日連等先帝老臣為之折服,他們堅信在越瑾意的輔佐下,北周一定能夠實現先帝昔年的志向,最終君臨天下。
但排除郁羽陵的人品問題,在輔佐先帝之時,郁羽陵在朝政和軍事展現的智慧和謀略,卻令人極為佩服和傾慕,于是再不情不愿,日連在接下監視郁羽陵的任務的同時,也不得不在戰事上詢問他的意見。
“高見?我郁羽陵一條喪家之犬哪里來的高見。”
郁羽陵雙手抱胸,懶懶散散依靠在城墻上,根本不管已經墻灰把他白色的衣服弄成灰色,冷嘲熱諷道,“不過日連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粗心大意,你看看那乾王周圍的戰陣,顯然大有玄奧,雖然沒有顯露出來,但說不定已經凝結成了有形體的兵魂鎮壓戰陣,有這樣的陣勢防護,百步穿楊的射手哪里派得上用處,除非是傳說中能飛劍取敵首級的世外劍仙,不然千軍萬馬的護衛之下,乾王所處就是安全無虞之地。”
戰陣是玄天界大國征戰才會出現的鎮軍之物,極其難得,也極為珍貴,一座戰陣,不僅僅能夠提升己方兵士的士氣,還有形成防御護罩和加速治愈傷口的用處,而一旦戰陣凝結成了有形體的兵魂,這些功能的作用最差也能翻上起碼兩倍,有這么大的用處,想要供養戰陣,自然是極為困難的。
至少到目前為止,除了大晉和北周兩國以外,還尚未聽說有國家能供養得起護衛整個邊疆的戰陣,有一座,就謝天謝地了。
要知道,但凡千錘百煉之精兵,精氣神在主將的引導下集合在一起,就能形成兵魂,可往往只有那種征戰十年以上的鐵血老兵,方能達到凝結兵魂的標準,而只有有資格在天下名將錄里留名的人,才有做戰陣主將的資格,可見供養一座能真正使用的戰陣的不易。
但世上總有許多聰明人,有許多有趣的發明創造,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歷經多年研究,終于有人就想出了一個投機取巧辦法,先收集天才地寶,煉制成想要使用的戰陣的陣圖,然后把陣圖作為壓陣之物,由主將執掌,而這契合兵士排出戰陣的陣圖,將同時擁有提升兵士和主將精氣神,和凝結兵魂的作用,不過這種辦法也有其缺陷,煉制陣圖,自然也有失敗率,而非是百分百成功,所以戰陣之少見,如此可見一斑,但乾王這座戰陣,無疑就是這種辦法的產物。
“護衛乾王這座戰陣,名為天一戰陣,天一生水,這座戰陣別的不行,防御和治愈到是十分厲害。”
“所以說,乾王這人謀略是有,可也惜命的很!”講解完乾王手上那座戰陣的淵源之后,郁羽陵依舊意猶未盡,還不忘嘲諷乾王一句。
“你到是了解他!”見自己的話全部被郁羽陵駁斥了一遍,日連心里極其不痛快。
只見他的臉立刻黑了下來,冷哼一聲,戳著郁羽陵的痛處,又沒好氣道,“不過也是,我差點都忘了,當初先帝尚未登基的時候,你,耶律齊,先帝,還有這位乾王,可是并稱大周四杰,天下少年英才錄里更是留有爾等之名,那時候大都城中誰不為之自豪,何況大周四杰惺惺相惜,相交莫逆,還留下了不少詩詞唱和的佳話呢。”
“你——”郁羽陵被日連哽了一下,卻是無言以對。
以前有多美好,現在就有多幻滅,曾經的大周四杰風流云散,先帝英年早逝,寧王叛逆謀反,耶律齊借著天下美人會的機會遠去大晉避難,而他這個隱居之人,還得脫了逍遙日子,和昔日摯友之一反目,出來為自家好友的唯一血脈謀劃一二。
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郁羽陵扒拉扒拉自己腦袋,心中恨恨,再次暗暗詛咒了一下自家那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好友,祝他在陰曹地府活得“愉快”,但還是嘴硬道,“日連你知道什么,我郁羽陵要做什么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
兩三句話的功夫,北周朝廷一方守門主將和謀士的矛盾暴露無疑,所幸這里的兵士都非是修武高手,否則臨著戰場,主事的人卻斗起氣來,那可當真是貽笑大方之事了。
“罷了,罷了,”日連冷笑連連,退一步道,“和你這種人有什么好說的。”
郁羽陵正想駁斥回去,卻聽到大軍和戰陣環繞中的乾王終于發話了。
“我大周幸得先祖庇佑,傳承鼎盛至今日,然天生亂象,幼主勢弱,太后耶律茜牝雞司晨,挾子以亂我大周江山基業,孤乃是大周乾王,秉承天命而來,奉先帝遺詔,討伐逆賊,欲革故鼎新,以重定乾坤,清君之側,還我大周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乾王可不知道自己昔年的摯友又重新出山來和他作對,只見他拉住韁繩,停下駿馬,運足武氣,灌注在聲音里,呵斥道。
聲音瑯瑯,氣震乾坤,卻又好似入情入理,不明朝政的百姓兵士到真有可能被這一番話迷惑,驚得守門軍士們一片嘩然之聲,即使是原本對乾王極有把握的郁羽陵也不得不睜開眼睛,正色看向乾王。
示威,這是典型的示威,日連的粗眉毛絞成一團,生來就冷峻的面孔更是冷淡了一分,北周人向來崇尚強者,乾王的聲音傳遍這百丈城墻,足以見他武氣之深厚,武力之強大,而他那一番話話里話外既占據了先帝遺詔的正統名分,又站在北周的立場上,將矛頭直指向耶律茜,朝中本就有許多大臣對耶律茜不滿,乾王顯然是在拉攏這些人。
日連苦笑一聲,該說這乾王不愧是先帝的兄弟,曾經的大周四杰之一,如今專業的亂臣賊子嗎?光是幾句話,就擾亂了軍心。
“看來這些年你的口才倒是有了很大的進步啊,寧王殿下。”郁羽陵似笑非笑道,“不過啊,尊敬的寧王殿下,你還是這么虛偽。”他刻意把“尊敬”二字加上重音,嘲笑之意當真是不言而喻。
郁羽陵同樣是將武氣灌注在聲音中,傳遍整個戰場,霎時間,整個嘩然的軍隊立刻安靜了下來,原先這些北周軍士就是為乾王的強悍武力而震懾,如今見自己這一方同樣也有如此高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放心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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