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潰來時，鐘弦正坐在府內的涼亭間，眼前是一盤已經廝殺結束的黑白棋。
  黑棋的生路大多被切斷，白棋招招致命，沒有半分留情的直攻腹地。
  勝負已出。
  鐘弦正盯著棋局出神，于曦枕在他腿上，看著像是睡著了。
  崔元潰的視線在鐘弦臉上的鬼文上一頓，什么都沒說的坐在了棋盤的另一側。
  “小曦兒的棋藝真是讓我開了眼。”
  鐘弦拿起一枚黑子，苦笑道：“也不知道是誰教的，棋風怎么如此狠辣，一步活路都不留。”
  崔元潰一愣，又看看棋局，詫異出聲：“輸的人是你？”
  他本以為是鐘弦執白子。
  鐘弦投子認輸，點點頭，也不覺得輸給于曦丟面子，只看向崔元潰，嘆息道：“元潰兄比我想象中還瘦得厲害。”
  崔元潰此時的白眸都多了血絲，臉頰瘦削無肉，衣衫都寬大不少。
  崔元潰本來沒什么說話的興致，但看鐘弦的精神還算不錯，當即擺擺手，從懷里掏出兩壺酒來：
  “來不來一杯？我師父精釀的好酒。”
  “仙人的酒，當然要來一杯。”
  鐘弦抬手接過，也不跟崔元潰客氣，對著壺口便飲。
  酒是好酒，一口下去，似是真能解千愁。
  鐘弦酒性不算太好，這酒后勁又大，一壺酒下去，他眼睛都晃了神，無法聚焦，倒是聲音還意外的平靜，口齒清晰道：
  “元潰兄，我好像，真的錯了。”
  他趴在桌上道：
  “如果我能狠心殺了那些隱患，如果我沒有接收什么難民，如果我不背負什么責任，不做什么城主，秋洛城也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可是你做不到。”崔元潰倒是沒有半點醉意，淡聲道：
  “鐘弦，你做不到，這次我們輸了，不代表那些邪道畜生會一直得意下去，總有一天，會有人修正這一切，只是你我也許都看不到了。”
  說話間，崔元潰看向了于曦，輕笑了一聲：“小妹還要裝睡下去嗎？”
  于曦動了下耳朵，見裝睡被發現了，不由默默坐起來，瞅了崔元潰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是裝睡的？”
  崔元潰咧嘴一笑：“小妹打呼嚕的時候像小豬，這會兒不打呼嚕，肯定裝睡。”
  于曦：？？？
  這是赤裸裸的黑！
  她睡覺才不打呼嚕！
  正憤憤著，就看崔元潰起身過來，一把抱起她道：
  “怎么一段時間不見，你還胖了許多？我都要抱不動了。”
  于曦咬牙切齒，兩只手貓兒似的一起抵著崔元潰的臉，不讓崔元潰蹭自己，同時悶悶道：
  “是元潰哥哥你太瘦了！”
  崔元潰油鹽不進：“嗯，就是小妹你胖了，我是大哥，聽我的。”
  于曦鼓了下腮，抬手捏崔元潰的臉：
  “元潰哥哥人瘦了，臉皮倒是一點都沒薄！”
  崔元潰縱容著于曦捏他，沒回話。
  他一手抱著于曦，一手掏出幾張符紙塞進喝醉昏睡的鐘弦手里，轉身帶著于曦往外走道：
  “我要走了，小妹送我一段路吧。”
  于曦驚了一下：“不是剛來，就又要走？”
  崔元潰點了下頭：“師父隕了，遺體還在楚蕭手里，我得搶回來，不能留給他們侮辱。”
  也許是已經悲傷的過了度，崔元潰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仿佛在說一件和他毫不相關的事情。
  不等于曦說話，崔元潰又繼續道：
  “我這次回去，知道仙門為什么覬覦純鬼之體了，服下鬼引，能吸引鬼怪只是一部分原因。
  “純鬼之體擁有最干凈的靈魂，雖然吸引鬼怪，卻也是良善之人才會有的特殊體質，他價值最高的地方不是吸引鬼怪，而是他的魂魄。”
  他看向于曦，另一只手點在于曦的眼瞼處道：
  “楚蕭得到了一種咒術，這種術會以鬼文的形式刻印在鐘弦的身上，最終聚集于眼內，能將純鬼之體制為容器。
  “這種咒術一陰一陽，另一半的咒術則連在他和他的三個弟子身上，只要鐘弦的精神崩潰，被徹底毀掉，他的魂魄就能成為楚蕭他們的修煉材料，大幅提升修為。
  “吸收純粹良善的氣，轉移墜魔的惡意，一切修行繞過道心，以修為增長為主，不會走火入魔，不需悟道之心，這就是那所謂的‘武神’，教給如今仙門的新的修煉方式。”
  崔元潰越說，眼底的嘲意越深，冷笑了一聲道：
  “然而師父已經確定，這樣修行的修士，道心不存，無法飛升，我敢保證，接下來數百年、數千年，仙門都再無一人飛升！
  “那位‘武神’，恐怕根本就沒有用過這種修煉方式，她的本意就是摧毀仙門，賀長卿枉為淞山派掌門，竟輕信如此邪道！”
  于曦突然得到了如此重要的信息，腦子轉得飛快。
  所以說，明德宗主的目標果然不僅僅是魔族，仙門，人界，一定都是她的目標！
  并且從陸城等人的情況看，他們還能回到過去，進入新的時間線。
  明德宗主……她到底是誰？
  她到底為什么要做這些？！
  在于曦出神時，崔元潰已經放下了他，準備御劍離開。
  于曦下意識拉住他的手，心里清楚，恐怕他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怎么了？”崔元潰笑了笑，“舍不得我走？”
  于曦點點頭。
  看于曦這么直白，崔元潰一時倒不知道做什么反應了。
  他想說他會回來的，卻又不想撒這種可笑的謊言。
  武神的修行方式沾一次就戒不掉，仙門已經完全淪陷，師父連遭背叛，同門被仙門圍剿而死。
  他的結局已是定數，如今不過是茍延殘喘。
  于曦看到了崔元潰眼里的絕望，不由抬抬手，示意崔元潰蹲下來。
  在崔元潰蹲下來時，她上前一步，悄聲在崔元潰耳畔問：
  “哥哥，如果有人奪走了你的眼睛，我要怎么做才能搶回來？”
  崔元潰一愣，下意識看向于曦，見于曦無比認真，才遲疑道：
  “回心眼同我的身魂相接，奪走之人必定會傷及魂魄，并且認真說起來，回心眼是搶不走的，就算我死了，我的眼睛里也會有我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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