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詐騙
但凡手邊有杯茶,我都能灌下去再噴一噴,好緩解此刻的尷尬。然而并沒有,我手邊的道具只有厚厚的文件,表演生啃文件只會讓氛圍變得更尷尬。
“都是沒有根據的謠言,森先生。”我誠懇道,“已經擴散到影響太宰先生聲譽的地步了嗎?真是太糟糕了。我會盡快找出謠言的源頭,澄清并處理的。”
“并不是要指責你。”首領先生的臉上也有幾分尷尬,“聽說這件事后,我稍微查了查,嗯……如果沒有什么誤會……好像,是從太宰君本人口中傳出來的……”
我噎住:“……”好你個太宰治!
枉我昧著良心、給你無中生譽!
一直以來,我都拿森先生當可以信任的長輩來看待,森先生看我估計也是類似于看一個親近的小輩;另一方面,太宰治是從少年時期被森先生一手培養、提拔起來的親信。
也就意味著,在森先生的眼里,我倆的謠言或許跟姐弟亂倫一樣令人費解。
“太宰先生開玩笑的,”我負隅頑抗,“他向來喜歡開玩笑,哈哈。”
“放輕松,我不會干涉你們年輕人的交往。”森先生笑了,“鶴音覺得不好意思,我們就不聊這個話題好了——工作最近怎么樣?很忙碌嗎?你的臉色不太好哦。”
“有一點點,沒到連軸轉的程度。”我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開始談工作,“好像和城西為據點的組織發生了不少摩擦,醫療報銷單的數量和額度難免水漲船高。
“太宰先生出差過程中,不知為何與歐洲的異能組織‘鐘塔侍從’發生了沖突。那邊正積極地聯系我們,以尋求和平的結局方案,但相關文件的語言種類太多,實在是有點煩惱。”
“可以理解。”首領先生頷首,“不過,鶴音要考慮一下其他人嗎?比如,中也君?黑蜥蜴也有幾個表現出色、性格穩妥的年輕人——”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這是什么品種的話題回旋鏢?
“沒有說太宰君不好的意思。”森先生慢條斯理地解釋,“你還年輕,多認識一些性格相投的同齡人,對工作和生活都有好處。你正在帶的那個新人,他今年多大了?”
我哭笑不得:“……森先生!”
拜托您快放過奇怪的話題吧!
“好好好。”森先生摸了摸鼻子,正色,“其實,城西的摩擦和‘鐘塔侍從’也有幾分關聯。近來,有個歐洲的異能犯罪組織偷渡進入了日本國界,可能會給港黑帶來一些沖擊。”
原來如此,我了然地點點頭,那就合理了。
難怪鐘塔侍從挨打還如此好說話,在這等著呢。
“畢竟對方是境外組織,不出意外,我們可能要和異能特務科合作。”森先生抱歉地沖我點點頭,“但時候,就要麻煩鶴音去走程序了。”
懂。我領著兩份工資,不就是干這個的嗎。
我:“屆時請放心交給我,我會妥善應對。”
森先生本人博學善談,性格斯文內斂,行事也是儒雅沉穩,對我也有幾分愛屋及烏的寬容,無論和他聊工作還是聊生活,都是很輕松愉快的事。
“貓咪泡芙的外送到前臺了,”我拿著手機,“稍等我一下。”
“好耶!”愛麗絲歡呼,亂糟糟地哼唱著宣傳曲,“貓咪泡芙~咪嗚咪嗚!”
“去吧。”森先生縱容地看看金發碧眼的小蘿莉,又將目光轉向我,“說起來,組織里有個性格不錯的干部,就是年紀大了點。鶴音要是不介意,可以——”
“啊?什么!已經到了嗎?”我假裝接電話,“馬上就來!”
被敷衍的首領先生起身,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快步走到首領辦公室門口,一邊開門,一邊回頭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森先生叫住我:“鶴音!”
“真的是謠言啦,森先生!”我門都要關上了,“我目前沒有戀愛的意愿——”
“不是那件事。”森先生負手站在會客沙發前,背后是整面的落地窗。男人頎長的身形逆著光影,含笑看我,“鶴音,我一直沒有問你。”
啊?問什么?我按著門把,神情迷茫。
“三年前發生的那件事……”首領的嗓音柔和又低啞,帶著一如既往的、屬于長者的沉穩與包容,“——你,還責怪太宰君嗎?”
不知沉默了多久,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怎么會呢。”
“過去那么長時間了……再說,又不是太宰先生的錯。”
成群的白鴿此時略過窗外蔚藍澄澈的天空,明明被隔絕了聲音,卻又在干凈的玻璃上投下一片撲簌簌的碎片陰影,像秋日枯黃的落葉落花,像漫天飛舞的信紙碎片。
也像一些被砸碎在時間里的、難堪的眼淚。
太宰治是我在港黑知道的第三個名字,從第二個名字的主人、森鷗外先生口中。
當時的森先生成為首領、正式掌權也不過一年左右,正焦頭爛額地收攏人心,還不忘震懾蠢蠢欲動的其他敵對組織,自然對二五仔如我的境況有心無力。
后來經過多方協調,才把準備正式加入港黑的親信·太宰治交到我手里。
三年前的我只有17歲,在會計轉情報員的安吾前輩手下干(加)了(班)半年,第一次獨立接手任務,任務對象還是一位前途無量的準干部,緊張得簡直要爆炸了。
我熬夜準備了完整的新人指導方案,對我能想到的、可能發生的意外狀況做了詳細的預設,甚至還寫了大約一萬字的發言稿,戰戰兢兢地等待那一天的來臨。
……然后等來了小兔宰治送我的‘仙人跳’。
狡猾又俊秀的少年甫一見面,二話不說哭喊著撲到我身上,自稱是‘被黑手黨騙來賣腎的無辜男子高中生’,求我放他一馬,讓他帶著完好無損的腰子回去和家人朋友團聚。
我立刻就蒙了,手足無措地安慰他。太宰治這家伙哭起來實在好看,人又瘦弱伶仃、渾身傷痕,的確很像被毒打了一番、誤入歧途束手無策的小可憐。
顏控是我這輩子犯過最大的錯,被少年漣漣的眼淚和精妙的演技騙到團團轉,我鬼迷心竅般偷偷把他安頓到酒店,甚至把剛發的、上半年的績效盡數送給了他。
我做了整整一天的心理準備,鼓起全部的勇氣去森先生的辦公室,準備懇求森先生放過那個‘可憐、無辜但好看的男子高中生’。
進門還沒來得及開口,被中也一圈打飛的‘男子高中生’就摔到了我腳邊。
“為什么要還給你?”事后,太宰治坐在我的辦公桌上,笑嘻嘻吃著我的零食,還用沾著糖粉的爪子揪我頭發,“我可是黑手黨,憑本事騙到手的錢,絕·不·退·還~”
15歲的太宰治還不是后來眾人口中陰晴不定、風流多情的模樣,他聰明又狡詐,自信還惡劣,孱弱也強大,會抱怨工作繁重,抱怨衣服上的血洗不干凈,抱怨食堂的菜難吃。
當然,彼時的我也沒有后來的從容,經常被他捉弄到跳腳,偶爾還會氣得直哭。
“我哪里做得不好嗎?你如果不滿意可以和我說呀!”我抱著文件眼眶發紅,“你不要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今天怎么也該去行政科辦入職手續了吧?”
我站在港未來21區大橋的人行道上,溏心蛋似的太陽緩緩沉入海平線,不遠處的摩天輪亮起絢麗的彩燈,傍晚咸咸的海風吹在臉上,讓人神清氣爽。
“但是——”被繃帶遮住半張臉的少年旁若無人地坐在橋欄外,晃著腿偏頭看我,笑容里是毫不遮掩的惡劣和狡黠,“行政科已經下班了哦~”
我一愣,手忙腳亂地打開手機,醒目的「07:51」刺進眼里。
那時的我差幾個月才成年,行政科上下一致默認不能讓未成年過度加班,所以一旦超過七點半,我的工卡就會被自動列入行政科的黑名單,也就無法刷開辦公室的門禁。
——同時意味著,我無法為太宰治辦理任何手續。
從上午打卡上班開始,跑遍總部大樓上下,忍著害怕到處詢問,最后打車去找各個港口的負責人,好不容易從中原先生口中得到了比較準確的方向。
千磨百折、千辛萬苦找到人,卻發現已經超過了下班時間。
按照太宰治的聰明程度,他絕對提前預估了我的路線,然后掐準時間讓我找到他,就是為了捉弄我、嘲笑我,看我生氣又無奈的樣子。
別問我為什么知道,他對搭檔中原中也做過差不多的事情。
我抿緊嘴唇低下頭,只覺悲從中來,一聲不吭地開始掉眼淚。
也許是沒聽到想要的憤怒反應,前科累累的少年起身,撐著欄桿探頭:“羽二重鶴音,你是哭了嗎?讓我看看……誒,真的在哭啊?”
我一下就繃不住了,毫無形象地邊擦眼淚邊抽噎。
“羽二重,沒必要哭吧?”太宰治趴在欄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我,“明天再辦又不是不行。你打又打不過我,現在連罵都不準備罵了嗎?”
溏心蛋淹沒在海里,帶走了最后一片夕陽,夜幕悄無聲息落下。樣貌俊秀的少年百無聊賴地踢著鐵質橋欄,發出雜亂清脆的聲響。
“聽說你是異能特務科送來的間諜?”太宰治支著下巴,擠出小小一團臉頰肉,“你這樣做間諜真的沒關系嗎?異能特務科的錢真好掙啊。”
……但凡我能學到養父五分之一的劍術,他太宰治今晚是橋下亡魂。
我捂著心口深呼吸,恨恨地咬緊牙關:“我從現在開始、哪都不去,就跟著你。直到明天行政科上班——我!一步!都不會!離開!”
“真的嗎?”太宰治來了興致,“那我去酒吧找女人呢?”
“找、找女人?你、你不是比我、年紀還小嗎?”觸及全然陌生的領域,我磕磕巴巴也要強撐氣勢,“去、去就去!我一定要讓你辦完入職手續!”
“哇哦,”太宰治夸張地為我鼓掌,“這不是很有氣勢嗎?”
我攥緊掌心和他對視半晌,最終泄氣般認輸地垂下視線,聲如蚊蠅地試圖打商量:“可以不要去嗎?拜托了,太宰君……我從沒去過酒吧……”
和安吾前輩出任務時,也只是動作上的‘去酒吧’——指跟在前輩身后,參加形形色色的地下拍賣會,或者在前輩打探情報時,充當沒有感情的置物架和文件夾。
太宰治先是一怔,旋即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被嘲笑到這種程度,我就是菩薩也控制不住熊熊燃燒的怒火,剛準備表演一個金剛怒目、破口大罵,就被煙火升空爆裂的聲音打斷。
焰火拖著閃閃發光的尾巴升空,隨著爆裂聲炸開千萬條亮帶,又綻放出無數絢爛的光彩,如夢似幻。巨大的四尺玉在一瞬間點亮了整個夜空,宛如人造的、浪漫的流星。
對岸的歡呼聲若有似無,披著黑色風衣的少年靠在欄桿上,稚氣未脫的側臉被美麗到讓人落淚的焰火點亮,勾勒出他似笑非笑的模樣。
我呆呆地看著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好看嗎?不哭了?”太宰治不懷好意地沖我揚下巴,“酒吧還去嗎?”
我立時哽住,惱羞成怒地用文件打他臉。
“喂!痛!打黑手黨的臉、你是不想活了嗎?”
“我也是黑手黨!我還是正式員工!你個實習生!”
“我十二歲就是黑手黨,等你這個年紀,我說不定都是干部了。”
“但你現在是實習生!實習生!實習生實習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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