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咖喱
“……你找到工作了?”我詫異停下手中的事情。
電話對面略顯滄桑的男聲沒有絲毫不耐,稱得上是心情愉悅地重復了一遍。
“雖然我目前在非法組織工作,但也有些合法的工作可以介紹給你。”我斟酌措辭,試圖挽回疑似誤入歧途的青年,“不要輕信奇怪的網絡招聘和傳單招工哦?
“實在不行,我還可以介紹你去我父親的道場打工,就是時薪低了點——”
對方無奈地打斷我,再三保證自己找的絕對是正經工作,并邀請我來吃飯作為慶祝。
“真的嗎?公司的名字叫什么?法人呢?”我把手機夾在肩膀上,打開瀏覽器,“談工資了嗎?年金和保險怎么算?試用期的待遇呢?”
青年一時語塞。遲疑半晌,給出模糊的回答。
“你絕對是被詐騙了。”我連搜索引擎的enter都懶得點,嚴肅篤定地勸告他,“他們讓你簽合同了嗎?還是被逼著按血手印了?”
青年長長地嘆息一聲。
“不要因為以前是做黑活的就掉以輕心。”我敲著桌子,恨鐵不成鋼,“橫濱最常見的就是黑吃黑,警署常常力有不逮,你難道又要用違法手段討回薪水嗎?”
對面的家伙今年23歲,從我進港黑工作那年認識他至今已有三年,平均每年被招聘詐騙三次,案種之豐富、情節之離奇,寫成小說出版估計能成為警視廳的年度推薦讀物。
在被騙這條路上,他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正當我準備深入了解一下具體劇情時,科長從辦公室門口探頭進來,喊了我一聲,說中島君來行政科找我了。
從中島敦開始到太宰治手下受訓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小兩個星期。按照之前的約定,最遲下周,他就要開始被分配黑手黨相關的任務了。
小人虎的異能足夠強悍,養了一段時間后,身體素質也有明顯的提升。奈何內心還是那個寸步不離跟在我身后的小可憐,每次受傷后都委屈得想跑來找我。
心狠手辣的干部先生想當然不會慣他留著這種軟弱的習慣,大概五次里能同意中島敦來一次,原因八成是跑出去摸魚而懶得管他。
“——我這邊有點工作,明天當面聊。”我兩邊都放心不下,只能再三叮囑青年,“不要轉賬,不要簽奇怪的合同,不要去偏僻的工廠、倉庫或者民居。”
對面似乎已經麻木了,認命地‘是是是、好好好’。
帶著兩盒喜糖走出辦公室,抬眼就看見了孤零零坐在自動販售機旁的中島敦。明明是炎炎夏日,小少年卻穿著嚴實的黑色衛衣,小狗般并著腿、老老實實坐在長椅上。
“藤堂小姐上周周末結婚,在市中心的酒店舉辦了婚禮。”我把喜糖放下,在小可憐身邊坐下,“那幾天都聯系不到你,就托我把喜糖帶過來。”
中島敦捧著精致小巧的喜糖盒子,怯怯地抬頭看我。
看清他的臉,我嚇了一跳——真的很難不嚇一跳,說鼻青臉腫都是保守了。層層疊加的繃帶和紗布散發出濃烈復雜的傷藥氣味,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孩子想不開去整容了。
“怎么打人還打臉呢?”我不可思議,“你是去參加訓練、不是被押送審訊吧?”
“太宰先生說,打四肢或者內臟,要修養很長時間。”小人虎說話的節奏都慢了不少,生怕扯到臉上的傷口,“打臉是希望我能記住教訓,已經盡量控制力道了。”
……也就你信他的鬼話了。我頓時心生無限憐愛,剛想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卻發現無從下手,只能尷尬地收回。
“這里沒有受傷。”中島敦懂事地撩起劉海,向我展示光潔的額頭和年輕的發際線。
我一時哭笑不得,唯有順著他的意思,抬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劉海。
被港黑食堂好吃好喝養了一段時間,14歲異能者少年旺盛的生命力展露無遺,從面黃肌瘦、形銷骨立的小可憐,變成正常生長期、身形瘦弱也充滿力量感的未成年黑手黨人。
未成年黑手黨被我擼狗似的摸了兩把,嘴角一垮,委屈兮兮地開始掉眼淚。
聽某位不愿暴露身份的繃帶精干部說過,中島敦父母雙亡,很早就被送到了孤兒院。也許是異能影響,也許是性格原因,這孩子在孤兒院也過得很糟糕。
他去撿人的時候,白虎化的中島敦正在孤兒院大肆破壞,被所有人避之不及。
“去醫務室看過嗎?”我不太熟練地伸手抱住小少年,讓他靠在我肩膀上——怎么說也是個被重點培養的異能者,多少還是要保留臉面的,“嚴重嗎?”
“看、看了……”中島敦小聲抽泣,“不、不嚴重……可是好痛……嗚、嗚嗚……”
我一時無言。
黑手黨這份工作與生俱來就帶著傷痛和硝煙,異能者之間的廝殺更是超出常人所想的不留情面,哪怕是武力值天花板的中原中也,在新人期也受過不計其數的傷。
托「月下獸」的福,中島敦自愈能力極強,但其中要忍受的疼痛卻無法避免。
太宰素來把下屬作為‘武器’來訓練,漠視一切正常人類應有的感情,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大程度地開發身體潛能——他對自己也是同一套訓練方針。
我做好被哭泣著抱怨和懇求的準備,甚至打好了腹稿,如何說服太宰把對中島敦的訓練轉交給中原先生,以及如何說服中原先生接受小人虎。
然而,直到最后,痛到掉眼淚的小家伙也沒有向我訴說更多怨言。
“……我在心里把同事的號碼背了五遍,”我一邊嘆氣,一邊接過盤子,“整整五遍啊!但他從頭到尾沒向我提任何要求,哪怕是讓我陪他去吃一頓晚飯。”
“很欣賞的新人?”胡子拉碴的青年在我對面坐下,賢惠地分發筷子。
“不是我們的部門的,”我大吐苦水,“你也知道,我們非法組織招人,難免有點違法亂紀、目無法紀的習慣……那孩子今年才14歲,名正言順的未成年。”
“他14歲就有正式的工作了。”青年頓了頓,開口的語氣比我還苦澀,“我14歲被抓進去蹲局子,靠出賣顧客才換來調整伙食的機會。”
“……”我一時無言,“怎么看都是兩碼事吧?”
他14歲還靠著我哭呢,你已經會賣顧客了?
面前穿著卡其色外衣的紅發青年名為織田作之助,盡管樣貌和嗓音都帶著歷盡滄桑的氣質,但的確是位‘芳齡’23歲的年輕人。
也就是昨天給我打電話說找到工作、被詐騙經歷豐富到讓人悲傷的青年。
“言歸正傳——啊,能不能請我喝罐裝果汁?”我嘗了一口盤內的咖喱,不出意外辣到了,“你說找到工作了是怎么回事?對方的窩點,咳咳,公司位置在哪里?”
“大麥茶可以嗎?”織田作之助苦大仇深地吃咖喱,“這個月財政有點吃緊,不然也不會那么急著找工作了。”
“我請、我請。”這家咖喱定食餐廳的店長大叔把果汁放在我倆面前,走之前還樂呵呵地拍織田作之助的肩膀,沖我道謝,“一直以來都麻煩你照顧他了,鶴音。”
青年喪氣地抗議:“喂喂,我才是年長的那個,好嗎?”
龍頭戰爭期間,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織田作之助收養了五個孤兒,目前寄養在店長大叔家中,也被迫從橫濱游蕩青年變成了努力打工養家的‘好家長’。
“真的是很正經的工作,叫「武裝偵探社」,算小型異能者團體吧。”織田作之助很自覺地幫我打開易拉罐,“有官方下發的異能開業許可證……看起來不像假的。”
我:“哇,這個證明很難搞到手的,我們的內部審查超嚴格。”
異能開業許可證由異能特務科的總負責人種田長官親自下發,其地位可見一斑。
“……你不會覺得錯亂嗎?”織田作之助忍不住吐槽,“一邊為異能特務科工作,一邊又為港口黑手黨效力?”
“不會吐槽可以不吐。”我哼唧兩聲,信口胡扯,“我一不幫異能特務科傳遞港黑機密,二不幫港黑欺瞞背刺異能特務科——我是什么?我是他們友好交流的橋梁。”
青年無奈失笑。
我和織田作之助的相識可以追溯到龍頭戰爭前,也就是我在情報科的實習即將結束、準備轉正進入行政科的那段時間。
當時我還在和太宰治斗智斗勇,某次逮人時,意外卷進了幾個敵對組織的公路槍戰。場面的混亂程度難以表述,最后脫離戰場時,我被他稀里糊涂地帶到了郊外。
太宰帶來的部下被沖散,不知去了哪里。我們坐著的車也不知道是哪一邊的車,反正他拉著我沖上來,低頭一看有鑰匙,二話不說就踩油門了。
車窗外是荒無人煙的公路,我倆在車里面面相覷,黑心準干部搶在我開口譴責之前利落下車,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徒留正在考駕照的我留在原地,和一輛主人不明、彈痕累累的越野車相依為命。
算了。沒什么。這種情況,我已經很習慣了。
原本我計劃開車到接近市區的地方,再打電話拜托科長、或者安吾前輩來接我;然而不幸的是,這輛堅強的越野車終究沒能完成它光榮的使命……它拋錨了。
你可以想象:在適合鬧鬼的深夜,在適合發生刑事案件的荒涼郊外,一個穿職業裝的年輕女性,守著一輛擋風玻璃上有六個彈孔的拋錨越野車——
是有幾條命可以揮霍啊?誰敢下來幫忙?
萬幸不遠處就有一個加油站,在寂寥的夜晚中亮著文明社會的光。我在身上揣了一把手木倉,哆哆嗦嗦地下車向加油站走去。
在還有十幾米的地方,看到一位身材高大、戴著帽子、穿著加油站員工制服的紅發青年,正低著頭從控制室走出來。
沒等我出聲求救,被紅發青年單手拖在身后、不知生死的中年男性就滾下了臺階。
我立時倒抽一口冷氣,與此同時,紅發青年敏銳地抬頭看向我。
我懷里有槍。
他臉上帶血。
看來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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