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滿園

　　下午開始，煌如星和往常一樣去書房處理他的公文。

　　熊孩子阿祥因?yàn)槲缡潮粶p了數(shù)量整個人顯得很低迷，具體表現(xiàn)在連和我玩都提不起精神，只是逮著我摸了幾把羽翎，被啄了就垂頭喪氣松手，懨懨的跑走。

　　那一大一小兩個不在，于是，身為一只雀鳥的我理所當(dāng)然飛出屋子，蹲到院子一角那棵樹的樹梢上去。

　　今天天氣好，陽光普照，連續(xù)陰蒙蒙三天之后，看見日頭出來我就忍不住要呆在院子里，吹個風(fēng)晾個羽毛什么的，免得一身毛絨絨發(fā)霉長小蟲子，o(╯□╰)o。

　　身為一只雀鳥，洗澡這種事明顯不切實(shí)際，雖說阿祥有幾回興致勃勃想把我按進(jìn)水里，不過總是以被我奮力反抗逃脫而失敗告終。

　　羽毛浸水濕噠噠的鹡鸰，看起來會象只脫毛的雞，如此有損形象的事，我才不要阿祥那熊孩子看見，(╯﹏╰)b。

　　呃~可能是心理到年紀(jì)了，比起如花似玉的煌美人，我更喜歡阿祥。

　　那孩子雖說熊了點(diǎn)飯量大了點(diǎn)，可他也不過十一二歲，正是符合怪阿姨審美觀的大好年紀(jì)，所以…我比較喜歡阿祥。

　　有對比才有優(yōu)劣，另外就是，沒魚蝦也好。

　　…………

　　撿著樹枝安全地蹲上去，接著我透過枝葉縫隙，靜悄悄開始盯。

　　作為每日閑暇消遣，看著前方廂房并排兩間里邊的人做什么事，是這幾個月窮極無聊養(yǎng)出來的娛樂手段。

　　一只鳥能做什么？

　　除了每天吃飽睡覺再飛一飛，我實(shí)在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么。

　　總不能去叼樹枝筑巢吧？

　　…………

　　許是這棵樹位置長得很好，后院廂房并排兩間窗戶一開，從我蹲的樹梢角度看過去，簡直一目了然。

　　煌如星端坐在案桌后邊，手里握著毛筆，正奮筆疾書。

　　阿祥在隔壁，捏著本書，身上依稀仿佛散發(fā)著被丟棄的小動物一樣，可憐巴巴的氣息。

　　估計是肚子餓…不過我想煌如星勒令阿祥不許吃一桶是為他好，這孩子昨天不曉得在外邊吃了什么回來，一晚上都不舒服。

　　我琢磨著煌如星是要讓熊孩子清一清腸胃？

　　別看煌大人總是端著一副冷艷美人模樣，實(shí)際上他非常照顧阿祥，給他添飯幫他蓋被，比老媽子還老媽子。

　　那一大一小感情真真好，吵吵鬧鬧雞飛狗跳，日子就一天天過去…大概是看著羨慕吧？所以養(yǎng)好傷能飛了，我也沒有離開。

　　我啊…事到如今孑然一身，什么都沒有了。

　　即使得到自由，也想不出能去哪里。

　　…………

　　煌如星煌大人是寧波縣的父母官，俗稱縣太爺，我現(xiàn)如今呆的屋子是寧波縣衙后院，縣令大人家沒有女眷，只有一個隨他從京城一起赴任的竹馬，熊孩子阿祥。

　　縣衙后院雜事由幾位幫傭操持，前衙有事衙役會通傳，煌如星每日處理完公文，余下時間就是教阿祥讀書。

　　沒有傳說中的紅/袖添香，更沒有秦樓楚館夜夜笙歌，這個時空這個年代，似乎正處于太平盛世，所以縣衙的事務(wù)也不是特別多。

　　當(dāng)然，八卦也是有噠~

　　作為一只雀鳥，我時常能聽見一些不太可以落在縣太爺耳朵里的閑話，因?yàn)槠渲薪^大多數(shù)傳言主角就是煌大人。

　　寧波縣衙相關(guān)人等非常崇拜煌大人，熱情程度堪比現(xiàn)代粉絲追星，只不過他們的縣令大人對外素來端方嚴(yán)謹(jǐn)不茍言笑，所以啊~崇拜憧憬只能在心里。

　　再所以，偶像的一切被私下里流傳，順便讓我聽了好幾耳朵。

　　煌如星本名煌燦，字如星。

　　京城人士，現(xiàn)年二十X歲，未婚，家有竹馬竹馬阿祥，另帶不請自來一只鹡鸰。

　　貌美如花的煌大人十五歲中了狀元，殿試的時候當(dāng)今皇帝賜了他‘如星’作為字，據(jù)說是贊嘆他的眼睛燦若星辰。

　　十五歲的狀元…我記得古代科考是三年一次，全天下舉子匯聚京師，比后世千軍萬馬過獨(dú)木橋的高考還嚴(yán)苛。

　　俗語也說十年寒窗金榜題名，煌如星十五歲奪魁，除了運(yùn)氣，本人的實(shí)力也可見一斑。

　　而狀元郎卻在小小寧波縣擔(dān)任縣令，原因似乎是…嗯~縣衙一眾人等不知道什么原因，不過我想，多半是煌大人在京城…得罪權(quán)貴？

　　…………

　　不過那個原因也只是想想罷了，畢竟和我沒關(guān)系；比起煌大人跌宕起伏的仕途，我更關(guān)心熊孩子阿祥。

　　此時此刻，阿祥小盆友…瞪著一雙豆子眼，我恨鐵不成鋼的盯著，不知什么時候居然已經(jīng)睡得呼嚕嚕的熊孩子。

　　想了想，悄沒聲扇動翅膀，飛出躲藏的樹枝，小小心繞過煌如星的視線，從另一個角度穿進(jìn)阿祥那間屋子窗戶。

　　一雙爪子停在書桌邊緣，我歪著腦袋打量趴倒在書桌上的小盆友。

　　許是縣衙后院□□靜，我就出了會神的功夫，他已經(jīng)睡著，(⊙o⊙)。

　　此時午后日光正好，小盆友一邊臉頰壓在書桌上，嘟嘟的嘴，手里還捏著一卷書，大概是煌如星給他的功課。

　　觀察了一會兒，我忍不住朝前蹦跶幾步，湊近了去看阿祥手里翻開的書本。

　　豎排的繁體字對我來說，閱讀是有一定難度，只不過機(jī)會難得，我很愿意重溫下四四方方文字的魅力，平時哪來這么好的機(jī)會嚶嚶嚶~

　　要是叫人知道一只鳥會看書，估計不用等明天，我就得被開膛拔毛串成串烤了吧？

　　嗯——嗯——嗯——

　　阿祥手里的書…居然不是論語，我花了好半天，終于辨認(rèn)出的幾行字，寫的…啥？

　　這拗口的沒有標(biāo)點(diǎn)的繁體字，加上標(biāo)點(diǎn)是：‘秦始皇二十六年，有大人，長五丈，足履六尺，凡十二人，見于臨洮，乃作金人十二，以象之。’

　　按照我現(xiàn)代人的讀法，理解概括起來的內(nèi)容：‘秦始皇鑄十二金人’？

　　這本書是搜神記吧？志怪小說？

　　把腦袋轉(zhuǎn)回原本的角度，我瞪著一雙豆子眼，只覺得莫名其妙，阿祥這孩子居然看起志怪小說來了？讀書人不是一直標(biāo)榜子不語怪力亂神么？

　　不讀論語看閑書，呆會煌如星過來，阿祥的晚餐恐怕也要被扣下了誒~

　　想到這點(diǎn)，我立刻頗有些同情的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熊孩子，不過想歸想，我是肯定袖手旁觀的撒~

　　…………

　　接下來花了點(diǎn)時間把熊孩子握在手里的書翻開兩頁全部看完，接著沒事可做的我決定飛回院子一角樹梢繼續(xù)蹲守。

　　結(jié)果沒等我行動，一陣急匆匆的步履聲由遠(yuǎn)而近。

　　來人行動矯捷，腳步聲里透出點(diǎn)焦急味道。

　　不多時，隔壁書房房門被叩響。

　　“大人。”是縣衙衙役班頭的聲音，得到首肯進(jìn)入之后，來人又疾聲道，“大人，城郊李家村一對夫婦在前衙擊鼓�！�

　　聽得這樣說，我也就停下飛出去的想法，探出脖子透過窗欞縫隙看了看，就見隔壁書房里的人很快出來，衙役和煌如星兩人一前一后急匆匆離開。

　　等了一會兒，我也跟著飛過去。

　　這幾個月下來，身處其間我才明白，以前電視里演的古裝劇，縣官老爺升堂問案其實(shí)也不盡其然，縣衙正堂使用率小得很，一般都是在偏廳先問一問來龍去脈。

　　寧波縣不大不小，一般沒什么事平民百姓更不會跑來擊鼓，剛才聽衙役的聲音似乎不太好，我…閑得慌了決定摸過去聽聽。

　　也好領(lǐng)略下古代案件，和現(xiàn)代有什么區(qū)別。

　　…………

　　按照老規(guī)矩?fù)熘�敞開的窗戶悄沒聲飛到房梁上蹲著，我到的時候，偏廳里也才剛開始。

　　一對農(nóng)家夫婦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只是周身明顯散發(fā)出一種悲苦氣息。

　　煌如星坐在上首，靜靜等著這對夫妻緩和情緒。

　　又等了一會兒，那男人埋低下去又磕了個頭，緊接著開始敘說。

　　這對夫妻的丈夫說話時，他妻子就在一旁小小聲的啜泣，等事件敘說到關(guān)鍵，哭聲漸漸變成持續(xù)不斷的低嚎。

　　不過這也難怪，任誰家孩子遇到那種事，父母都會傷心欲絕。

　　事情是這樣的：

　　這對夫妻來自寧波縣郊外十幾里李家村，前些年因?yàn)樯�活困苦，他們把小兒子送縣城周富戶家做事。

　　周老爺家的兒子考中秀才，李家小兒子就在秀才身邊作書童。

　　昨天周秀才出門去踏青，結(jié)果一去不回，周家找了一夜，結(jié)果在縣郊一座山山坳里只找到書童，周秀才卻不見蹤影。

　　李家聽到消息就上門去看望，卻不想那孩子醒來居然瘋了。

　　如今周家忙做一團(tuán)四處尋找失蹤者，周老爺就請李家夫婦來到縣衙擊鼓。

　　…………

　　這是一件失蹤案，聽過之后煌如星就先讓那對夫妻下去，等人離開，候在偏廳里的衙役上前低聲說道，“大人，找到李家小兒那處山坳，是眉山野寺附近�！�

　　聞言，原本要起身的煌如星又重新坐回去，“眉山野寺？”

　　“是的大人。”衙役的神色變得不太好，“十年前，眉山野寺附近常常有人失蹤，是著名的兇地，只不過有一年出了件事，之后再也沒有失蹤案。”

　　“倘若周秀才…”

　　接下來衙役沒有再往下說，不過他的意思很明顯，如果周秀才踏青時去了眉山野寺，十年前的兇地傳言，怕是重新開始了吧？

　　沉默片刻，煌如星開口道，“當(dāng)年出了什么事？”

　　“據(jù)聞是縣郊某村有人夜行失途碰巧闖入野寺，看見一位游方和尚收伏精怪�！�

　　“天亮后那人進(jìn)城四處宣揚(yáng)，當(dāng)時也沒有誰肯信，只是后來確實(shí)不再有人失蹤，這才慢慢覺得，那人沒有撒謊�！�

　　衙役的答案聽得我滿頭黑線，想必煌如星也覺得不可思議，所以他冷聲說道，“除了一個迷路人的片面之詞，還有什么？”

　　頓了頓，許是覺得自己太武斷，煌如星又接著說道，“當(dāng)年那個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嗎？”

　　“這——”衙役撓了撓頭，為難的答道，“小的不知�！�

　　…………

　　關(guān)于周秀才失蹤一事究竟是不是和十年前眉山野寺有所聯(lián)系，煌如星一時也沒有斷言，他吩咐衙役先去辦當(dāng)務(wù)之急的事。

　　派人去周家?guī)兔�尋找失蹤者�?br />
　　另外，如果情況允許，帶回李家小兒。

　　最后，分出人手去打聽，幾年前入城宣揚(yáng)游方和尚的那個不知名的人。

　　幾件事情安排下去，很快，寧波縣衙開始變得忙碌。

　　…………

　　傍晚時分，外出奔波的衙役陸續(xù)回報，周秀才依舊下落未明，那個不知名的人也無跡可尋，倒是李家小兒被帶回縣衙。

　　那孩子確實(shí)…不對勁，被帶進(jìn)偏廳第一時間就是躲到椅子后邊，連他父母上前安慰都只是埋著頭一動不動。

　　不言不語不哭不笑…剛開始盯著人的眼神也格外呆滯。

　　煌如星請來的醫(yī)生稍作診斷，給出孩子受到極大驚嚇，也不知養(yǎng)一段時間會不會好些，目前最好不要刺激他，這樣略顯悲觀的結(jié)論。

　　并且，那孩子受了傷，頭臉雙手雙腳劃破無數(shù)傷口，雖說都是不危及性命的皮外傷，后腦卻也受到過撞擊，不知道是滾落山坳敲到，還是別的原因。

　　李家夫婦抱著孩子哭得語不成聲，等在一旁的煌如星靜靜看半晌，隨即嘆了口氣，就讓人帶他們下去休息。

　　…………

　　天色漸漸變暗，偏廳里點(diǎn)起燭火。

　　寧波縣衙的衙役們折返回報后又重新出去，連同周家派遣的人一起，繼續(xù)四下尋找失蹤者，這個時候雖然天已經(jīng)黑下來，縣衙里卻冷清得厲害。

　　煌如星端坐在最中央位置里，一個人不知想著什么。

　　隨著他沉默的時間越久，氣氛變得越來越壓抑，蹲在房梁上的我在心里同樣嘆氣。

　　煌如星滿臉沉重的原因很簡單，失蹤時間越久，生還可能性越小。

　　李家小兒受驚過度對外界反應(yīng)遲鈍到極點(diǎn)，如果情況一直沒有好轉(zhuǎn)，那孩子的智力…

　　算上周秀才，一樁失蹤案里邊兩名受害者。

　　并且還毫無頭緒。

　　…………

　　過了很久很久，煌如星慢慢起身往廳外走，等一腳邁出門檻忽地回過頭，目光抬高幾分，和猝不及防來不及躲避的我對個正著。

　　片刻過后，他唇角抿了抿，重新垂下眼睫，轉(zhuǎn)身一言不發(fā)離開。

　　不知怎么，我總覺得他的眼神仿佛別有深意。

　　臨行之前煌如星似乎想說什么，只是最后他改變主意而已，可這時候偏廳里剩下一只我蹲在房梁上，以雀鳥型態(tài)。

　　煌如星想跟我說話？

　　他…不會是…

　　煌如星該不會是知道，我實(shí)際上不止是一只鹡鸰？

　　倘若他知道，那么剛才他原本是想讓我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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