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少美說完種種經歷，已是奄奄一息，續命丹的藥力畢竟有限，只能吊得一時三刻的姓命，終究無法起死回生，盧少美氣息越來越微弱，轉頭看向一旁的唐菲菲，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眷念，低聲道：“血君者死了，我也不久于人世，菲菲……菲菲就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肖樂心生惻隱，道：“盧前輩，你大可放心，我會把唐阿姨送回唐家，有唐家人照顧她，說不定她還能恢復神智”

　　盧少美釋然微笑，道：“那……那可多謝你了……”說著輕嘆一聲，轉眼望著唐菲菲，眼神又是疼惜，又是留戀，他多想自己能貪婪一點，能再多看唐菲菲一眼，可是，逐漸流逝的體溫，讓盧少美清晰的感覺到死亡的逼近，眼前的畫面越來越模糊，盧少美緩緩閉上了眼，腦海中浮現出多年前的那個夜晚，耳畔又響起了唐菲菲銀鈴般的清脆聲音……

　　那個夜晚，明月如盤，清輝如玉，廣闊的草地中，一名少女依偎在一個少年懷中，道：“少美，你為什么不讓我去燃放問情燈？你怕拾不到我的問情燈，是不是？”

　　少年撫著少女秀發，微微笑道：“所謂問情燈呢，是不明真愛的人，向蒼天問情，你我兩情相悅心心相蠅又何須問情？”

　　少女咯咯一笑，道：“好吧，你總是有理，我聽你的，可是，香海花潮，還有那些焰火，都是很漂亮的，你也不跟我去看，干么帶我來這里？”

　　少年道：“那些景致咱們年年都看，你還沒看膩么？今晚哪，我給你看一道你沒看過的美麗風景”

　　少女好奇道：“什么風景？”少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大會，草地中徐徐冒出一些細微的熒光，漸漸的越來越明亮，化作一團又一團的圓潤光暈，散發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輝，片刻之間，整片草地之中，萬點流螢徐徐飛起，隨風起舞，好似無數花燈在風中搖曳

　　少女驚呼道：“哇——好漂亮！少美，少美！這是什么？”少年微笑道：“這是風螢，怎么樣，好看吧？”

　　少女十分欣喜，歡笑點頭，站起身來，在草地中追逐風螢，螢輝繾綣，月色醉人，少女飄飄好似花仙，分外迷人，少年一時看的癡了

　　萬點風螢隨風飄起，徐徐升上天空，少女驀地回轉身來，咯咯笑道：“少美，你說這時候要是有些焰火，該多美翱”

　　少年將少女的話記在心頭，微微笑道：“以后會有的”少女巧笑嫣然，道：“如果真有焰火，那這風景，就叫做焰火風螢，你說好不好？”

　　少年迎上前去，拉著少女的柔荑，微微一笑，寵溺道：“你取的名字，怎會不好？”少女輕聲道：“這是只屬于咱們兩個人的景致”少年點了點頭，亦道：“這是只屬于咱們兩個人的景致”

　　……

　　盧少美咽下最后一口，身體徹底冰冷，終究是死了

　　肖樂輕嘆一聲，將盧少美的尸身收入界石，準備曰后帶回三河郡安葬，讓盧少美落葉歸根

　　一旁的唐菲菲已然醒轉，看著死去的盧少美，唐菲菲呵呵傻笑，眼角卻有兩行清淚，無聲無息的劃下，點點滴滴，落入雜草之中……

　　陡聞一聲震天怒嚎，轟然一聲巨響，遠處的石堆猛然炸開，一道人影從中躥出，肖樂與蕭藍玉轉眼看去，但見從石堆中躥出之人，竟是血君！

　　盧少美以身化螢，將手臂引爆，僅僅是余威波及，便足以讓盧少美致死，而血君幾乎是在零距離受到焰火風螢的轟擊，竟然能夠存活下來！

　　不過，血君雖然幸存，受傷也十分嚴重，左臂齊肩而斷，被炸得粉碎，衣衫碎裂，渾身浴血，可說是遍體鱗傷

　　“殺……殺……我要殺光所有人……”血君口吐鮮血，厲聲咆哮！

　　眾人駭然失色，血君身形一動，卻猛地一頓，好似忽然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一般，任他如果掙扎，也無法移動，口中高聲叫道：“不行！不能再殺人了！要殺就殺半妖！”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血君又忽然喝道：“誰敢殺半妖！我便是半妖！我要殺光人類！”話音方落，血君又道：“不行！不要再殺戮了！半妖也好，人類也好，都不該殺，我相信能有辦法讓大家和平相處……”

　　話未說完，血君又道：“不……不……我什么都不想管，半妖也好，人類也好，讓他們斗吧，我什么都不想管，我要離開這里……”

　　在場眾人均是驚疑不定，渾然不知血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肖樂看在眼中，問蕭藍玉道：“蕭兄，這……這血君怎么回事？”

　　蕭藍玉目視血君，微有訝色，道：“這應該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癥結，叫做人格分裂，這血君夾在在半妖和人族之間，不知該助人還是助妖，內心不斷掙扎，十分痛苦，時間一長，他的體內便產生了多種人格，據我觀察，這血君似乎有五種人格”

　　肖樂奇道：“人格分裂？五種人格？我怎么聽不懂，蕭兄，你再說明白些”

　　蕭藍玉道：“血君是母皇的妖力孕育而生，對血君而言，其實母皇才是他血脈相連的生身之母，母皇代表著血君的‘生’，也代表著血君是妖，這是血君無法擺脫的現實”

　　“另一方面，血君是唐菲菲和墓影會一手養大，從小到大，接受的便是人族的教育，雖然血君生而為妖，但他內心其實一直把自己當成是人，這便是血君的‘養’，就算后來得知真相，血君多半也仍舊消自己是一個純粹的人類，這可以說是血君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

　　“一面是生恩，一面是養恩，血君不知該偏向哪方，無法改變的現實和難以實現的夢想，都在血君的內心糾結，血君無法做出決斷，因此產生了多種人格，也代表了血君內心的幾種想法”肖樂聽得云里霧里，蕭藍玉微微一笑，道：“血君的一重人格，是偏幫人類，他保護唐菲菲，以及在母皇宮殿中，遇到咱們的時候，便是這重人格”

　　“血君的第二重人格，是偏幫半妖，他屠殺并州同盟會的偵察隊，以及幫助半妖對抗討伐隊和墓影會時，便是這一重人格”2s

　　“血君的第三重人格，是想居中調和，使半妖和人類和平相處，他稱呼迦藍葉為圣僧，對迦藍葉無比崇敬時，便是這重人格”

　　“血君的第四重人格，是想逃避一切，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顧，只想置身事外，這重人格血君并未展露太多，畢竟逃避是最無用的選擇，也是最痛苦的選擇，血君處于這重人格的時候，必然十分痛苦，甚至會有輕生之舉”

　　“至于血君的第五重人格，是今日混戰之時才產生出來，便是充滿毀滅心理的破壞性人格，毀滅一切，甚至毀滅自己，這樣才能完完全全的脫離一切”

　　肖樂只覺難以置信，道：“蕭兄，你莫不是在誆我？一個人豈能擁有這么多重人格？”

　　蕭藍玉微微笑道：“五重人格并不算多，我在書上見過記載，有人曾同時擁有十多重人格，血君與之相比，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

　　肖樂將信將疑，道：“一個好端端的人，怎么會生出這么多人格來？那到底哪個人格，才是真正的血君？”

　　蕭藍玉道：“都是”肖樂奇道：“都是？”蕭藍玉點點頭道：“其實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人格分裂，只不過程度不同，最簡單的例子，便是猶豫，猶豫便是人內心掙扎的表現，這種掙扎，便是最輕微的人格分裂”

　　肖樂干笑一聲，道：“蕭兄，你這也說得太玄了些……”蕭藍玉微微一笑，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這些話是玄了些，可都是實實在在的道理，石兄，譬如你面前有一碗熊掌又有一碗魚湯你既想吃熊掌又想喝魚湯，但是你只能二者挑一，魚和熊掌不可得兼你不知如何選擇，心頭猶豫，內心有兩個想法在爭斗，一個想吃熊掌，一個想喝魚湯，這便是最輕微的人格分裂”

　　肖樂道：“魚和熊掌有什么好猶豫的？我肯定選熊掌啊”蕭藍玉微微笑道：“石兄此言，足見坦誠，那我換個比方，假如你的兩個兄弟，徐鐵山和柳延稷，他們有性命危險，你只能救一個，你救誰呢？”

　　肖樂一怔，心頭頓時茫然，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沉默時許方道：“我不會熏我要救他們兩個！就算救不了他們，我們兄弟同生共死，三個人轟轟烈烈死一塊兒，一同上路，也好過茍且偷生！”

　　蕭藍玉微微一笑，道：“說得好，那我再來問你，石兄，假如不是有人要殺他們，而是你的兩個兄弟彼此相斗，非殺對方不可，你又幫誰？”

　　肖樂大聲道：“他們敢！兄弟之間，豈能自相殘殺！他們敢內斗，我一定揍他們個半死，讓他們好好清醒清醒！”

　　蕭藍玉搖頭道：“石兄，這世上兄弟反目同室操戈之事，實在多不勝數，人也好妖也罷，只要有相爭之心，就一定會有矛盾產生，積少成多，聚沙成塔，時日一久，連父子都可能反目成仇，何況兄弟？”

　　肖樂截口道：“那就不爭！我肖樂與天爭與地爭與世人相爭，也絕不與我兄弟相爭！也不會與你相爭，蕭兄！”

　　蕭藍玉不禁一怔，直視著肖樂，半天作聲不得，肖樂雙目灼灼有神，神色十分認真，好半晌，蕭藍玉微微呼出口氣，苦笑一聲，道：“石兄，有時候爭與不爭，由不得你做主，人都是會變的，人的關系也會變，早幾時，血君拼了性命也要救唐菲菲，誰能料到，片刻之后，他又想殺了唐菲菲”

　　肖樂搖頭道：“那不一樣啊你不也說了，血君是多重人格，救唐菲菲的，和想殺唐菲菲，根本不是同一個血君！”

　　蕭藍玉道：“我說過，每一重人格都是血君自己，人的想法瞬息萬變，每一種想法都代表著一種人格，石兄，譬如你和父母吵架之時，你盛怒之下，可能恨不得打他們一頓，恨不得跟他們斷絕關系，恨不得他們死，可是等你平息怒氣，你會發現你盛怒之時的那些想法，簡直不可思議，你會覺得那根本就不是你，可是你不能否認，那些想法確確實實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憤怒也好，悲傷也罷，你在那時展現的人格，都是你的潛人格，一旦將這個潛人格無限放大，大到能與你平時的人格分庭抗禮，那么，你就會變得和血君一樣”

　　肖樂聽到此處，心頭漸漸有些懂了，不由想起多年前，他親眼目睹申狴犴被洛通虛千刀萬剮凌虐致死時，那種幾近瘋狂的憤怒和仇恨，那時候的他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一般，發下那等毒誓，揚言要屠滅洛家滿門上下，不論善惡良賤男女老幼，那時候的肖樂，甚至有連嬰兒也不放過的殘忍想法，事后憤怒平息，肖樂大有悔意，甚至有些懼怕當時的自己

　　蕭藍玉又道：“仇恨貪婪愛欲等等，都是放大潛人格的常見原因，一次結怨，一時之仇，算不得什么，可怕的是長期的仇恨，石兄，你不妨試想一下，假若每隔幾日，洛通虛就在你面前，凌遲處死一個你至親至愛的人，你會變成什么樣？”

　　肖樂聞言，心頭一陣不寒而栗，徐鐵山柳延稷申大猷姚香阿丑施小恬趙守仁云谷等人的面容，在他腦中一一閃過，若是洛通虛將這些人，一個一個的處死在他面前，肖樂很難想象，自己會變成什么樣

　　蕭藍玉道：“血君便是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導致他多重人格的放大，要知道他是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去探望母皇一次，母皇的痛苦涅，反復刺激著血君的內心，久而久之，血君終于變成如今這幅涅”

　　肖樂沉默時許，道：“蕭兄，其實血君變成今日這般涅，仇恨都只是次要，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他的執念，人都有七情六欲，因執而成癡，因執而著魔，因執而生變”說著嘆了口氣，道：“當年的一嗔大師從無嗔變為一嗔，也是因為太執著于仇恨，其實不止一嗔大師，不止血君，咱們所有人，倘若太過執著，都一定會著魔，也就是你說的放大潛人格”

　　蕭藍玉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這個道理”說著轉頭看向天上那已然發狂，不住咆哮的血君，輕嘆一聲，道：“其實這血君，也是一個可憐人，可惜他入魔太深，已無藥可救……”

　　肖樂凝視著血君，道：“不，還有人能救他”蕭藍玉微感詫異，道：“誰能救他？”話一出口便想到了迦藍葉，果然肖樂說道：“我能想到一嗔大師，有一個人一定比我更早想到一嗔大師”

　　蕭藍玉微微頷首，道：“佛門大德，對于降伏心魔，應是最有心得，迦藍葉身為佛國五大明王之一，或許真能救下血君，也未可知”

　　迦藍葉在佛國，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不動明王，實力深不可測，佛法也十分精深，只可惜十多年前，他被藍國的數名頂尖高手追殺時，受傷太重，功力大損，如今連墓影會的一名普通尊主，也比他強出幾分

　　陷入瘋狂的血君，雖被盧少美重傷，實力卻并未減弱多少，可說遠在迦藍葉之上，若是迦藍葉貿然上前相勸，多半說不到三句話，便會被血君斬殺

　　迦藍葉沒能救得一嗔，心頭一直十分悲惋，此番見血君犯著與一嗔相同的錯，迦藍葉憐意大生，無論如何也要平息血君的心魔，度化血君

　　迦藍葉極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血君的對手，并不貿然上前，而是等待時機，讓血君自行內耗，畢竟血君的五重人格相互爭斗，心力和體力的消耗，都是平常的五倍，很快就會消耗殆盡

　　佛也好，道也好，都只是一種信仰，每一種信仰都有它既定的規則，只要有規則，就一定會有優劣之分好壞之別，佛家弟子將一些違背佛門信仰的潛人格，定義為惡根，譽之為心魔

　　每個人都有潛意識潛人格，其實并無善惡好壞的分別，只有對生存規則的適合與不適合，若是一些初入佛門的小沙彌，多半會執著于善惡，殊不知執著于惡是心魔，執著于善也是心魔，佛法修到迦藍葉這等地步，眼中早已沒有佛魔之別善惡之分，他所想的只是度化血君，讓血君能夠冷靜清醒的面對自己的本心，而不是被分裂的人格吞噬，最終自我滅亡

　　血君在空中翻來滾去，隨手甩出一道道強大的冰寒劍氣，威力強勁，沒人敢近他百丈之內，同時血君口中，不斷發出五種人格的咆哮聲，任誰都看得出血君內心的掙扎，看得出血君的痛苦，一種超越******精神上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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