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璃抬步進院，四四方方小小一個地方，之所以能稱作院子，不過就是靠屋那一邊有一塊地，種了各種各樣的花。

現在開的是黃色和紫色的小迎春，一點都不招搖，卻生機勃勃得不可思議。

她走到屋前，正想敲門，門忽然從里面被打開了。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子，頭發泛著淺淺的金色，眼底一抹幽碧，眼窩深邃，鼻梁高挺。

雖然身上纏繞著一股病氣，兩頰瘦削得有些凹陷進去，但仍舊有種說不出的俊朗氣質。

他穿著一身利落的騎裝，手里握著一把小小的藥鋤。

見到上官璃，他碧色的眼睛里露出一絲困惑。

“姑娘來找我嗎？”

大周官話說得意外的流利。

上官璃原本以為能讓皇上那么在意，應該也是個老狐貍級別的使臣，結果有些出乎意料。

她點點頭，尋思著皇上也沒讓她對自己來這的目的保密，因此如實說了。

“你是契索金嗎？皇上讓我保你性命。”

“我是。”

他承認了前半段話，卻沒有對后半句話做出什么反應。而是舉起手中的藥鋤，臉上沒什么表情。

“可以讓我照顧一下我的花嗎？”

“可以。”

上官璃讓開了路，反正她也還需要觀察一下這個人的癥狀，這樣到時候才好對癥下藥。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盡快解決這邊的事情。

契索金聞言一言不發地繞過她，蹲到了那片小小的花圃前面。然后拿起鋤頭一鋤頭下去，一小片還沒開花的笑鳶就被連根帶莖一起挖了出來。

上官璃：“……”

難道他想錯了，這其實不是個愛花之人？

但是他又仔細地避開了那些盛開的迎春，小心翼翼的模樣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上官璃的腦子里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他不會不認識那些還沒開花的花吧？

想著，他又鏟了一片半掛在墻上的丁香。

他忙活了好一陣，迎春得到了超乎尋常的待遇，周圍凡是長得像點兒草的都慘遭毒手。再也沒有草和它們搶養料了。

但是上官璃的主要注意力還是在契索金這個人身上，他的外表幾乎是正常的，說行動間也沒有什么不便，身上沾了一點陳腐的藥味。

基本沒有什么跡象表明他中了什么劇毒。

雖然也不存在她看走眼的可能。

但是上官璃還是開始思考起皇上讓她來做這件事的用意。看上去似乎是給了她一個臺階下，但是她總覺得這個人很特殊，特殊到不是臺階，可能是個懸崖。

無知無覺地往下跳，那也不是她的風格。

既然皇上不肯給她更多的信息，她就只能自己去套話試試看了。

“你不喜歡笑鳶嗎？”

契索金挖“草”的動作一頓，像是沒想到上官璃會主動跟他說話，沉默了片刻后才道。

“笑鳶是什么？”

果然不知道嗎？

上官璃解釋道。

“一種藍色的花，花瓣長得像紙鳶的尾巴，花蕊深藍，可以入藥。”

契索金碧色的眸閃了閃。

“原來那種花叫笑鳶，我很喜歡，為什么這么問？”

上官璃指了指他腳邊野草的“尸體”，淡淡道。

“你剛挖了五棵笑鳶。”

契索金的手猛地頓住。

“哦，你挖出來的還有丁香、粉薔薇……”

“你是說，這些不是雜草？”

上官璃站在屋檐下，太陽照不進她的眼底。她嘆了口氣。

“誰跟你說那些是雜草的？”

契索金露出了一點無措的神情。

她走到他身邊，從那堆“尸體”里挑出了幾棵，然后從契索金手里將藥鋤拿了過來。

一邊將剛被泥土蓋住的坑挖出來，一邊道。

“這幾棵根莖未斷，還能活。如果你真的喜歡，以后就不要這么做了。”

“謝謝。”

他道了句謝，然后就開始靜靜地看著上官璃將那幾棵草種了回去。

身邊的女子很專注，對于大周人來說十分罕見的淺色瞳孔流入了一兩縷陽光，折射出一圈一圈彩虹般的波紋，美而沉靜。

契索金定定地看了她幾眼，忽然問。

“你真的是來給我解毒的嗎？”

“不是。”

上官璃想起皇上的原話，坦誠道。

“我只保你五日不毒發。”

“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嗎？”

“不知道。”

契索金眼底深處露出一絲淡淡的嘲諷，像是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往常這個時候他基本就不會再和來人交談了。

但是大概是這個女人的眼睛太特別，他起了一點興趣，追問了一句。

“你都不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怎么保我性命呢？”

上官璃將已經沒有救活可能的幾顆草用鋤頭碾碎，一邊把殘渣往花底灑一邊道。

“一般來說，若我看不出是什么毒，要么是那毒十分罕見。要么你中的不是毒，是蠱。”

契索金臉色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動容。

而且只需要保人五天不死的話，不知道是什么毒也無所謂。

不過后面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她灑完最后一點草末，側過頭看著他道。

“現在可以讓我給你診診脈了嗎？”

片刻后，屋檐下多了兩把椅子，兩人一人一個。

“我喝過的藥太多了，藥渣都在屋里，姑娘最好還是不要進去了。”

契索金如此解釋。

雖然上官璃不能理解為什么要留下喝完藥過后的殘渣，但是她也不是個窮講究的人，只是點點頭就坐在了屋檐下。

風微微吹過，她搭上了契索金的手腕。

這一診，就是好半天。

契索金無所事事地看天看樹，也看小花圃里的那些花。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身側女子的臉上。

她待了面紗，但是憑他的經驗，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女子肯定是美人。

她診脈的時間格外長，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一個巫醫——哦不，大周管這叫醫師，花費的時間都要長。

真可憐。

契索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

至于這個可憐針對的到底是誰，暫時只有他自己知道。

終于，好像變成了人形雕塑的上官璃收回了自己的手腕。他迎著契索金碧色的眼珠，嘆道。

“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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