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進入上海的孟紹原此時的心情比較復(fù)雜。

        一方面是大權(quán)在握，意氣風(fēng)發(fā)。另一方面又是大權(quán)在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

        權(quán)利，是戴笠給的，他甚至給予了孟紹原無限的信任。

        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個：

        讓部下對他感恩戴德，以死效之。

        尾大不掉，這種話在特務(wù)機關(guān)里，尤其在軍統(tǒng)中其實是不存在的。

        因為這個組織中只有一個人說了算：

        戴笠！

        只要他還得到委員長的信任，就沒人能真正對他產(chǎn)生威脅。

        即便是后來的軍統(tǒng)三巨頭，浙系毛人鳳、湘系唐縱、粵系鄭介民，只要戴笠還在一天，也就只有老老實實的份。

        原因非常簡單，因為那位委員長，深韻一個道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

        比如要想掌握好全國的特務(wù)，只要掌握好他們的頭就行。

        其余的人，委員長不想過問，也不想聽他們的密報。

        國民政府特務(wù)界的元老，湘派領(lǐng)袖，南昌行營調(diào)查科系統(tǒng)核心，人稱“張圣人”的張毅夫又怎么樣？

        戴笠讓他三分，張毅夫讓戴笠七分。

        張毅夫不止一次的對他的門生弟子說：“要尊重戴雨農(nóng)，不要嘗試站到他的對立面，你想扳倒戴雨農(nóng)難如登天，他要殺你如殺一狗�！�

        就算你在當(dāng)?shù)匕褎萘��?jīng)營的盤根錯節(jié)，層層疊疊，戴笠一紙調(diào)令，就能夠讓你十年努力化為烏有。

        正是基于這個原因，一旦被戴笠看中的人，他都會不遺余力的去扶持你，讓你獨掌大權(quán)，甚至都不過問。

        他知道你沒膽量、沒資格、沒本錢去背叛他。

        相反，這種信任還能夠讓部下對其死心塌地。

        孟紹原太清楚這點了。

        今天，他可以把大權(quán)交給你，明天，他就可以收回去。

        要想保衛(wèi)好這份權(quán)利，只有認真的做事而已。

        戴笠只要在一天，軍統(tǒng)內(nèi)部哪怕派系再多，也都不會亂。

        可惜，只有一個戴笠。

        一大早，陳榮陽的電話就打來了，問孟紹原晚上有沒有空，他做東，請孟紹原這位老同學(xué)吃飯。

        孟紹原在那想了一會，答應(yīng)了。

        “這哪里是陳榮陽請客，明明是程義明設(shè)下的鴻門宴。”放下電話，孟紹原苦笑了一聲：“我這個欽差大臣，手握尚方寶劍，可要一個不小心，寶劍就得砍了自己的腳。”

        “那是你的事情�！碧锲哙止玖寺暎骸拔覀冞@些做部下的，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特別行動組的人都安頓下來了，就是武器還有一半沒運回來�！�

        “怎么回事？”孟紹原皺了一下眉頭。

        “說的是調(diào)度問題。火車站那里我們能想到的辦法不多，而且我們是以工廠機器的名義運送的，我擔(dān)心在火車站放的時間長了，萬一遇到個開箱檢查……”

        他媽的，什么玩意。

        你家孟少爺好歹是軍統(tǒng)少校，副主任，從火車站拉個自己的東西都得受阻？

        這里……真他媽的是大上海！

        過去在南京，他孟少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無忌憚，正式來了上海，拉個貨都這么麻煩的。

        “帶筆錢�！泵辖B原恨恨說道：“找車站說得上話的，找警察，找租界里的官員，總之盡快的把武器給我弄出來�！�

        “明白了�！�

        吳靜怡走了進來，手里還拎著幾盒點心：“主任，你要的東西幫你準(zhǔn)備好了�！�

        “成�！泵辖B原拿起了點心：“我去薔薇夫人那里一趟，人家免費給咱們那么大的房子，總不能來了上海謝謝都不去說一聲吧。”

        “那是你的面子�！碧锲叩穆曇舨粦押靡猓骸懊现魅�，您這桃花運不淺，什么花國元帥薔薇夫人，哎，可憐的小祝啊�！�

        “滾蛋！”

        孟紹原氣急敗壞，對田七飛起一腳……

        ……

        “紹原，你果然信守諾言，真的來上海了。”

        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在什么場合下，薔薇夫人永遠都是那樣的氣質(zhì)優(yōu)雅。

        夏季的上海，雖然氣溫沒有南京那么高，但也夠受的。

        蔡雪菲穿著一件素色旗袍，平底鞋，挽著發(fā)髻，坐在涼棚下，端著一杯咖啡。

        兩邊盆子里放著的是冰塊。

        幾瓶桔子水，放在一堆的碎冰塊里。

        雖然隨著科技的進步，現(xiàn)在要弄到冰塊，已經(jīng)不像古代皇宮里才會有那么金貴，但每天消耗那么多的冰塊，也絕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承擔(dān)的。

        “孟先生，喝點什么？”

        正如每次見到薔薇夫人，她都是那么的氣質(zhì)高雅，每次見到邱管家，他總是面無表情，好像所有人都欠著他一筆錢似的。

        “有沒有冰的啤酒？”

        孟紹原一提出這個要求，邱管家一怔。

        粗魯、無禮，這個孟紹原，永遠的那么粗魯無禮。

        哪有到人家家里做客，一上來就要喝啤酒的？

        “請稍等�！�

        邱管家到底是大戶人家的管家，雖然怎么看孟紹原都不順眼，可風(fēng)度氣度還是要講的。

        “紹原，真的被你說準(zhǔn)了�！辈萄┓品畔驴Х龋骸氨逼酱蚱饋砹耍�上海呢？你說會不會也打起來？”

        “早晚的事�！泵辖B原也沒什么可以隱瞞的：“不過，上海打歸打，租界里還是安全的，日本人暫時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會和歐美列強翻臉。不過，夫人，你借給我們房子的事，最好對外說是賣給我們的。啊，我可不是想黑了你的房子�！�

        “你孟紹原想要，我送給你也就是了�！辈萄┓戚p輕嘆息一聲：“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日本人占領(lǐng)了上海，你是想讓我和你干系擺脫的越干凈，對我也是越有利的。”

        孟紹原正是這個想法。

        日本占領(lǐng)上海，住在租界里雖然平安，但總被那些日本人盯著，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蔡雪菲忽然淡淡一笑：“就算日本人真的來了，我雖然是一介女流，難道就真的怕他們了？”

        “夫人，我說句不好聽的�！泵辖B原今天看著有些耿直：“那些日本人的殘暴不是普通人能夠想象的。尤其對你這樣在上海灘比較有名望的，他們也會特別注意。我想從現(xiàn)在開始，我雖然在上海，但夫人這里，我以后也要少來了。”

        “孟先生，你的啤酒。”

        邱管家拿來了一瓶啤酒和啤酒杯：“不好意思，沒有冰的�！�

        “沒事，沒事�！泵辖B原給杯子里倒上啤酒，接著從盛放桔子水的容器里拿出了幾個碎冰塊，扔到了啤酒里，笑嘻嘻的：

        “這不就是冰的了？”

        蔡雪菲和邱管家看得目瞪口呆。

        這也行？

        他們的習(xí)慣，用來涼桔子水的冰塊，那是臟的，怎么可以入口？

        問題是……

        這是孟紹原啊！

        粗鄙。

        邱管家心里愈發(fā)的看不起孟紹原了：“孟先生，你把日本人說的那么可怕，我看也未必了�！�

        說完朝蔡雪菲看了一眼，等薔薇夫人對他點了點頭，邱管家忽然從大褂里掏出了一把駁殼槍。

        孟紹原看的瞠目結(jié)舌：“邱管家，怪不得你大熱天還穿這樣，原來是用來變魔術(shù)的？”

        邱管家鼻子都氣歪了。

        他也不搭理這個粗魯無禮的人，一抬手，“啪啪啪”三槍。

        孟紹原趕緊起身去看了看。

        好家伙，槍槍命中三十米開外的法國梧桐。

        “人家梧桐樹遭你惹你了�！�

        孟紹原嘀咕著回到位置上：“邱管家原來還是個神槍手。”

        邱管家收好了槍：“神槍手不敢當(dāng)，但如果日本人敢來找夫人的麻煩，總要留下幾顆腦袋才能走�！�

        “這話不通，腦袋都沒了，那就是死人了�！泵辖B原好像就決定和邱管家對著干了：“邱管家，如果國民政府的軍隊里人人都和你一樣是神槍手就好了�！�

        邱管家難得的傲然一笑：“小日本又有何足懼哉？”

        “可惜啊，軍隊里沒那么多的神槍手，你邱管家要是到軍隊里當(dāng)個連長，只怕活不過一天�！�

        孟紹原的話讓邱管家勃然色變。孟紹原只當(dāng)看不到，慢條斯理說道：

        “邱管家，打仗不是一個人的事情，神槍手，我手下也有，可放到戰(zhàn)場上，能夠殺死多少人？一個人勝過千軍萬馬的神話早就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打仗，是飛機大炮，是航空母艦，是集團軍的作戰(zhàn)。

        我們的士兵，大部分都很勇敢，不怕死，為了國家，血灑戰(zhàn)場，唯死而已。可打仗，勇氣必不可少，但勇氣不是唯一的。要上下一心，協(xié)同作戰(zhàn)，拿命去換時間，去換空間。邱管家，你過的安逸生活時間太長了，你無法想象真正的戰(zhàn)場是什么樣子的。

        百步之內(nèi)，彈無虛發(fā)，我承認�？蓱�(zhàn)場上的血腥味，看到腦漿子飛出，斷肢殘臂到處都是，你能夠受得了嗎？當(dāng)日本人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呼嘯著沖鋒的時候，你舉槍瞄準(zhǔn)的手還能那么穩(wěn)定嗎？你，不是戰(zhàn)士�！�

        邱管家惱怒的盯著孟紹原。

        他不是沒有殺過人，當(dāng)初，他親手殺死過四個土匪，難道不是尸橫五步？殺日本人，和殺土匪又有什么區(qū)別？

        “紹原，我現(xiàn)在開始有些為你擔(dān)心了。”蔡雪菲皺了一下眉頭：“我怎么聽你話里的意思，這次來上海是求死的？”

        “我？求死？”

        孟紹原眼睛瞪得老大：“我活的好好的，為什么要求死？我孟紹原大好頭顱，還不想留在上海，將來用到它的地方，還多著呢�！�

        他不怕死。

        但要讓孟少爺就這么輕易死了，恐怕也沒那么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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