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

        這座城市歷史悠久，因為“獻壽仙子”麻古而聞名。

        孟紹原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四輛轎車開進麻城，還是很引起了一番關注。

        這不科學，太引人注目了。

        這也是孟紹原最擔心的地方。

        可是事情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怎么辦呢？

        負責在麻城接應的，是軍統在這里的負責人簡茂建。

        三十八歲，職務相當于中隊長。

        到了這個歲數，再想往上爬已經不太可能了。

        簡茂建對自己的生活倒很滿意，雖然官不大，可是麻城是自己說了算，也算是逍遙自在的了。

        聽說這次來的“王先生”，是個重要人物，上面親自吩咐用心接待的，簡茂建也不敢耽擱，一早就做了安排。

        “王先生，這是麻城最好的旅館了。”簡茂建一臉的抱歉：“麻城是個小地方，不能和武漢比，只能請您將就一下了。”

        “沒事，挺好。”孟紹原倒不是特別在意。

        剛把孟紹原他們帶到房間，就看到隔壁兩個年輕人從房間出來，和簡茂建打了一聲招呼：“老簡，有客人來啊？”

        “是啊，是啊，親戚。”簡茂建笑嘻嘻的：“這么晚了還出去，小心點。”

        “放心吧，老簡。”

        “為什么不把整層都包下來？”甘寧有些不悅：“王先生的安全非常重要，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長官。”簡茂建小聲說道：“有些客人早就住在這里了，我總不能把人家給趕走吧？”

        看到甘寧還要說話，孟紹原擺了擺手：“無妨，不要驚擾到其他客人，這樣反而不好。”

        安排好行李，簡茂建讓人拿來了晚飯，就在旅館里對付了一頓。簡茂建一直說著飯菜簡陋了，明天上午請他們吃早飯去。

        吃早飯？能有什么好吃的？甘寧和許諸一臉不屑。

        虞自敦卻知道，像簡茂建這樣特務，手上可以用的經費有限，麻城縣也不大，上面并不如何重視，只安排了一個中隊長級別的來負責這里，報銷經費的時候也有諸多拖延。

        麻城好歹靠近武漢，還算好的，聽說一些邊陲小城鎮，那里的軍統特工，常年經費不到位，弄的那邊的特工們另外找份工作養活自己。

        特工，遠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風光。

        畢竟，中國實在是太大了，軍統根本無法每個地方都顧及到，有些城鎮，只是象征性的安排一兩個人手而已。

        沒準，就明天的早飯，還是簡茂建自己掏的腰包呢……

        ……

        一大早的時候，簡茂建就來到旅館里等著了。

        他也不知道“王先生”起床沒有，又不敢輕易打擾，一直到了快8點的時候，才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許諸。

        他看到簡茂建，直截了當問道：“怎么那么晚？”

        “哎喲，長官。”簡茂建卑微的回答道：“我早就來了，可生怕王先生在休息，一直都在外面候著呢。王先生要是起來了，我帶你們吃早飯去？”

        “知道了，到下面去等著吧。”

        許諸關上了門，轉身對孟紹原說道：“王先生，可以出門了。”

        “我說許諸，你也別難為他們了。”孟紹原拿起外套穿好：“這些人啊，都是底層特工，非常的不易，上面來人了，都得小心翼翼的侍候著，生怕一個閃失，毀了自己的前途。你們在上海生活慣了，從來不用考慮經費問題，不了解這些底層特工的艱辛啊。”

        “知道了，汪先生。”

        許諸恭恭敬敬的回了聲。

        ……

        簡茂建請吃早飯的地方還算干凈，早飯弄得也比較豐盛。

        準備的是河魚面、肉糕、剝好的板栗，而且，還特意準備了一壇子東山老米酒。

        “大上午的，喝什么酒？”

        甘寧有些不悅。

        “啊，請你們嘗嘗，嘗嘗。”

        簡茂建陪著笑臉說道：“這是很有名氣的米酒啊。”

        “嘗嘗，嘗嘗。”

        孟紹原居然如此說道：“武漢很多地方有喝早酒的習慣，是不是，老簡？”

        “正是，正是。”簡茂建急忙說道：“不光是武漢有，麻城也是如此，沒想到王先生居然如此了解。”

        他起身給幾只碗里都倒上了酒。

        孟紹原一笑，并沒有點破。

        簡茂建哪里是按照習慣喝早酒，而是刻意如此。要知道，上面來了人，當地肯定要負責接待的。

        再怎么，一頓飯局是少不了的。

        像早飯，弄這么多的面啊糕的，已經很豐盛了，可要到了午餐時候，總得找個像樣的飯館，弄上一桌子的菜吧？

        那可就要花上一大筆的錢了。

        這大約已經超出簡茂建能夠承擔的范圍了，畢竟十來個人呢。

        一共分成三桌，虞自敦看了看：“哎，我說老簡啊，你們麻城的大別山黑山羊肉很有名，怎么不弄點給汪先生嘗嘗啊？”

        簡茂建不動聲色：“本來也是想的，可一來現在這黑山羊肉不好弄，二來我想著一大早，吃著太油膩了。”

        “不錯，不錯，這樣挺好，挺好，來，咱們舉杯，感謝老簡的接待。”

        孟紹原非常善解人意的舉起杯子，幫簡茂建解了圍。

        簡茂建心里也猜到“王先生”是看破自己那點小心思了，不免又是尷尬又是感激，像這么愛護部下的上級可不太見得到啊。

        老米酒的味道還是不錯的，只不過孟紹原是真的不習慣一大早就喝酒，也僅僅只是淺嘗即止。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忽然，外面傳來了這樣的呼聲。

        孟紹原的位置正好對著大門口，看得一清二楚。

        幾個年輕人在那發著傳單。

        另一個年輕人在那振臂高呼。

        不就是昨天晚上在旅館里看到的兩個年輕人其中之一？

        眼看著聚攏過來的人逐漸多了，那年輕人大聲說道：“日本帝國主義占我北平，占我上海，占我南京，企圖亡我中國……”

        他說的大概意思，就是日本滅亡中國之心，號召全民族團結起來。

        本來也沒有什么奇怪的，不過年輕人在演講里，多次提到了“工農黨”。

        虞自敦面色陰沉了下來：“老簡，這是怎么回事啊？嗯？”

        這不是找事嗎？

        什么時候出現不好，非要這個時候演講？

        “王先生”可是大人物，一個眼神就能要了你的腦袋。

        許諸也是不悅：“這些人是工農黨的人？”

        “是，是。”簡茂建也被嚇到了：“長官……不是，先生，你們不知道，麻城是工農黨鄂豫皖重要組成部分，他們在這里的發展遠遠超過我們，抗戰爆發之后，他們在麻城的東南西北四部，密集展開活動，還成立了抗日民主政府……”

        “簡茂建，我看你是不要腦袋了。”虞自敦低聲訓斥：“明知對方是那邊的人，昨晚還要和他們打招呼，居然還把王先生的房間安排在他們隔壁，一口一個老簡的叫你？你和他們什么關系？你有幾顆腦袋？混賬東西！”

        他還是很同情簡茂建這些底層特務的，當著“王先生”的面這么罵他，也是想要試試保全一下簡茂建。

        要不然，會不會掉腦袋他不知道，但簡茂建的中隊長位置是別想保住的了。

        “兩黨合作，一致抗日，這是政府的決定嘛。”孟紹原若無其事：“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這次國民政府臨時全國代表大會，那邊一樣派人參加，不要弄得那么興師動眾的。我們打日本人那邊一樣也打，槍口一致對外，家里的事情可沒對付外面的強盜來的那么重要。”

        簡茂建心里直打鼓。

        也不知道這位“王先生”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別當面一套，等到離開之后，自己就被逮捕了。

        “老簡，感謝你的這頓早餐。”孟紹原又喝了一口酒：“你們的不容易，我看在眼里了，有沒有人會把今天的事情匯報上去，我不知道，但我可什么都沒看到。我們軍統的職責是什么？和日本人斗，其他的事情，我們可管不到啊。”

        說完，對虞自敦說道：“你也別幫著老簡說好話，人多嘴雜，你帶來的那些人，保不齊就會匯報此事。老簡啊，你想不想保住自己的位置？”

        “想，想。”簡茂建忙不迭地說道。

        “我教你一個法子。”孟紹原壓低聲音說道：“一會，你去找紙和筆，把剛才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寫下來，就說他們在集會演講云云，然后交給虞自敦，等他回來，讓他帶回去。將來要有人追查起來，你就說，你早就匯報過了。”

        簡茂建心里的那份感激，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

        孟紹原又看了一眼虞自敦：“這事呢，和我也沒多大關系，你要相幫老簡，就幫一把，不想幫，也算了。”

        “長官，幫幫我吧。”簡茂建低聲哀求。

        虞自敦嘆息一聲：“一會你去寫報告吧。哎，不容易，都不容易。以后記得，你的這顆腦袋是王先生給你的。”

        “是，是。”簡茂建趕緊的去找紙和筆了。

        “王先生，我代這些特務謝謝你。”虞自敦認真地說道：“我也在底層做過，知道他們的辛苦，老實說，我也不忍心看著他們掉腦袋。像您這樣的長官，我還真的沒有遇到過。”

        甘寧和許諸互相看了一眼，兩人心里都是一樣的想法：

        這掉小事算什么啊？這普天下就沒孟少爺不敢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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