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好壞消息
對于臨江王的交待意味著什么,大將軍黃極忠整天與驢打交道還能不知道驢脾氣?怒火噴涌,不依不饒:“不是他,也是他的部將。他今日剛到,他的部將完全可以扮作商隊,提前數(shù)日進(jìn)入江陵。”
“越說越離譜了。”共尉怫然不悅,“那今日項昌長公子的遇襲卻怎么說?總不能是他自己襲殺自己吧?”
黃極忠悲憤之下,胸口幾欲炸裂,就要說“這一切就是他自己策劃的”,這時城內(nèi)迎賓館邸方向一騎如飛,疾馳而來,及到近前跳下馬來,倉皇求見臨江王,卻是臨江王國典客莊容。
臨江王共尉眉頭大皺,不明白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王上,迎賓館邸內(nèi)夜郎國的使團(tuán)不見了。”身形瘦削,下頜稀稀疏疏些微亂須,生有兩道到撇八字眉的莊容,氣喘吁吁分開一干護(hù)衛(wèi),沖到近前,一臉惶急的稟報道。
“不見了是什么意思?”共尉愕然追問道。
“就是、就是不見了,剛才我前去例行拜見夜郎國使團(tuán),發(fā)現(xiàn)他們居住的迎賓館邸空無一人了。”莊容送上了神助攻,苦著臉看了大將軍一眼,“吃吃”道,“而據(jù)聞大將軍府邸內(nèi)寫有一行血字,‘滅黃極忠大將軍滿門者,夜郎使團(tuán)也’。”
“什么?好賊子,原來是他們干的!紀(jì)姜,速速派人前去追趕,不能讓他們給跑了,務(wù)必擒拿回來給大將軍一個交待。”共尉一臉恍然,旋即毫不遲疑,怒聲下令。
旁邊一員身材高胖、突眼黃須的威武將領(lǐng)轉(zhuǎn)出,躬身接令,匆匆去整頓人馬,趕去追緝。
共尉轉(zhuǎn)而對大將軍黃極忠安撫道:“大將軍,真兇找到了,居然是夜郎國使者團(tuán)。不如大將軍且回府治喪,寡人隨后自有詔令降下。待追回夜郎使者團(tuán),問清真?zhèn)是他們所為,必交給大將軍處置。”
黃極忠那里肯信?原本他想襲殺了項昌一行后,就將黑鍋扣在夜郎使者團(tuán)頭上,而今自己全家被殺,竟然同樣被按在他們頭上,這其中陰謀的味道簡直都滿溢出來了。但眼下形勢,共尉顯然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當(dāng)街砍死項昌小兒的,再鬧下去,除了自己丟丑,沒有任何意義。
黃極忠眼神宛如兇獸,死死盯了項昌幾眼,就此一言不發(fā),猝然轉(zhuǎn)身而去。
不多久,黃極忠大將軍帶領(lǐng)六百甲士,與來時一樣氣勢洶洶返回府邸而去。
項昌窺覷著臨江王的面色,在旁冷然道:“這位大將軍好威風(fēng)、好煞氣啊,不僅將全家被殺不由分說扣在我的頭上,對于你這位王上,也看不出有多尊重啊。”
臨江王兩片肥嘟嘟的臉頰向下猛然一耷拉,瞥了項昌一眼:“大將軍死了全家,心情不好,情有可原。至于你,昌公子,養(yǎng)好傷后,也請原路返回吧。”
臨江王就差沒有說出“臨江王國不歡迎你”的話了,重重一拂袖,直接擺駕返回王宮。
走出不多遠(yuǎn),臨江王共尉帶了幾分興沖沖的話語又自馬車內(nèi)傳出,吩咐中涓武信速傳大司馬樗里錯進(jìn)宮。
中涓武信應(yīng)喏一聲,立即騎上一匹馬,趕往大司馬樗里錯府上傳令。大司馬樗里錯正在府邸處理政務(wù),接到君命不敢怠慢,換上朝服立即坐馬車趕往王宮。
待抵達(dá)王宮,樗里錯被中涓武信引到王宮正殿,見共尉坐在錦榻上,心不在焉觀看著幾十名嬌媚姬女的歌舞表演。
一見大司馬樗里錯到來,共尉立時來了精神,揮手將姬女與樂師驅(qū)走,起身走到樗里錯跟前,甩著兩只寬大的袍袖,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一張胖臉滿是沉郁的道:“大司馬,寡人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今日大將軍黃極忠慘遭不幸,被一伙歹徒滅了滿門老小。”
大司馬樗里錯身軀矮小又肥碩,裹著一身斑斕的錦袍,臉盤瘦小,鼻子尖尖,一雙溜圓的小眼色澤暗黃,稀疏干枯的頭發(fā)勉強在頭頂束成一個發(fā)髻,打眼一看活像一只鳳頭母雞。
聞聽臨江王共尉的話語,他神色一呆,旋即失笑道:“這對大王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吧?”
共尉陡然“哈哈哈”仰頭發(fā)出一陣大笑:“知我心意者,大司馬也。可惜這場好戲大司馬沒有親眼看到,看著當(dāng)時黃極忠氣急敗壞的模樣,寡人心里唯一惋惜的是,怎么將他給漏下了?”
王國重臣被滅了滿門,身為一國之君的共尉不僅不感到憤怒,反而大喜過望,對于共尉這絕對不像人君的舉止,樗里錯居然毫不意外,顯然兩人以往不知多少次私下痛罵過黃極忠了。
共尉笑容一收,胖臉又陰了下來,恨恨不已道:“這廝驕橫跋扈,眼里還有我這個大王?占據(jù)大將軍職位多少年了,任憑寡人多少次明令暗示,就是裝聾作啞,無動于衷。哼,繼續(xù)這般下去,臨江王國的軍隊就要姓黃不姓共了!”
大司馬樗里錯皺眉道:“大將軍府邸私軍甚眾,防護(hù)嚴(yán)密,怎么可能被人殺了滿門老小?江陵城內(nèi)那有這等強大的力量?”
共尉冷哼道:“我也這么問過黃極忠,他憋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一二三。依我測度,他恐怕是被大漢使者給說動,將家族護(hù)衛(wèi)甲士全調(diào)出去,企圖偷襲大楚使者團(tuán),從而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jī)。”
樗里錯眨巴著黃豆雙眼,抖動著稀疏枯白的雙眉:“這么說黃極忠這位大將軍原本想要突襲大楚使者團(tuán),卻不曾想大楚使者團(tuán)沒有突襲成,自己老窩反而被人給掏了,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大王可查明了這是何人所為?”
“黃極忠指控說是大楚使者團(tuán)所為,但是大楚使者團(tuán)在入城時也遭遇了突襲,特別項昌長公子還身負(fù)重傷。”
樗里錯失笑道:“賊喊捉賊?那這位項昌長公子還真是個角色啊。”
共尉點頭,端起美酒淺飲了一口,悠悠然道:“黃極忠死了全家,比誰都急,既然認(rèn)定是大楚使者團(tuán)所為,定不會善罷甘休。但那怕此事真是項昌做下的,也絕對不能讓他死在臨江國境內(nèi)。大司馬不妨去見見他,讓他趕緊滾蛋。待他答允后,不妨再偷偷遞消息給黃極忠,讓他在國境線等待。等項昌離了臨江王國,隨便他怎么報仇雪恨。”
樗里錯雙眼一亮,高高豎起大拇指,對共尉贊道:“大王這一著借刀殺人,可是高明至極啊。”
“項昌小兒自恃是霸王之子,對我那等無禮,已有取死之道。江陵城內(nèi)除了我,不允許有這么牛逼的人物存在。”共尉冷漠的話語透露出莫名的殺機(jī),“此外再查一查,江陵城內(nèi)都有哪些家伙投靠了他。沒有內(nèi)應(yīng),他不可能如此精準(zhǔn)滅掉黃極忠滿門的。”
大將軍黃極忠?guī)е儆H衛(wèi)憤懣滿懷回到府邸,留在府內(nèi)的叔孫通已經(jīng)自庫房取了財貨,將迎賓館邸內(nèi)自己帶來的弟子全部招來幫忙,又募集了一些奴仆或幫閑,將府內(nèi)所有尸身用棺槨收斂好,存放在后院,并且擺上了祭品,等待大將軍黃極忠祭奠。
此外府邸里外也都清掃干凈,鮮血也用清水沖刷烏有。
黃極忠滿門老小被殺個干凈,由于時間有限,庫房內(nèi)的金銀珠寶等被劫掠一空,錦緞絲綢銅鼎玉器等粗重的物品倒是還留下不少。
大將軍黃極忠換上喪服,走到后院,“撲通”跪在一門老小的棺槨前,嚎啕痛哭,直哭的肝腸寸斷,聲嘶力竭。
身為儒生,注重的就是一個“禮”字,主持婚喪嫁娶那是手拿把掐,完全屬于自身專業(yè)范疇,叔孫通就在旁指揮著奴仆一板一眼,又是張幡又是鼓號,給大將軍將喪事辦的滴水不漏,看過的都豎起大拇指,連呼“在行”。
至于國君送來的安撫詔令,以及朝堂聞聽消息前來吊唁的臣僚武將,也一律由叔孫通接待,一點沒有掉板,讓大將軍黃極忠那怕死了滿門,也沒有失了禮數(shù)。
足足哭了半響,叔孫通見黃極忠情緒得到的充分的發(fā)泄,上前將他扶起,體貼的扶到了沒有死人的偏殿坐下。
“大將軍,國君怎么說?”叔孫通見黃極忠回來時憋悶的樣子,就知道無功而返,這時動問道。
“共尉對我掌控北軍多年早就心懷不滿,項昌小兒又是霸王親子,那里會讓我殺了他報仇雪恨。”黃極忠哭了這一通,情緒變得大為穩(wěn)定,抽著鼻子,低垂著頭悶聲道。
“共尉太過分了!”叔孫通跳腳大罵,“眼里倒底還有沒有你這位臨江王國之干城?即使平日有些齷齪,這等緊要關(guān)頭不應(yīng)該一致對外?眼下臨江王國外敵環(huán)伺,一旦有敵來犯,還不是要靠大將軍引軍征戰(zhàn)?憑借他那頭胖豬,上不得馬、提不得槍,能引軍出征?”
殺了自己滿門的仇人就在眼前,卻愣是不能報的大仇,黃極忠心頭原本悲憤暴怒,幾欲將胸口炸裂,而今聽叔孫通話語,更為憤恨,雙拳重重錘在身前案牘上,差點沒有將案牘給砸塌。
叔孫通雙眼泛紅,惡狠狠道:“大將軍,反了吧,反正你掌控北軍,江陵城內(nèi)也麾下眾多,絕對一呼百應(yīng)。直接發(fā)動兵變,殺進(jìn)王宮,砍掉共尉腦袋,你來做這臨江王,卻不是比封侯風(fēng)光的多?到時斬殺項昌小兒,報仇雪恨,卻也易如反掌,誰又敢再阻攔?”
不得不說,叔孫通果真是人老成精,看事通透。項昌一進(jìn)城來,以遇襲為借口,不僅拿到先手,見到了共尉,更狠狠給了已經(jīng)投漢的大將軍黃極忠以重創(chuàng)。面對他這等極具進(jìn)攻性、極為兇悍的手段,再回想軍師張良傳信而來的千叮萬囑,讓務(wù)必小心這小子,叔孫通心頭警惕直接拉滿,不住思索著如何破局。
項昌前來臨江王國,自然是看上了臨江王國的軍隊以及軍械、糧草等軍需補給。說白了他需要一個穩(wěn)定富庶,能夠源源不斷為垓下大楚軍提供軍需糧草、支援強大軍隊的臨江王國。如此他的所作所為,也就變得有跡可循,不過就是打擊臨江王國的投漢派,然后拉攏中立派,形成大勢,最后游說或者逼迫臨江王共尉俯首投楚。
既然這般,那自然就不能如他的意,讓黃極忠直接舉起反旗,殺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無論造反成與不成,都將臨江王國拖入戰(zhàn)亂動蕩之中,讓項昌的謀劃企圖直接落空。
面對叔孫通賣力的鼓動與攛掇,黃極忠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仰頭想了想,半響后頹然搖了搖頭。
叔孫通大急,想不明白黃極忠為何到了這時還猶豫不決,眼下他已經(jīng)死了全家,光桿一人,身無拖累顧忌,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造反苗子啊。
叔孫通正要再勸,黃極忠擺手道:“此事休提,——你可查到了什么?”
叔孫通無奈將到嘴邊的話語咽了回去,小聲道:“那些惡賊將府邸屠殺一光后,從后門離開,乘坐了幾十輛馬車飛快散于城內(nèi)各處消失不見。無論馬車還是馬匹都做了遮掩,但逃竄時有些倉皇,依舊有所暴露,被沿途百姓與商旅給看見,在幾匹馬的屁股上有鮮明的三角形烙印。此外剛才收斂尸身時,我從一具親眷的尸身中取出了一柄長矛的斷刃,自一名護(hù)衛(wèi)緊捏的手中扯出來一塊鐵甲的甲片,上面也都有著同樣的標(biāo)記。”
黃極忠一聽,猝然抬頭,雙眼兇光大盛,宛如一頭無比饑渴擇人而噬的兇獸:“這是——大司馬樗里錯家族私軍的印記?”
臨江王國世家大族的兵械甲胄、車輛馬匹,甚至私軍與奴仆,都打著統(tǒng)一的烙印,比如大司馬樗里錯家族的三角,大將軍黃極忠家族是燃燒的火焰。
叔孫通咽了口唾沫,遲疑點了點頭。
黃極忠仰頭發(fā)出一陣夜宵般不知是哭還是笑的長嚎,尖利而雪白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我就知道,要是沒有內(nèi)應(yīng),項昌小兒對江陵城兩眼一抹黑,怎么可能對我府邸知曉的這么清楚,時機(jī)選得這等精準(zhǔn)?要是沒有內(nèi)應(yīng)遮蔽,那么多重甲士,怎么可能悄無聲息進(jìn)入城內(nèi)?沒有內(nèi)應(yīng)接應(yīng),完事后怎么可能逃竄的這等迅速,幾乎一點兒痕跡都追尋不到?好啊,樗里錯,我還真看錯了你這只老母雞。想不到你早就投靠大楚了?你隱藏的可真深啊。”
說到最后,黃極忠雙拳再次重重?fù)v在了案牘上,這次案牘終于不堪重負(fù),一下崩裂,炸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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