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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鷺約鷗盟


  靈龜閣后院除了薛至柔與唐之婉的臥房外,仍有幾間屋舍,兩人便選定其中寬綽的一間做了廳堂。只是無論是兼職“卜肆”和“兇肆”的靈龜閣,還是門可羅雀的丹華軒,似乎都沒有宴客的需求。故而今時今日,這間廳堂才終于派上了用場。
廳堂內(nèi)陳設(shè)雖然樸素,但勝在布局大氣方正。樊夫人與李隆基隔著華貴的木案對坐,公孫雪為兩人看茶后,滿懷心事地退了下去。
茶煙朦朧,茶香四溢,待公孫雪退出廳堂,關(guān)上貼著明窗紙的木門后,李隆基方壓著嗓音道:“敢問樊夫人,如今遼東局勢如何?我唐軍在當?shù)氐慕o養(yǎng)可還充沛?”
“承蒙臨淄王記掛,遼東暫時未有戰(zhàn)事,但局勢算不得松弛。先前則天皇后在位時,契丹就不斷發(fā)兵,襲擊山海關(guān)等要地,如今雖然我唐軍還守著關(guān)隘,但周遭領(lǐng)土都被契丹人所占據(jù)。我唐軍為了能將補給順利送到遼東不被劫掠,便開始走水路,經(jīng)新羅沿海北上送至遼東。只是這樣一來,我等對新羅的依賴也會比先前更甚。”
李隆基看似有些心不在焉,嘴角還掛著一抹似有非無的笑,眸色卻暗了暗。身為一個郡王,圣人之侄,過多關(guān)注戰(zhàn)事確實不大合適,他也早已習慣了不將情緒表露,不顯山不露水道:“本王也聽說過此事。想來我們薛將軍之所以說服新羅王貢北冥魚入京洛,也是為了鞏固大唐與新羅的關(guān)系,好令前線更鞏固些罷。”
樊夫人只覺終于遇到了個明白人,語氣頗為懇切道:“可不是嘛!我夫君能有什么私心?不過是想趕緊穩(wěn)住新羅,好率唐軍從山海關(guān)打回去,收復(fù)我大唐領(lǐng)土罷了……”
“可惜國中卻有人不這么想。在他們眼里,比自己打了敗仗更難受的,便是看別人立功。如今薛將軍竟被卷入這撲朔迷離的北冥魚案中,那三頭肇事的北冥魚亦被無奈絞殺,不知新羅那邊還能否穩(wěn)住?”
樊夫人明白李隆基的意思,忖度著回道:“不瞞殿下,新羅雖與我大唐交好,但也有自己的算盤,安東之地那些趁機作亂的人,耳報神也比軍報更快。北冥魚案發(fā)后,便有不少人趁機襲擾我們安東地區(qū)的駐軍,經(jīng)查大抵與百濟  ‘復(fù)國’勢力有關(guān)。我們將其擊敗后,他們大多逃入了新羅境內(nèi)。我們與新羅交涉,他們非但不予以配合,反而以大唐和新羅兩國的盟約為由,請我們不要追究。此事雖傷不及根本,但久拖不決,到底會傷士氣,也令百姓備受襲擾。不過眼下當務(wù)之急仍是收復(fù)失地,恢復(fù)安東都護府與我大唐境內(nèi)的陸路連接。再者,便是早日為我夫君洗清冤屈,待他重返前線,勢必可以提振士氣,亦可給新羅一個合理的交待。”
李隆基起初神情嚴肅,聽到最后卻忍不住笑了兩聲:“幼時便聽為父說起薛將軍與樊夫人乃是青梅竹馬,年少時還曾破過一樁將樊夫人冤做兇嫌的大案,為夫人洗冤,既守護了大唐,亦成就一段佳緣。而今夫人怕是要投桃報李,為薛將軍洗冤了?”
樊夫人巾幗豪氣,此時難得流露出幾分赧色,輕咳兩聲:“不瞞殿下,這一路趕來,我一直在思量如何營救我夫君。只是……如今的局勢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倒跟我從小在師父那看慣的陰陽太極圖似的……”
李隆基見樊夫人的欲言又止,頷首道:“本王明白,在此節(jié)骨眼上,夫人奉詔去接轉(zhuǎn)世靈童,應(yīng)當也有引蛇出洞之意罷?只是若對方趁薛將軍與樊夫人皆不在遼東興風作浪,夫人可有應(yīng)對之策?”
“殿下放心,去歲遼東大旱,余糧不多,還有一個月才是秋收時節(jié)。即便契丹與新羅暗中勾結(jié),一同出兵,也要等到那之后。為此,我出門前已交代給了代我統(tǒng)領(lǐng)諸軍的長子薛徽,要他們提高戒備,勤加操練。而那暗處的賊人將我引離遼東,自然也要為我派些罪名。可此人恐怕并不知道,玄玄雖然年紀輕,看起來也像個江湖術(shù)士,實則查案之手段,已不遜于我夫君當年。若是因為她年方二八又是個女子便小看她,必定會栽跟頭。何況,如今……”
樊夫人本想說有孫道玄相助,心道那孫道玄乃朝廷欽犯,縱使被冤枉,跟臨淄王貿(mào)然提及也不合適,便輕笑吞了聲。
“樊夫人果然有謀略,”李隆基倒是未介意樊夫人的欲言又止,方才他一直壓著嗓音說話,此時終于放開了聲量,“夫人放心,本王定當竭盡全力護著至柔。夫人與薛將軍乃國之棟梁,這一路往漢中還請夫人多加保重。”
廳堂外,守在門口的公孫雪捕捉到這幾句話,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當真是邪了門,方才她為李隆基與樊夫人看了茶,出來竟遇到薛至柔捂著心口與孫道玄一道出了臥房,她明明見樊夫人帶的是一個眼生的男子,怎的一晃竟成了孫道玄?
公孫雪一時驚得眼珠都差點掉出來,但看孫道玄輕輕沖她搖了搖頭,她立即收斂了神色,腦中的狐疑卻比庖廚里的滾水更喧沸。
薛至柔全然無視身后這兩人的眉眼交流,撫著仍隱隱作痛的胸脅慢慢前行。知曉了自己與孫道玄一同陷入輪回,她短暫地恐懼后則是更大的好奇心與蓬勃的勝負欲,很想與這未知的力量好好較量一番,領(lǐng)著孫道玄走上了靈龜閣的二樓。
她仍記得第一次陷入輪回時,占風杖頂飛速旋轉(zhuǎn)的烏鴉,那李淳風所傳的法器,究竟會不會是勘破輪回的關(guān)鍵?
薛至柔推開二層書房的大門,打開她平日里存放占風杖的長匣子,眼前的一幕令她目瞪口呆:她視若珍寶的占風杖竟斷作兩半,可憐兮兮地放在匣中,沒有了往昔的意氣風發(fā)。難怪昨夜她問起占風杖時,唐之婉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樣。
冗長的沉默后,薛至柔發(fā)出了一聲尖利叫聲,指著身后那面色難堪的俊俏畫師怒嗔道:“孫道玄!”
“你再大點聲,看看武侯會不會闖進來。”孫道玄想起那夜自己用著薛至柔的身體,為了躲避公孫雪的一擊,將占風杖橫了過來,導(dǎo)致占風杖被劈成兩段,彼時情非得已,他自覺沒錯,但此時對上薛至柔那雙兔子般通紅的雙眼,他難免有些氣短,賴聲掩飾道,“你得多多感謝它,那夜刺客突現(xiàn),我若非靠它擋住一刀,你這魂魄便連歸處都沒有了。你不謝我便罷,怎還大呼小叫?對了,你不是說此處有空白畫軸,可以將你我分開之后的見聞羅列,好看看能否找到些突破口,如今到底做是不做?”
薛至柔心疼占風杖,卻也毫無辦法,埋怨孫道玄更是無用,總不能將他的腿打折,她長吁短嘆地合上了匣子,指揮著孫道玄將長畫軸掛起,開始梳理這段時間以來兩人的經(jīng)歷與見聞。
孫道玄飄逸的筆鋒在畫軸上來來回回,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有時甚至還爭論起來,但很快便又恢復(fù)了協(xié)作,不知不覺間半個時辰過去,竟記了滿滿一整面墻。孫道玄停筆,望著這寫滿線索的畫軸許久,開口道:“眼下唯有有幾件事情可以確定:第一,你我二人如今正處在讖夢之中。”
“沒錯。能夠數(shù)度三番回溯同一個事件,讓北冥魚典禮重開,燒毀的凌空觀復(fù)原,甚至死人復(fù)生,魂魄互換,不處在夢境之中,便說不通。”
孫道玄繼續(xù)說道:“只是不知為何,你我二人的的意識,并不在我們自己的夢境中。”
薛至柔仍撫著心口,面色比剛才更蒼白些:“不錯。若這是在我的夢里,或者在你的夢里,那么我們之中必有一個人能夠用意識左右這夢中的一切。但眼下不管是你還是我,都無法做到。而第三條則是,若不努力改變事件的走向,這個夢便會不斷輪回下去。”
孫道玄神色一凜,蹙眉道:“此話怎講?”
“還記得北冥魚案嗎?當初我的所行有差,要死之際便又回到了北冥魚入京洛的前一日。我為了活命一頓折騰,令事情的走向發(fā)生改變,便平安度過了那一日。想來……如果不是你我一直在試圖做出不同選擇,只怕我們會不斷困在北冥魚入京洛的那一天,要么你死,要么我亡,無法自拔。”
孫道玄哼笑兩聲,又道:“若如此說來……橫豎在夢中死并未真死,我們還有什么可害怕的?”
薛至柔早就看出這孫道玄頗有幾分愛搞破壞的潛質(zhì),好似很享受自己被逼上絕境,再絕處逢生的過程,她的嘴撇得像個瓢,否定道:“你別忘了,如今我們并不是處在自己的夢境里,故而即便是輪回,也并不意味著先前的經(jīng)歷都會一筆勾銷。不單輪回到何處不確定,連之前的夢中可以做出的選擇,下一次輪回時都可能變得無法更改。況且,在這不辨虛實的時空下,你如何判斷,死了以后再睜開的那個世界,是不是現(xiàn)實世界?你閉上眼睛再睜開看到的我,還是不是之前的我?說來也蹊蹺,這一次我醒過來,不知是不是昏迷得久了,感覺自己經(jīng)的事,聽的話,見的人,好似都非第一次所見,但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你的意思是,連同我,還有這寫滿字的畫軸,你都似曾相識?”孫道玄語帶玩味,但并非他平時所表現(xiàn)出的不屑,細品來好似是有些疲倦與無奈,“經(jīng)你這么一說,我好像……也有類似的感覺,像是前世的記憶一般模糊,我還以為是我一直逃命睡不好覺所致……”
“所以你可記住了,切勿自尋死路!想要擺脫這夢魘絕對沒有這般簡單!”
薛至柔說罷,突然發(fā)覺自己的語氣急切得有些不真實。她為何要這么在意這孫道玄的死活?明明眼前這個人與自己相識不過半月,卻仿佛遠不止是如此。恍然間,她眼前的孫道玄出現(xiàn)了重影,與一個自己無比熟稔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可薛至柔無論怎么拼命回憶,都想不起他身后那個模糊的影子究竟是誰,又在哪里見過,她無比尷尬地垂下頭,不與孫道玄相視。
孫道玄未曾覺察她的異常,忖了忖又說道:“你說的不錯,是我大意了。不過那鬼叫似的聲音不是也說了,  ‘解此連環(huán),方得終兆’。想來只要解開余下的謎題,這個局還是能破的。”
孫道玄這話給了薛至柔啟發(fā),她偏著頭,細品那恐怖聲音闡述的內(nèi)容:“所謂  ‘乾坤反轉(zhuǎn)’,本是說天地倒轉(zhuǎn),自然是代表著夢與真之間的不斷反轉(zhuǎn)。而這’冤命五道’,恐怕是說因為有冤案,而導(dǎo)致了輪回發(fā)生。人有五道輪回,皆為因果所致。因果扭曲,造就了此等輪回夢魘。如此看來,解開這輪回的關(guān)鍵,恐怕就在昭雪冤案上。只不過到底是誰的冤案?是你孫道玄,還是我阿爺?感覺都不大對。”
說起冤案,孫道玄如鯁在喉,遲疑張口,似是有話要說,可他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聽門外走廊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唐之婉氣喘吁吁的聲音傳來:“劍斫鋒!你這人!我都說了!瑤池奉還在修養(yǎng),你不能進去!”
但腳步聲并未停歇一分,已無限靠近這二層的書房。連一向冷然的公孫雪都禁不住語帶幾絲惶然:“劍寺正……劍寺正留步!好歹……讓婢向瑤池奉通報一聲。”
薛至柔與孫道玄面面相覷,頓感大事不妙。孫道玄習慣性地便要翻窗,但想想此處乃是二樓,跳下去不說摔死摔殘,響動肯定會被劍斫鋒聽到,只能在這屋里找處藏,他看到一只木箱,也不管大小就要躲進去,被薛至柔低聲制止:“哎,你會縮骨功嗎你就鉆?跟我過來。”
說罷,薛至柔拉著孫道玄的袖籠,將他拽到屏風之后,只見這好端端的屋里竟擺著一口棺木,他還未來得及發(fā)問,便被薛至柔塞了進去,蓋上了棺材板。
棺內(nèi)傳來兩聲悶悶的敲擊,似是孫道玄在抗議,可下一瞬,劍斫峰敲響了書房的木門,冷冷的聲音傳來:“瑤池奉,關(guān)于北冥魚案,本官有事相問,不知現(xiàn)下可方便?”
竟是為著北冥魚的案子,薛至柔有些意外,手上卻不耽擱,三下五除二將墻上的畫軸取下來卷上,確定絕無異常后,上前開了門。
劍斫峰大步走了進來,嘴上說著關(guān)切話語:“昨夜唐突,叨擾瑤池奉休息,不知你眼下恢復(fù)得如何?”
唐之婉緊張兮兮地跟著劍斫鋒走了進來,掃視一圈,確定一切無虞,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薛至柔見劍斫鋒面露惑色,忙接過他的客套話:“承蒙劍寺正記掛,不大好,但也無大礙。方聽劍寺正提及北冥魚案,可是又有何新發(fā)現(xiàn)?”
劍斫峰拿出一個油紙包放在案上,仔細打開,只見里面裝著的竟是三把鑰匙樣的物件。
薛至柔屈身將視線與桌案齊平,看了半晌,未看出什么端倪,又將探究的目光望向劍斫鋒。
劍斫峰點著三把鎖鑰,逐一解釋道:“此一把是用來開那水閘的機關(guān)的,此一把則是獸欄的鑰匙,剩下這一把則是山海苑大門的鑰匙。這三把鑰匙本應(yīng)由那溺死湖中的宮女保管,事發(fā)之后,大理寺遍尋不見,沒成想竟從北冥魚的肚子里發(fā)現(xiàn),并且腹中除這些異物外只有非常少量的食物,顯然事發(fā)前一天中午和晚上,都未進食。北冥魚一向性情溫和,可若是餓上大半日,加上吞下異物,發(fā)狂便在情理之中了。如是看來,那溺死的宮女恐怕大有嫌疑。”
“哎呦,”薛至柔故作震驚,瞪大雙眼,“死者竟然嫌疑最大?劍寺正還真是一語驚人。敢問劍寺正,怎么如今又不覺得兇嫌是我阿爺或者孫道玄了呢?”
劍斫鋒如何聽不出薛至柔在刻意諷刺他,面上卻沒有一絲惱意,只道:“先前的證據(jù)的確指向他二人,出于謹慎起見,暫且將薛將軍請入三品院,再設(shè)法將行蹤不明的孫道玄捕獲,是正常的辦案流程。而今既已發(fā)現(xiàn)新的線索,結(jié)論自然也會跟著改變。說起來,薛將軍迢迢千里而來,又是第一次進神都苑,自然不可能知道山海苑里這三把鑰匙放在何處。而那孫道玄,雖在神都苑里待到半夜,卻一直在作畫,留下的畫稿有千余幅之多,皆為當日所繪。大理寺尋了許多技藝高超的畫師,皆說無法在那么短時間內(nèi)畫出那些畫,更不可能由他人代為模仿。更何況,給不給北冥魚喂食,也不是他能左右的,所以……”
“所以,我阿爺能從三品院里出來了嗎?”薛至柔打斷了劍斫鋒的話,“葉天師何日才能放出來?孫道玄的通緝亦能解除了?”
棺槨內(nèi),孫道玄聽到兩人的對話,悄無聲息地立起了耳朵,只聽那劍斫鋒似是沉默了片刻,回道:“本官不知。”
“不知?那劍寺正今日來尋我又是何意?”
“不瞞瑤池奉,近來六部衙門出了幾樁貪贓案,我日前被圣人調(diào)去徹查,北冥魚案暫且交由大理寺的其他同僚負責了。”
“哦……”薛至柔瞬間了然,“劍寺正接觸不到此案,所以……想借助我這江湖騙子之手……”
劍斫鋒無聲嘆了口氣,收斂起來素昔不可一世的語氣:“先前對瑤池奉有所誤解,經(jīng)過沈家小娘子等案,已知瑤池奉的能力,望能與瑤池奉聯(lián)手,共破此案。此外,此案的關(guān)竅或許還在那孫道玄身上,瑤池奉若能問問葉天師,或許能知曉孫道玄藏身在何處,通過他,此案或有突破。”
不知怎的,薛至柔仿佛幻聽那棺材板下傳來孫道玄得意的笑聲。劍斫峰自是不知曉,他苦苦尋覓的孫道玄就在這間屋子里。
薛至柔不動聲色,她無法確定劍斫峰方才對自己說的這一席話究竟有沒有詐。畢竟以劍斫峰的狡詐,想要故意裝作不再調(diào)查此案好引得她上鉤露出破綻,也并非毫無可能。
薛至柔做出一副苦惱樣,扶額回復(fù)劍斫鋒道:“劍寺正這可是抬舉我了,我不過區(qū)區(qū)一個鴻臚寺博士,班門弄斧頂葉天師的班,去神都苑驅(qū)驅(qū)邪祟而已,若是當真會查案,如何能眼睜睜看我阿爺被你們關(guān)那么久?”
劍斫鋒嘴角勾起一抹看不透的笑,如同變戲法似的從隨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個不大的鳥籠,里面竟裝著一只瘦小的山雀,腿上還綁著一支小小的木桶,他沉聲說道:“劍某初次來此,瑤池奉有顧慮正常,何時想通了,借此鳥傳書便可。”
劍斫鋒離開帶上門后,薛至柔立馬跑到門口將耳朵貼上前去,聽到外面唐之婉與公孫雪一道送客的聲音后,方才放心地回到那立在墻角的木棺處,撬開了棺蓋。那孫道玄灰頭土臉地坐起身,連呸了幾聲,方翻身出來。
“你別說,弄上點香灰,還挺俊的。”薛至柔邊笑,邊從身后掏出一個異族巫師戴的狐耳頭套和一盒彩墨丹青,遞到孫道玄面前說,“孫畫師,請自便吧?”
“自便什么?”孫道玄一頭霧水問道。
“當然是給自己變裝啦。你這么能畫,給自己變個裝應(yīng)該不在話下罷?你別處也去不了,待在我這靈龜閣里,就得扮成我請的助手。昆侖奴新羅婢東瀛鬼狐人仙,你任選一個扮上,我再給你賜個名,換身衣衫,別人便不會起疑。”
孫道玄冷哼一聲,卻也從善如流,接過薛至柔遞來的丹青,順手拿起一旁筆筒中的狼毫筆:“光用筆墨恐怕不夠,須得在臉上造一道顯眼疤痕,破壞五官平衡,方可瞞天過海。”
說罷,孫道玄掏出方才他從臉上取下的驢皮,拿起自己腰間那副人皮面具,將驢皮揉搓成團后直接拍了上去,隨后又取來筆筒中的小刀在上面雕刻起來。待雕刻成型,他拿起狼毫,沾了沾彩墨,將那驢皮深淺不一地涂色,再往下半張臉上貼了三道,當真像是被獸爪抓傷的疤痕一般。孫道玄又往額上加了一朵小小的朱紅色蓮花。隨后,他解開發(fā)髻,變成散發(fā),又使勁抓了一把棺中的香灰,與頭發(fā)不斷揉搓,很快變成了一頭灰發(fā)。最后再帶上狐耳頭套,將眉目遮住,整個人登時變得如同兇神惡煞,再也不見先前的俊俏模樣。
薛至柔仔細端詳一番,不知是夸是罵:“你這扮相,說你是被人狐養(yǎng)大的東夷孤兒,無人會不信。’浞娶純狐,眩妻爰謀’,你以后就叫‘純狐謀’吧。”
說罷,她從一旁的雜物堆里翻出一身白色麻布做的胡服、一條裘領(lǐng)和一件穿著狼牙和彩色翠珠的繩鏈,遞給孫道玄道:“這些也換上!”說罷便退出了房間。
李隆基早已回府去了,薛至柔找到母親,向她透露收留孫道玄的打算。為了確保孫道玄的安全,樊夫人本打算將他混在軍中,一道帶去漢中,但聽薛至柔的籌謀,孫道玄留在洛陽似乎有更大用途。看這一方院子雖小,卻是臥虎藏龍,不單有自家女兒這個鬼靈精,還有重義氣且有人脈的唐之婉,沉穩(wěn)且武藝高強的公孫雪,加之臨淄王庇護,多半無虞,確實好過跟著自己,面對諸多的不確定。樊夫人便答應(yīng)了薛至柔,入宮面圣罷很快奉命往漢中去了。
房間皆住滿了,薛至柔便安排孫道玄住在三樓書房的棺材里,據(jù)她所說,那可不是一般的棺材,不單是用最好的桃木所制,辟邪保平安,其內(nèi)刻的符文也很考究,可謂逢兇化吉遇難成祥,平素里若是有苦主要求將他們?nèi)ナ赖挠H眷放在此處超度,至少要收十鍰銀錢,如今給孫道玄白住,他可不得感恩戴德嗎?
誠然那孫道玄并沒有得失心瘋,自然聽不進她的忽悠,只是想著自己仍在受通緝,躲在這棺材里確實要更保險幾分。更何況,他發(fā)現(xiàn)這棺木確實不一般,里面似是有個機關(guān),能將躺著的人瞬間漏至其下暗格,應(yīng)當是薛至柔為了在做法事時表演大變活人,故弄玄虛所特制,此時倒是很適合疲于逃命的他。
唐之婉本就對薛至柔在房中擺棺材頗為不滿,哪知道眼下化裝成冷面人狐的孫道玄也住了進來。先前他用著薛至柔的身子,人雖冷傲,卻不算嚇人,如今他用回自己的身體又變了裝,那種隨時隨刻可能殺人越貨的冷冽氣場又溢了出來。唐之婉一邊勸自己別被他的外表嚇著,一邊竭力避免與他單獨相處。
時光如水,打從北冥魚案起,這幾天算是難得的安寧。哪知道不過三兩日內(nèi),先是公孫雪奉李隆基之命,不知去執(zhí)行什么任務(wù),再便是唐之婉祖父唐休璟忽然病倒,這偌大的小院子里便只剩下薛至柔與孫道玄兩人。
人多時薛至柔并沒有什么感覺,當這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她與孫道玄時,她卻忽然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每日午后。
時下天氣雖已入秋,午后仍有些燥熱,孫道玄照例穿著那身扮人狐的道袍,坐在梨樹下寫寫畫畫,縱使完稿即銷毀,他也無有一日停歇,似是怕許久不畫而手生。
是日用過午飯后,孫道玄又開始在梨樹下寫寫畫畫,他長發(fā)未束,半披在肩頭,眉頭微蹙,極是認真。薛至柔駐足庖廚外,心想若真有狐仙,大抵就是如此罷,她知曉自己近來對孫道玄有些奇怪的情愫,思來想去,將這一切歸結(jié)于兩人先前互換身體。她年紀小,在男女之事上沒見過什么世面,他又是連公主都加以青眼的美男子,便告訴自己,生發(fā)出一些情思并沒有什么奇怪,只要假以時日便會斷絕。
正作畫的孫道玄感覺身后有人看他,回過頭,果然見薛至柔一臉肅然望著自己,他起身道:“有要緊事?”
“無,”薛至柔神色更肅然了兩分,起身欲走,“你畫你的罷。”
說話間,忽有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來到了院門外,拍門聲同步響起:“大理寺差役!速速開門!”
孫道玄面露驚色,比王八縮頭還快。薛至柔擔憂又好笑,高聲問道:“大理寺來尋我何事?”
“你是何人?”門外人兇悍問道,“丹華軒掌柜唐某涉嫌謀殺北市口錢莊掌柜之妻宋氏,還不快與我等回去問話!”??“什么?”這倒是大大出乎薛至柔所料,她忙趨步上前,霍地打開了大門,只見門外果然是十八羅漢似的大理寺差役,一個個瞪著眼手持長劍,一副要緝拿兇頑的模樣,惹得她本能退了一步,又定神問道,“唐掌柜回尚書府了,你們有何證據(jù),為何說她殺人?”
那大理寺差役本不想搭理薛至柔,但她畢竟有官職在身,也不好一點顏面不顧,便敷衍道:“數(shù)日之前,宋夫人曾來南市購買胭脂水粉,因為看不上丹華軒售賣的胭脂,而與唐掌柜發(fā)生沖突。其后經(jīng)人勸和,唐掌柜致歉,并贈與了宋夫人一盒胭脂。宋夫人回家后,用后一直不大安樂,以為又犯了眩暈癥,將養(yǎng)了幾日略微好轉(zhuǎn)。今日一早她約了閨中好友一道去采買乞巧節(jié)的物什,竟突然昏厥在地,她家人急忙請疾醫(yī),哪知道不過半個時辰便咽氣了。仵作前去驗過,毒物亦在唐掌柜所贈的胭脂中驗出,無從抵賴。”
說罷,那差役不再等薛至柔反應(yīng),快步帶人離開,估摸是立即要去尚書府抓人。
薛至柔也不耽擱,麻利走到馬棚,牽出自己的坐騎來。方才躲在暗處的孫道玄亦現(xiàn)出身:“你等我下,我也去尚書府。”
“那么多大理寺的人在,你去做什么?”
“唐二娘子送那盒胭脂時候我就在場,”孫道玄回答著,腳步不停,也牽出了一匹馬來,“用著你的身子……很多細節(jié)你都不清楚,怎么能幫唐二洗冤?”
薛至柔本想問孫道玄難道不怕那些大理寺的官差發(fā)現(xiàn)端倪?張了張口,又覺得自己多此一問,一言不發(fā)地打馬出了院子,以最快地速度向尚書府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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