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你說我該怎么辦?你這好徒弟非得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望舒雙手撐著下巴,一臉的無奈。玉鼎目光流轉片刻,正色到,“若他為蒼生正義而死,做師父的只會為他感到驕傲。”望舒一聽這話,瞬間就不淡定了。
“喂!他可是你徒弟,他要是死了……那……”
“那怎么樣?”玉鼎不懷好意的笑笑。忽的跑到她身側,在她耳畔嬉笑到“哎,你不會是……喜歡我徒兒吧?”
“你別瞎說!”望舒竟有些發(fā)窘。“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你徒弟心懷仁義,三界不能沒有他…再說了,我這不是,欠人家人情嘛。”
玉鼎也不反駁,只順著她說“有也沒事,這自古美人愛英雄嘛,我徒弟可是個大英雄……”
“好了好了,真人,我沒空跟你開玩笑。”望舒不耐煩的打斷他。“我?guī)蜅顟欤沧蟛贿^是與他志同道合。我們這些當神仙的,可不就是為了三界眾生謀福嘛!可這樣的神仙又有幾個?楊戩……楊戩他心懷三界,我敬重他的為人。”
玉鼎看她一副不自在的模樣,也不拿她調笑,畢竟是個萬年不開花的鐵樹。莫說他的寶貝徒弟心有所屬,就算沒有,也不能跟這么個不解風情的丫頭片子扯上關系。參考一下寸心就知道了………
忽覺心里慌亂,望舒定了定神,………不知何故?“怎么了?”玉鼎察覺到她的異樣,關切的問。望舒神色焦慮,總覺得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掐指一算,竟是楊戩遭劫。“不好!”風風火火的跑出金霞洞,玉鼎也不阻攔。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纖阿呀纖阿!”玉鼎搖搖頭,躺在榻上,拿扇子遮住臉。將來的事情,沒有人能預料,眼下……徒兒有她護著,自是安心的。
“哥哥,我替你打他一拳,不報仇了好不好?”丁香在敖春身側如是說,敖春雖不能釋懷姐姐的死,可到底顧及和沉香的情義。也罷,冤冤相報何時了?于是,只得默認了。
望舒趕到積雷山時,丁香正運足了功力一拳朝楊戩和哮天犬打去。望舒甩出逝水鞭,卻也只將那功力沖散了幾分。“清源!!!”眼看他銀甲碎裂,跌入塵埃,望舒心里像刀割一般。一時沖動,反手給了丁香一掌,丁香跌落一旁,一口鮮血噴出。
“上神這是做什么?”太白金星見此情景……這個望舒,怎的如此不顧及身份。
“望舒上神,沉香無意與您為敵,只是您如此作為,難不成是想助紂為虐嗎?”望舒看著眼前的少年,長了雙和楊戩很像的眼睛……可這心性……怕要再磨幾年。
見望舒仍是不答話,豬八戒亦是按耐不住想問個究竟。“望舒仙子,你說說你,自歸位神坻前就幫著那楊戩胡作非為。你可是上古神靈,身份尊貴,怎么能跟楊戩那種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狼狽為奸呢?”
“凈壇使者!”太白金銀打斷他,“言重了。”
“言重?是是是,老豬言重了”豬八戒雖對楊戩的所作所為甚為不滿,可這望舒畢竟是月亮上的仙女,生的又是個如花似玉。自是于心不忍。“依我老豬看,這里面的事與仙子也無甚牽扯,你就不要再多管閑事了。省得打起來,老豬也心疼你。”
望舒在他們說話間,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沉香,沉香被她瞧著,也是各種不自在。
“你娘跟你說的話,你都聽到狗肚子里去了?”望舒貝齒輕咬,亦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你說什么?你怎么知道……”沉香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聽望舒冷笑的回到“太白金星,天條可是改了?”太白金星聽她此話,卻有些摸不著頭腦。“上神此話……”
“劉沉香,還有在場的各位,你們可知道,這天條里寫的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玉帝王母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而如今,天庭有了司法天神,這權利,就是二郎神的。”望舒嘴角勾出一絲冷笑,“就憑你們這幾頭爛蒜,還想讓天庭被你們牽著鼻子走?”望舒收起長鞭,揚長而去。卻還有話未完,“天條一天不改,那么天庭行的才是正道,爾等不過一群犯上作亂的烏合之眾。凡事講求因果,望自求多福!”
沉香若有所思,眼下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救出百花仙子,天庭就會赦免三圣母。心心念念這么多年的目標終于要達成,沉香自然無法顧及其他。
望舒自積雷山追尋楊戩的蹤跡,行至一處降下云頭。卻見他白衣勝雪,平躺在樹蔭下,面色蒼白。
“清源”望舒喚著他,聲音顫抖不止。繼而,將他扶起來,緊緊擁在懷里。又施法,幫哮天犬暫穩(wěn)定了傷勢。
望舒將法力緩緩送入楊戩體內,替他療傷。運功完畢,楊戩仍未醒轉。“清源,你醒醒,你千萬不能有事知道嗎?”望舒撫過他蒼白的臉頰。那個不可一世的司法天神,身子竟單薄的不成樣子。望舒看在眼里,心里更加難受。
“我果然是欠你的……不過借你歸位,卻為你鞍前馬后這么多年,我真是虧死了!”平日里談笑風聲的她,眼看著楊戩這副模樣,慌亂的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但出于她是個“長輩”,愛護晚輩的心理倒是無可厚非。心里如此想著,就想通了自己為何擔憂他。低頭看看楊戩的眉眼,白衣勝雪更襯的眉目如畫,讓人窒息。如此近的看著他,竟不知不覺紅了紅幾千歲的老臉。
楊戩自她懷中悠悠醒轉,熟悉的桂花香氣讓他甚是安心。她發(fā)梢垂下來,刺的脖頸間癢癢的。
“纖阿……”望舒聞聲一愣,這是她歸位以來,楊戩第一次喚她的名字。不過一聲呼喚,聽在她耳朵里,就勝過這世間的一切。
“你醒了…”話音未落,眼眶竟有些泛紅“我來遲了”楊戩未曾答話,聽她這般充滿愧疚和憐惜的話語,竟莫名的有一些暖意。“哮天犬……”楊戩擔憂的神色毫無保留的落在她眼里,“你放心吧,我替他療過傷了,沒有大礙。”望舒扶他起來,讓他倚著一棵樹坐下,便又徐徐的將元氣送到他體內。“上次受的傷還沒好利索呢……”望舒收起法力,只是靜靜看著他。
“沉香已經救出了百花仙子,想是蟠桃會在即,處置了沉香天庭也就心安了。”望舒言語里有些許無奈。“這孩子,小聰明是有,可是……一時之間還難當大任。”
楊戩聽著,暗暗嘆息。卻見天邊有鷹飛過,翱翔九天,好不瀟灑。只是這破繭成蝶的過程,卻是難熬。“折了他一雙翅膀,扔下懸崖,就知道怎么飛了。”
“你舍得?”望舒笑道。
“最后幾步……舍不得也得舍……”楊戩說完,卻反應過來她是在笑話自己。上次沉香打到真君神殿,一句“放了丁香,咱們爺倆兒單挑”他瞬間就神色溫軟,望舒還拿此事嘲笑了他許久。可他是真心疼這個孩子啊,與其說把他當外甥,倒不如說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若他有什么奢望,便是希望沉香救出他娘修改了天條,過上自己的生活以后,再想起他時,不止是有恨的。
望舒起身,就地搭起一坐茅草屋,“先給你的狗弄點吃的,省得餓極了瞎嚷嚷。”此處離華山不遠,該是能尋得幾處客棧。望舒將他們安頓下來,又在茅屋設了結界,好讓他們不至于暴露行蹤。半晌,她帶了些酒菜回來。哮天犬一見吃的,什么傷啊痛的全拋在腦后了。楊戩仍是愁眉不展的,也不動筷。“好歹吃點吧我的二郎真君,你放心,只要你東山再起,沒人敢說什么。”望舒夾了些菜給他。又夾了個雞腿給哮天犬,“你瞧瞧…一條狗都這么樂觀。”楊戩聽了這話,很不舒適的瞥了她一眼。
“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愁吃喝”哮天犬啃著碗里的雞腿,對自己這個偉大的夢想似乎很是滿意。至于哮天犬的吃相……望舒還是不太想評價。
“如今只剩下不到五成的法力了,若想在蟠桃會之前趕回天庭,還得去找小狐貍。”楊戩面色凝重,望舒聽了這話,也懂他的意思。只是……那小狐貍如今為情所傷,若不小心傷害了她,又惹得楊戩于心不忍。
“告訴她吧”望舒道。楊戩聞言一愣,心下卻是猶豫。“好歹有幾日父女情分,她又那么喜歡沉香,會理解你的苦衷。而且,她若練成劈天神掌,沉香也多個幫手。”這樣看來也算萬全之策,楊戩緊閉雙眼,思量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望舒行至萬窟山千狐洞,卻見小玉被綁在榻上,楚楚可憐的模樣倒引的她徒生了些憐惜之意。意念微動,施法替她松了綁,卻又迅速鎖住了她的穴道。小玉不知來者是善是惡,卻認出這眉眼是隨二郎神去凈壇廟捉拿沉香的男子,亦是幫著二郎神殺害了四公主的人,怕是來者不善,小玉眼里頓生幾分殺意與恐懼。
“姑娘不必驚慌,也不必揣摩望舒來意。”望舒?zhèn)壬碜陂缴希抗鉁厝岬耐∮瘛!肮媚锟煞衤犖抑v個故事?”小玉被封了穴道無法答話,望舒也非是征求她的意見,于是也不管她想不想聽,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從前,也是在這萬窟山上,住著一只美麗善良,溫柔單純的小狐貍,名喚狐妹。她在萬窟山住了幾百年,無比向往外面的世界。于是,在她二百歲生日的這一天,她乞求母親,放她去山下玩一天。老狐貍想著女兒二百年來從未出過山門,便準她去了。可這小狐貍修為尚淺,連幻化人形的本事也時好時壞。一下山,就碰到個法力高強的虎精要擄她為妻。”望舒起身,不禁意的瞥了瞥小玉,繼而道“狐妹寧死不從,惹怒了虎精,要殺她滅口,卻被虎精身邊的一個隨從救了下來。說狐妹資質平平,配不上他夫人的位置。哪想那虎精也是個耳根軟的,竟也真的沒有為難狐妹,反而把她留在了身邊。彼時,那隨從也是個法力微弱的少年,與狐妹皆是狐妖幻化。狐妹對救她的五哥一見鐘情,不顧母親的反對,私定終身。后來,夫妻兩人一起去玉泉山學藝,煉就了劈天神掌。哪想五哥練成劈天神掌第七式時,卻走火入魔,自此邪念攻心。”望舒編瞎話編的一本正經,自己都差點信了。可這是楊戩的意思,不能影響父親在女兒心中的形象。“后來,五哥捉拿了去西天取經的唐僧,三圣母路過華山,將寶蓮燈交于孫悟空。狐妹一見寶蓮燈,知是故人來此,丈夫果真瞞著她做下如此錯事。一怒之下廢了五哥的劈天神掌。孫悟空眼看狐妹身懷六甲不忍下殺手,可那時的五哥已沒有了理智,最終慘死在孫悟空的棒下,而狐妹,也為了救自己的丈夫,被誤殺了。”半真半假的劇情……加上這臉不紅心不跳的演繹,望舒簡直要愛上自己了。
“狐妹臨死前,誕下一只和她一樣漂亮的小狐貍。三圣母見故人枉死自己竟作了幫兇,于心不忍,收養(yǎng)了小狐貍。帶回灌江口,交給了自己的哥哥。楊戩知是師妹之女故人之后,自然是百般疼惜。可是……”望舒回頭望了望小玉,看她的神色雖有疑慮,倒也不是不相信。“狐妹的母親知道女兒枉死,又知道唯一外孫女被楊戩收留,自然不肯。便趁他不備,帶走了小狐貍。”
說到這里,望舒走到小玉身邊,解開了她的穴道。望舒話已至此,小玉淚流滿面。“我憑什么相信你?你三番五次幫助楊戩,殺害沉香。你跟他蛇鼠一窩,編這些話來誆我。”望舒早知她如此猜想,她堂堂一個幾千歲的老上神還能被小丫頭片子難住了?“你腳底有一塊暗紅色的胎記,只有黃豆大小,可是?”望舒坐回她身邊,“如此隱秘的地方,不是親近的人怎會知曉?楊戩當日抱你回灌江口,替你穿鞋時才看到這枚胎記。”小玉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這個人。她方才自稱望舒,這個名字,沉香勸她放棄報仇那一次,曾經提到過。
“月御望舒……就是廣寒宮曾經的宮主,借歸位一事將玉樹的事情搪塞過了,我娘……連最后被赦免的機會都沒有了。”彼時的沉香還是少年心性,只要能與小玉在一起,他自然不避諱這件事會給楊戩帶來怎樣的后果,便毫無顧忌的告訴了小玉。
“你若還是不信我,不如去玉泉山,見一見玉鼎真人便知。他是你娘的師父,你不信我,也該信他。況且,此人在三界內輩分極高,總不會誆你一個小姑娘。”
且說望舒帶著小玉來到玉泉山,玉鼎知是狐妹之后,老淚縱橫。且將狐妹在玉泉山修煉時,如何的謙恭孝順,細細說了一番。
“真人,你看這姑娘,眉眼可有像誰?”玉鼎看著眼前的丫頭,覺得似曾相識。望舒接著說,“她是狐妹的女兒,叫小玉。”
“狐妹……!!!”玉鼎真人一通怪叫,嚇的小玉不知所措。片刻,這個三界內德高望重的長者,就躲在自己的破扇子后面哭了起來。
望舒:………
小玉:………
玉鼎真人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緩緩開口。“貧道初見狐妹時,她也就你如今這般年歲。”仿佛回到很久以前,那女子闖入玉泉山來給楊戩報信,
“我沒有出賣你們,是天蓬元帥騙了我。”
“楊嬋姐姐,我求求你,你替我救救五哥”
“楊大哥,我發(fā)誓,我不教五哥劈天神掌,否則不得好死…”
……………
哪想這一別,就是幾千年……哪想說了再見,卻再也見不到了………玉鼎真人自顧自的說完了一切,便坐在一個角落里嚎啕大哭起來。望舒知他觸景生情,也不管他,便又將楊戩一事告知小玉。
二郎神如何收留了她,如何上天做了司法天神,四公主的魂魄被養(yǎng)在聚魂鼎……一系列的事情,似乎讓小玉不得不信。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小玉閉上眼,任由淚水滑落。無論到了什么時候,楊戩殺了她姥姥,是不爭的事實。而他捉自己上天,用自己的血點燃寶蓮燈,那份恐懼,她至今無法釋懷。可當她聽說四公主還活著,且望舒還帶來了聚魂鼎讓她見到了敖聽心,一時也無法反駁楊戩為改天條忍辱負重的事實。“我可以幫你們點燃寶蓮燈,但你們要放我回去。”小玉履行了承諾,卻也不肯在玉泉山逗留,便回到了千狐洞。
望舒帶著寶蓮燈回到茅屋,一路卻總有不詳的預感。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不敢稍作停留。“我替你護法,一定要快。”楊戩點點頭。在灌江口時,三圣母便說過,若想恢復法力,可進入寶蓮燈中。那時他被五哥陷害,正是用了此法還魂,恢復法力,還不慎與哮天犬調換了魂魄……如今想來倒有些忍俊不禁。
楊戩催動口訣,望舒且在一旁,為他護法。楊戩進入燈中,寶蓮燈光芒大盛。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卻聽門外悉悉索索的聲音,望舒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想是寶蓮燈的光芒引來了不速之客”望舒冷笑一聲。“哮天犬,一定要看好你主人,不能讓他分心。”望舒說著,抽出逝水鞭,走出門去。
“望舒上神,我等恭候多時了。”
“原來是四大天王到了,有失遠迎。”望舒瞧了瞧這陣勢,少說也有五六千人。果然,王母娘娘定是知曉她也在此,怕四大天王誤事,于是干脆發(fā)兵捉拿,也算是狗急跳墻了。
也罷,來吧。
這五六千人對楊戩來說不在話下,可是對于她……只得拼上一拼。逝水鞭一出,望舒凝聚法力,見神殺神,見佛殺佛。她知道,不殺出一條血路,就只能給楊戩陪葬了。
結界依舊封鎖著茅屋,旁人接近不了。魔禮壽見狀,吩咐到“殺了她,結界自然會破。”天兵得令,將望舒團團圍住。望舒望向茅屋內,寶蓮燈的光芒依舊不減,燈油想來是夠的。
一時之間,她再無顧忌。
“哮天犬,看好你主人……”逝水鞭一揮,身側的天兵涌了上來。動身之處便有刀刃迎來,左右抵擋不過,也不過片刻,望舒身上已是傷痕累累。“爾等就這點本事,也敢來跟本上神挑釁!”望舒知道,這種時候,哪怕是氣焰也絲毫不能弱幾分。片刻,長鞭一揮,身側塵土飛揚,接近茅屋的天將被震了出去。
手中的長鞭盈盈一握,化成一柄長劍。望舒騰空而起,霎那間,便在敵陣內殺得紅霜亂舞。
“一個小小的月宮宮主,哪來這么大本事?”魔禮壽瞧著她的內力身姿,著實不凡。玉鼎真人曾言,愛恨情仇生死,皆可化作動力。于千年前的楊戩如此,于今日的望舒亦是如此。
四大天王見狀,紛紛祭出法器。玉琵琶嘈嘈切切錯雜彈,只讓望舒頭疼欲裂。魔禮青見狀,趁機扔出混元傘,一時狂風卷地。望舒拋出逝水鞭,纏在身側的樹枝上,暫撐片刻。
“望舒上神,我兄弟四人無意與你為難。您是上古神靈身份尊貴,交出楊戩,我們不會把你怎樣?”
望舒冷笑一聲,運足法力將搗弄結界的天兵攔住。“我望舒雖是女子,卻也知曉道義二字。娘娘如此作為,鳥盡弓藏,也不著人偷偷來做。反而如此興師動眾,未免太卑鄙了些。”望舒手下一松,掌風過處,直沖那混元傘搗去。
茅屋內,寶蓮燈光華黯去。楊戩自燈內出來,已恢復了法力。“主人,四大天王來了。望舒娘娘在外面。”
楊戩聽得外面的動靜,方知大事不妙。出得屋去,卻見望舒正與天兵廝斗。念動口訣,祭出寶蓮燈,混元傘頃刻粉碎。折扇一揮,三尖兩刃刀明晃的刺眼。長身玉立,三千鐵騎前,不過片刻已殺的天兵心驚膽寒。
“楊戩恢復了法力,如今又有寶蓮燈在手,我們敵不過他,先撤。”四大天王見此情形,慌忙撤兵。
一時間四下無人,望舒長長的松了口氣。
“纖阿”楊戩攙住她,上下一打量,卻見她渾身都是血痕。“你……你好了?”望舒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話音未落已然暈厥。楊戩握起她的左手,廣袖垂下,臂上亦有血痕。思量著尋個去處,著人替她處理傷口。
“哮天犬!”楊戩收起兵刃,將她打橫抱起,“走,去灌江口。”
蜀中之地,風景悠然。放眼望去,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琳瑯滿目的街市,畫梁雕棟的亭臺樓閣。二郎神楊戩是這里世世代代供奉的武圣。
“岸芷,汀蘭”行至二郎廟,楊戩落下云頭直奔廟內,喚來兩個侍香的婢女。“參見真君。”二人行禮后,隨著楊戩來到殿后的廂房。“給望舒上神處理一下傷口,沐浴更衣,然后馬上喚我進來。”楊戩吩咐完,就侯在了房外。哮天犬見他眉頭緊鎖,知他是心里憋悶,也不敢多言。
“你去打探一下沉香的消息,然后立即向我稟報。”
“是,主人”哮天犬念著口訣尋找沉香的氣息,后話暫不提。
楊戩眼看著金烏西墜,或許來日便有新展翅的雛鷹銜來成熟的朝陽。流年匆匆,倒也不枉!自與望舒相識,彈指之間已是百年時光。往日的種種歷歷在目,讓楊戩久久不能釋懷。
“這墨蛟若是個斷袖也未可知。”
“我沒有害你之心,楊戩”
“沒什么,就是幾個時辰不見有點想你”
“這是玉帝和王母的旨意,您若執(zhí)意不肯放人,也讓我家真君為難”
“勞煩真君,引我去見玉帝王母吧。”
正經的樣子,不正經的樣子,溫柔美麗的樣子,英姿颯爽的樣子,成竹在胸的樣子,不問世事的樣子………楊戩看不透她,更不懂她為何能看透自己的一切……又或許,她根本沒有看透。只是愿意相信,沒有理由的相信。
“真君”岸芷盈盈躬身,“奴婢已經幫上神處理了傷口,換好了衣衫。”楊戩聞言,徑直走向房內,“傷口可有大礙?”“無礙,只有后腰和后背處有兩處較深的刀傷。奴婢已用法術緩解了傷勢,包扎好了。”
楊戩坐在床邊,替她把了把脈,又用內力探了探傷勢。還好,內傷不重。著婢女扶起她,運功替她療傷。“好了,你們先下去吧。”楊戩替她掩上被子,起身走到窗前。已過去了兩三日了,想來沉香馬上會到天庭,玉帝王母定不會遵守承諾,釋放三圣母。到時候,這孩子會怎么做呢?
望舒緩緩睜開眼,楊戩的側臉在柔和的月光下罩上一層不同于往日的溫柔。他曾孤獨的屹立于九天之上,手攬權印守護著三界眾生。那日她回真君神殿將四公主的聚魂鼎送回,卻在密室見到了他平日里辦案的案宗。一筆一劃字字蒼勁,有多少件案子就有多少個被他“陽奉陰違”的南郡北郡。那時她才懂,為何他在天界名聲如此,可人間依然有那么多的地方,供奉著他的廟宇。香火鼎盛,世代不絕。所有她能理解的,不能理解的,想的透的想不透的,在那一刻皆有了答案。所以她不問對錯,只一意孤行的同他做許多所謂“助紂為虐”的事情。如今想來,許是自己本就是性情中人吧。
“醒了?”楊戩回頭,見她怔怔的瞧著自己,那模樣竟讓他想發(fā)笑。“怎么不說話?傻瞧著我做什么?”望舒也不言語,略微調息,卻覺得周身已輕松不少,不過沒有力氣。“灌江口常年只有守香的侍女,衣衫也是道袍,沒有尋常女兒的衣服,所以讓她們換了身給你,你先湊合兩天。”望舒才發(fā)覺自己換了身衣衫,領子鑲素色護領,衣袖寬大。月灰色的料子,倒也清爽。“你的傷勢恢復的可好?”望舒關切的問他,楊戩只低低答了一句,“無礙”他的聲音很好聽,恰似流水擊石,清明婉揚,只是素日話卻不多。
兩個侍女自屋外進來,躬身行禮,“真君,娘娘。”楊戩面色如常,緩緩道:“何事?”汀蘭向前一步,“望舒娘娘可要用些茶點,奴婢們去準備。”楊戩望著她,示意她盡管答話便是。望舒見他不語,只得吩咐道“那就備些翠玉豆糕吧,吃著爽口些。”頓了頓,繼而又道“點心著平時的量少放一半糖,然后再烹盞茶來,針眉一錢,取后山的山泉水,沸至氣直沖貫,方是純熟。”楊戩聽著,笑意已浮上眉梢眼角,這一通安排,竟全是他素日的口味。“好了,按上神說的去準備吧。”兩個丫頭笑盈盈的退了下去,還不時竊竊私語兩句,倒惹的望舒滿是疑惑,抬眼望了望楊戩。楊戩折扇輕揮,近日來瑣事繁多,如今倒是難得清靜。“怎么記得如此清楚?”望舒聽他這話,疑惑了片刻,繼而笑道,“一百年的舊相識了,怎的不知道這些。”望舒眼里閃過一絲狡黠,側身道,“不吃桂花糕,卻要換成跟桂花口味相似的梔子花,因為桂花澀口。茶具得是新制的梅子青,安眠只能點瑞腦香,書案前得有沉水香………真君,你可真不愧是當過大少爺的人。”楊戩被她調笑慣了,也不惱。一百年……于神仙不過彈指一瞬,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女兒身。只是習慣有這么一個人,陪著他品酒飲茶,笑意粲然。突然有這么一天,她竟化了個玲瓏的女兒站在她面前。人前一口一個真君,一口一個本上神。轉眼到了人后,又不認賬的清源清源的喊著。再回想,竟分外愜意。
“纖阿,這些年…謝謝你。”楊戩突如其來的謝意倒讓望舒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不多問,仍聽他說了許多。“我知道,所有人都誤解我,都在罵我……”自灌江口處,他一身白衣翩然,在孫悟空師兄弟眼皮子底下接下休妻的圣旨,自此一身銀甲,成了三界第一戰(zhàn)神。前一百年,他親手將八妹,織女捉拿歸案。瞞天過海,救南郡數萬百姓于水火。“功績”在冊,他成了威震三界使人聞風喪膽的執(zhí)法者。
第二個一百年,他開始懷疑自己最初來當這個司法天神的目的。感情是錯的?天條禁欲是對的?而當他面對嫦娥時,這一切都被他全盤否定了。那是他年少時,對感情最初的幻想,視若珍寶,深藏于心。卻不想有朝一日,成了天庭知情的神仙茶余飯后的笑柄。而那時,他曾經的結發(fā)妻子為他頂罪,貶為普通龍族,此后常駐西海永不復出。二十多年后,聽心告訴他,龍王不忍女兒受苦,偷梁換柱,遣了一個婢女出宮頂替。并在寸心的飯菜里下了忘憂草,至此,他在這世間真正擁有過的唯一一個人,亦成了天涯陌路。
第三個一百年,三妹被壓華山,沉香九死一生………如今想來,他這一生,竟是這樣不值得的。
望舒靜靜聽他說完,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跟自己說這些。就連四公主凝魂聚鼎時,他亦不曾讓自己在身側。她用一百年的時間,換來了這個如履薄冰的男子坦誠相待,一時竟有些心酸,為自己,也為他。
“你為什么愿意相信我?”楊戩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問她這個問題,不是憤怒,不是疑惑,而是認真的想聽她說些什么。望舒緩緩閉上眼,塵封了許久的往事又涌上了心頭。那些該忘的,不該忘的,她曾覺得,自己活了幾千年,該看透了。
“我的母親,是神妃常曦,亦是十二月之母。她懷我時,天界突降預言,人間十二月滿,何來十三之數?我的存在被認為是妖異之兆。”望舒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哪想這時,我的父親帝俊不曾出面保護母親,反而將她囚禁在廣寒宮。母親郁郁寡歡,終于難產逝世。父親甚至不曾來看我一眼,我就一個人,在月宮長了五百歲。那五百年里,月亮發(fā)生了東升西落的變化,世人皆說,我為人間的夜晚帶來了光明。尊我為上神,世代敬重。”望舒說到這里,神色竟有些悲慟。“我不愿意原諒我的父親,即便這五百年里,他日日命人侍奉我,衣食不缺。但我無法原諒他對我母親的絕情。所以,此后的五百年,也從未相見。”望舒忘不了那個男人生前最后的一眼,就是這一眼,讓她余生抱愧。
“在我一千歲的某一天,天宮來人,說父親即將身歸混沌,想見我最后一面。我執(zhí)意不肯,這時,我的奶娘跪在廣寒宮外對我說,當年,母親被污蔑懷了妖孽,三界一時憤慨,仿佛人人得而誅之。父親為了保護母親,將她關在廣寒宮,與世隔絕。獨自一人面對千夫所指,而我母親,卻至死都在恨他。”望舒肩膀微微顫抖著,卻并沒有哭出來。“而后的一千年,他就把自己鎖在寢宮,一日一日在水鏡前看著我,觀測我的口味,身量,為我換御廚,年年不重樣的做好新衣衫。他說我長得同母親一模一樣,必定也同她一樣愛美。他那樣遠遠的看了我一千多年,我也那樣傻傻的恨了他一千多年。”
…………
“當我知曉這一切時,我發(fā)了瘋一樣跑到他寢宮,他聽見我喊他父王,開心的就像個孩子。臨死前,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這世上,有太多事情,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也有太多事情,是你不能說出口的。所以,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承擔。有些時候,傷害已經造成了,解釋是多余的,有些時候,別人不愿意理解你,解釋也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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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靜靜的聽她說完,卻不知該不該開口安慰。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太多的溫柔體貼沒有,太多的嬌蠻任性也沒有。只是歲月的沉淀里陰差陽錯的過往,將她磨練的云淡風輕。
“后來,我將自己關在廣寒宮,日日醉的不省人事。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贖我這不忠不孝的罪名,便在月食之日,廣寒宮靈氣最弱之時,萬刃削骨毀了自己的肉身,以此償還我的罪孽。卻不想,這靈識存于玉樹下,竟一夢千年。”望舒說到這里,也漸漸歸于平靜,仿佛剛才那個悲痛無助的她從未出現過。她依然是那個言笑晏晏的女子,歲月安然,時光不負。
“所以我從不愿意干涉你的任何事情,清源。即便我知道,你如履薄冰這么些年,斷然不會輕易信我。可你不問,我亦不會說。”紅腫著一雙眼睛,卻帶著笑意看他。不可否認,她浮生都在顛沛流離,唯有與這個人同在的日子,讓她覺得無論是嬉笑怒罵還是信任猜忌,都如此酣暢淋漓,恣意瀟灑。
“我在玉樹下悠悠醒轉后,肉身的殘缺讓我丟失了一部分的記憶。可那個喚我醒來的人,他的身影是我新生時見到的第一幅畫卷,銀甲黑袍屹立海岸。而后月下重逢,他白衣如畫,眉目溫柔。此后,他的眉眼在這一百年里,再未淡去。山高海深的再造之恩,如此,望舒自當鞍前馬后。”
望舒說這話的語氣,就是楊戩后來對她說的,楊戩一生遇見過許多人,唯有在她眼里話里,能將自己的一切說的這樣溫柔婉轉,蕩氣回腸。
望舒像往常一樣,端起一杯茶,遞到他手里。楊戩笑著接過,茶晾到八分燙,味入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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