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梨謠 4
浮生的房間在走廊盡頭,從敞開的窗戶里能看見淡青色的窗紗。梨謠敲了敲門,隔了半晌也沒有動靜,他略一思忖就推了門進去。
繞過外間,里頭擺著扇蝴蝶戲叢的屏風,上頭清晰的映出里頭正在換衣服的人影,隨著燭光微微搖曳。
“誰?!”
梨謠還沒來得及回應,眼前一陣風刮過,脖子已經(jīng)被人捏住了。
浮生大驚,忙松了手:“柳約?你怎么在這兒,有沒有怎么樣?”
說著便上前查看她的脖子,兩道淺淺的指痕浮在細膩的肌膚上,叫人看了極為心疼。
“疼不疼?”浮生撫著那兩條傷痕,關切的問。
其實是挺疼的,可梨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用力搖了搖頭,聲音小如蚊吟:“不疼。”
她從懷里掏出那枚玉佩,遞過去:“我記得這塊寒玉是師伯的來著,應該是很寶貴的吧,我已經(jīng)沒事了,來還給師伯。”
“嗯,是挺重要的。”話這么說著,可浮生卻沒接那玉佩,反而輕輕闔上了她的手,微笑道:“不過我用不著,全當送你的禮物吧。”
“這……我怎么能要。”
“給你了就留下。”
知道自己無法再拒絕,梨謠將玉佩收回懷里,一抬頭就看見了極為勾人的一幕。
只見浮生只穿著褻衣,領口因為出來的匆忙半敞開來,松垮垮的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膚。
因為角度的關系,梨謠看到他衣裳里的肩膀上,有一段明顯的傷疤,雖然只露出了一小截,但還是能看出那傷疤的猙獰深刻。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能將叱咤風云的九重塔護法傷成這樣?
“這是怎么弄的?”
話說著,手就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
浮生一下子捉住她的手,將衣裳重新掩好,見她的目光還一動不動停在自己身上,解釋道:“是十多年前的傷了,替一個故人擋了一下。對了,你來找我有什么事么?”
知他在轉(zhuǎn)移話題,梨謠先前準備的那些話卻又怎么都說不出口了。半晌才低著頭小聲道:“就是來還玉佩而已。”
“玉佩送你了。”
“嗯。”
說實話,浮生的相貌并不是絕色,至少比起爹爹傅忘川還是遜了一截。不過傅忘川是那種不食煙火的出塵,而浮生卻是那種糅合了春風的溫和,讓人打心里覺得舒服。
此刻她低著頭,雖然有面具擋著,但還是感覺臉有些發(fā)燙。
浮生道:“我們已經(jīng)到了苗疆地界,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就要開始忙了,回去好好休息吧,也可以趁明天在這里好好玩下。”
“嗯,知道了。”
思緒更亂了,仿佛正盯著的不是地板,而是他溫潤白皙的胸膛,令人面紅耳赤。
她抬起頭,卻看見浮生也在看她,心下一緊,頗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師伯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想也不想扭頭就跑。
“站住。”溫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梨謠停下腳步,卻怎么也不敢回頭。
浮生的聲音淡淡的,帶著綿里藏針的感覺:
“我受尊上和你師父所托,理應照顧你,但我終究是還你的師伯,是長輩。”
這句話是對柳約說的,本沒什么特別處,但梨謠卻覺得渾身都冷了,怔了許久才緩過來,低聲道:“嗯,弟子記得。”
離開浮生房間的時候,她聽到里頭傳來的一聲長長嘆息……
九重塔的很多人都有秘密,比如傅忘川,比如浮生,比如那個始終空缺的夢護法,甚至召光和天影,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為人知的故事,他們互相之間了解,而旁人怎么都無法觸及。
梨謠知道,在她出生的那年九重塔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導致很多有資歷的弟子傷亡,所以傳承至今很多事情都隨著時間流逝成了秘密。
但那件大事究竟是什么,九重塔的文獻中并沒有明確的記載,只有寥寥幾筆,說那是一場血雨腥風的大戰(zhàn),九重塔慘敗,上百內(nèi)門弟子喪命,外門傷亡更甚。說是那日的血幾乎湮沒了整個塔林,鋪天蓋地的全是尸體和血。
而她的爹爹傅忘川也受了重傷,在九重塔的冰室里閉關足足七年,等出來以后才重新從浮生手里接管的塔主之位。
書上說,尊上出來后容貌竟還停留在七年前的模樣,仿佛已經(jīng)真的成了神仙,永駐青春。
而當時還健在的大護法泠玥說,那不是上天的恩賜,而是一種對瀕死之人練的武功,修習成功者不僅需要天時地利自己自身深厚的內(nèi)力,更需要一顆已經(jīng)死去的心。
什么是已經(jīng)死去的心?人沒了心還能活么?她小時候問過浮生,浮生卻摸著她的頭說,那不是好東西,謠謠以后千萬不要懂。
她從來都很相信浮生,因為她打有記憶以來,爹爹就在冰室里,浮生才是把他抱在懷里疼、寵的人。
那時候她已經(jīng)七歲了,在九重塔呆了六年,有一天浮生將她領到冰室的門前,所有人都跪下,唯獨她不用。厚重的石門打開,傅忘川從里頭走出來,年輕俊美的面容,皮膚卻蒼白如紙,眼中溢滿了濃重的絕望。
“恭迎尊上出關!”
歡呼聲鋪天蓋地,他卻走到自己面前,彎下腰問:“丫頭,你是誰?”
“我叫梨謠。”她掏出脖子上掛的雕刻著“梨”字的玉牌,笑盈盈的說。
她偏過頭,瞅見浮生對她投來的鼓勵的眼神,上前一把握住傅忘川的手,喚:“爹爹!”
那一刻,她看見傅忘川的身子晃了晃,隨即一把抱住她。那時候她還不能理解“喜極而泣”這四個字的意思,只記得她被抱的很緊,脖子上隱隱有溫熱的液體滴落。
傅忘川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直重復這三個字。
浮生說,如果爹爹跟你說對不起,那是他在自責,自責他沒能陪你度過童年。所以你要告訴他,你并不孤單,你很快樂,這樣他才會不難過。
她想了想,把小手貼在傅忘川的臉上,認真的說:“爹爹,謠謠一點也不怪你,謠謠這些年在這里過得很開心,浮生叔叔對我很好。”
“謠謠,我會給你全天下最好的東西。你想要什么,爹爹都會給你。”
這是傅忘川對她的承諾。
但時間一年年的過,她發(fā)現(xiàn)這個承諾并不那么好用。因為她最想要的東西,傅忘川給不了她。
她說,她想要個娘親。
而每當她說這句話時,傅忘川就會抱著她,用別的玩具哄,只是哄著哄著他的臉上就會布滿淚水。漸漸的,她長大了,這句話就再也沒有說過。
后來,她越來越少去找傅忘川了,他眼里那些滄桑和悲傷,讓她看一眼就覺得難過。所以比起爹爹,她更喜歡跟浮生呆在一起。
她曾經(jīng)是依賴浮生的,但這份依賴是什么時候變了質(zhì)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浮生……
梨謠坐在床頭,從衣服里拿出掛在脖子上的玉牌,舉在燭光前觀摩。
玉牌的正面是一個黃金鑲嵌的“梨”字,反面是繁復的梨花花紋。這東西叫至尊令,曾經(jīng)是武林至尊的信物。
不過現(xiàn)在,只是她娘親留給她的東西而已。
浮生說,他帶她回來的時候,襁褓里就放著這個東西,連帶著還有一張寫著“梨謠”的布片。
然而當她問到他是怎么找到她的時候,浮生就不再說話了。
小時候,她問:“我娘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浮生說:“你娘是個很美武功也很好的人。”
“我娘叫什么呢?”
他翻來一本書,指著上頭一朵扶桑花對她說:“這就是你娘的名字。”
長大一點時,她這么問:“娘親怎么從來不來看我?”
浮生答:“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吧。”
再大一點,她知道了生死離別的意思后,這樣問:“我娘還活著么?”
那一刻,浮生的眼里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憐憫,他說:“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仍舊是沒有答案的答案。
沒有人會告訴她,因為那是所有人痛苦的根源。說出來,就是傷害。不說,其實也是欺騙。
如果不是柳約的出現(xiàn),他跟她說他加入九重塔之前的生活,有爹有娘有歡聲笑語,她是根本不會去想找答案的。
不過后來這件事被天影師父知道了,師父不知為什么狠狠懲罰了柳約,從那兒之后,柳約便再也沒提過入門前的事了。
“娘親……”
梨謠曲起腿,將臉埋在臂彎里,輕輕呢喃。
屋外,浮生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折騰了這么久終于得了一天的空閑,所有隨行的弟子都無比歡欣的結對出去玩。當然,出去之前都被告誡過了不準惹是生非,不準太過張揚。
梨謠是同幾個內(nèi)門男弟子一同出去的,為了不引人注目,換了苗疆男子的衣裳,在市集逛了幾圈,發(fā)現(xiàn)大都是女子喜歡的玩意兒,而梨謠見慣了召光送的,所以也沒什么興趣。幾個人一合計先去酒樓吃了個飯,出來的時候正是午后的時辰,太陽又到了最毒的時候,梨謠有浮生送的寒玉,尚且能忍耐,但其他弟子熱的渾身汗津津的,就有人提議去河里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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