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宣仲安拍了拍他的頭,抬頭閉眼,忍著了眼中的淚,“寶絡,你娘在信中托我歸德侯府往后可否照顧你一二,問我祖父,可否讓你做我的兄弟,我祖父已去,當年我看到信,心道有一兄弟也可,寶絡,你是我的兄弟,你還有我,還有……”
戈玉瑾在后面擦著淚,勉強笑道:“寶絡,你不能有了個白臉義兄,就不要我這個大哥了。”
肖寶絡聞聲看向他,張了張嘴,好一會,他才啞著聲音問戈玉瑾,“瑾哥,我報了仇了,你說,你說我娘會不會為我高興啊?”
戈玉瑾走過來,拉著他站起來,把床上的布條拿起塞進了衣裳里,他扶著寶絡拍了拍他的肩,深吸了一口氣止了眼淚,道:“寶絡啊,高興的。”
“我……我……”肖寶絡看著他,細小的眼里卻是惶恐與害怕。
戈玉瑾知道他在想什么,寶絡不想當皇帝,可現在,不是他想不想當的事了,而是,到了這份上,他必須得當了。
“義兄。”寶絡回了頭。
“開弓沒有回頭箭。”宣仲安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他面前,他的雙眼充斥著血絲,一片血紅,但眼睛卻無比地平靜,“寶絡,柳州十萬百姓,還等著你替他們收尸。”
肖寶絡回頭,看著沒有了人氣的老皇帝,他看著那張腫脹泛著青氣的臉,他喃喃著:“可我不想當他啊。”
“那就不當他,當你,當那個是你娘的寶絡,你這些年怎么當的寶絡,你就當那個寶絡就行。”殿外已經起了聲響,宣仲安伸手整了整寶絡的衣襟,“去罷。”
這廂,戚統領大步進了太極殿,一進來就與肖寶絡跪下,“回太子,后宮已肅。”
**
太元十五年八月五日,皇帝秦秀暴病崩,后宮的消息一傳來,大韋朝廷頓時一片混亂,只要在京榮養沒有封地的王爺都涌進了宮里,秦、易等外戚在知道消息后,幾家放出了十幾二十個跪腿傳消息的。
但緊接著,朝廷以內閣為首,右相黨、尚書派,監察御史臺、太史監、翰林院等各處官員紛紛傳出了擁立新太子上位的消息。
被皇族抬起來的老皇叔超王怒不可遏,在宮里大發雷霆,說簡直豈有此理,哪有突然冒出來的民間私生子突然一躍成了大韋朝皇帝的可能?
但超王之話,此時已作不了主,先帝死之前,已留下了傳位圣旨。
但這里頭也不是沒有文章可作,先趕進宮來的幾個王爺就受到了阻撓,等進了宮來,連圣上的近侍老桂子都沒看到,這當中肯定有些蹊蹺。
這當中,很快就起了新太子有假的謠言,但傳位圣旨確鑿,之前皇帝大費周章費太子,立新太子的事情也沒過去幾天,這謠言力量太小,但很快,又有新的話傳遍了朝野上下,說圣上過逝時,連太醫都不在,也沒召見大臣囑咐遺言,這當中肯定人炸。
但這廂,藥王谷進宮救圣架的老醫王卻出來道,圣上死前,他就在圣上的身邊,其后,也有太極殿侍候圣上起居的張才人出言道,圣上仙去時,她也在。
霍家卻極為不滿,連夜去信給涼、洛兩州的大都督,信中義正言辭讓兩位大都督可莫要眼睛被人蒙蔽了。
這廂霍家埋在宮里的人都動了起來,投于寶絡的戚統領連夜帶著人,在宮中揪出了不少人來。
一連三夜,宮殿白幡遍布,肖寶絡卻無一夜能眠,只是等他快要受不了的時候,他看著兩鬢已有了灰絲的義兄宣仲安,他一句抱怨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內閣不少見過新太子的人,卻沒從新太子那里得來他們想要的承諾,便是能不能再當大臣的保證也沒得一句,這讓本來先前答應站在新太子這邊的他們態度又模凌兩可了起來。
徐閣老不得不找上宣仲安。
而宣仲安也不得不找上寶絡,讓他再召見閣老們一次,把話說清楚。
寶絡聞言冷笑,“他們之前的意思是,我這皇位得有他們,我才能登得上,全靠的他們!他們想得美。”
宣仲安這幾日一直在宮里替寶絡處理宮中各項事宜,這宮中一大半的人已經歸順于寶絡,可事情到底要怎么辦,寶絡身邊得有人替他打點。
“你就說原來的位置還給他們留著就是。”
“你覺得他們會滿足?”
宣仲安看向他,“會。”
他又道:“我已跟徐閣老說了,要么抄家,要么還坐著原位,他們看著辦。”
肖寶絡本來還打算跟他據理力爭,絕不給那幾個意圖想控制他的閣老絲毫機會,聽到他義兄淡定的話,他語塞了一下,隨后沒精打采地道,“不能現在就抄了他們嗎?”
宣仲安看著他。
怎么可能?皇位都沒登上。
登上了,也還有一大堆待辦的事情要解決,此時朝廷不能大亂,這外面還有十幾,幾十萬的百姓等著有人給他們指條路。
朝廷現在很不穩,修建皇家園林的徭役那邊也很不穩,已有人帶頭鬧事,再加上這朝廷不滿的有心人的煽風點火,寶絡能不能順利登上皇位,還不是最終能確定的事。
現在必須先上位。
宣仲安看他,肖寶絡也回看著他,見狀又撇了下嘴,“那好罷,我跟他們說。”
“回頭就讓你收拾,你親自收拾。”
“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宣仲安揉了揉發疼的眼睛,與他道,“這天下是你的,寶絡,你走了這條路,你就是皇帝,君臣之別,你我以后肯定是會有的,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
他揉好眼,看著寶絡,“寶絡,為兄只能做為兄能做到的,你也要去做你能盡的最大的努力,就跟我們以前一樣,行嗎?”
肖寶絡撇過頭,不說話。
“寶絡?”
肖寶絡還是沒有答他。
“肖寶絡!”
“你還知道我是肖寶絡,”肖寶絡轉過頭,狹長的眼紅得就像一條帶勾的血絲,“我姓肖,不姓秦!”
“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
“可是那時候我……”
“寶絡,你的勇氣呢?當年你娘為了你保全你,從京城逃到金淮,你為了替她報仇,又從金淮走回了京城,你從一個連黑路都不敢走的小子,變成了一個面對文武百官也敢喝斥暴打的吏部尚書,你還敢當著我的面,罵我宣白臉,罵我活閻羅,打我的臉,寶絡爺,你的這些勇氣呢?”
肖寶絡被他說得目瞪口呆,良久后,他喃喃:“你還記仇!”
這時候的他臉色已好了很多,他走過去,扶了宣仲安站了起來,往軟榻走,“我知道了,我這就召見他們。”
宣仲安被他扶了過去,躺下的時候見寶絡要給他蓋被,他攔住了,與他道:“我打算叫你嫂子進宮幾天。”
寶絡眼睛頓時一亮,且整張臉都亮了,全然沒有了之前的灰暗與沮喪、陰沉。
“先說好了,她只是嫂子。”宣仲安看著他。
“是娘。”
“好,是娘,那只是娘?”宣尚書從善如流,盯著他亮起的臉。
寶絡一推他的肩,把被子胡亂一扯就扯到他身上,轉頭就叫人:“張姐姐,張姐姐,我嫂嫂要來了,你快給她收拾個宮殿來,要漂亮的,要好看的,要……”
宣大人閉眼,長嘆了一聲,拉過被子蓋到了頭上,打算睡一會起來再說。
**
皇帝暴斃四天后,許雙婉收到了傳她進宮的消息,宮中有旨傳她進去幫著后宮貴妃打理太子的登基大典。
許雙婉把姜家的大舅母請到了家中,這才準備進宮。
姜家來了很多人,姜大夫人知道一些內情,難免喜氣洋洋,饒是她是個冷面苛刻人,對著許雙婉也是道了一句:“你們總算是苦過來了。”
許雙婉回了她一個淺笑。
是苦過來了,以后未必事少,但是,至少他們家可以稍稍地喘一口氣了。
許雙婉進了宮,見到丈夫的那一刻,人還是怔住了。
宣仲安從查霍家的事起,就不怎么著家了,回去也是半夜回去在她腿上睡一會,這一來兩夫妻也是有大半個月沒有白天見了。
陽光之下,許姬溫婉怡靜如昨,而她的丈夫卻蒼白單薄如最淺淡的陽光一樣,稍不注意就會在人的眼睛里淡去。
“來了……”見她不過來,宣仲安下了石階去迎她。
“來了。”許雙婉搭上了他的手,在碰到那一抹冰冷后,忍不住握緊了,眼睛看著他的臉不放,“我還要去陳太妃娘娘那。”
陳太妃是這次準備新帝登基所穿的冕服的后妃娘娘。
“我跟你走幾步。”
“你用膳了嗎?”
“用了。”
“單老人家在宮里嗎?”
“在著。”
“你見著他了?”
“天天見,這幾天寶絡跟我的身體都是他調理著。”
“那你幾日沒睡了?”
宣仲安回頭,看著她長嘆了口氣,“婉婉,事多,回去了,為夫全聽你的。”
許雙婉垂下眼,卻不等她多說,有小太監匆匆跑來,焦灼地道:“宣大人,宣大人,你快過去,超王帶著觀王他們在太極殿跟太子鬧起來了!”
宣仲安當下閉眼甩袖,又回頭朝人看了一眼,連話都沒說一句,就大步離去了。
“少夫人,這邊請。”那邊剛才知趣往后退了幾步的女官這廂又上了前來,跟許雙婉道了一句。
陳太妃是個話不多的后妃娘娘,但人看起來很面善,人長得不是很美但氣質溫和,讓人容易心生好感,兩人一來一往說了幾句話,皆是相互笑了好幾次。
許雙婉來之前聽說陳妃娘娘是先帝登基時第一批納進宮里的后妃,在皇宮里也呆了十幾年了,就是她膝下現在無子,也是后宮當中唯一的一個沒有兒子還擁有妃位的妃子。
這想來也是她當即被請封為了太妃,請出來暫代處理后宮事宜的原因了。
許雙婉在她那沒呆一會,就被太子宮殿的女官請走了,說是她家的長公子有事讓她過去一趟。
許雙婉被請到了太子現在所住的棲花殿,她一進去,就見到了兩雙齊嗖嗖向她看來的眼睛。
這當中有一雙是太子的,有一雙是太子的好兄弟林八笑的。
林八笑按著仲安兄先前囑咐他的話拉攏游說翰林院那幫人,這幾天以來就今天剛剛進宮,一進宮就見到了嫂子,看著眼前如春風般怡人的美嫂子,他猛地站起來,搓著手極不好意思地跟嫂子道:“我也沒做什么特別大的事,就是說服了幾個大人站到我們這邊而已,這這這,也用不著嫂子當面來夸我罷?”
肖寶絡一聽,推開他,還瞪他:“什么來夸你的?明擺著,來看我的!”
說著他就朝許雙婉小跑著了過去,站她面前,喜不自勝地道:“婉姬,我快當皇帝了。”
婉姬看著眼青鼻腫,即將欲要登基的新皇,眼里起了訝異:“臉怎么了?”
“這啊?沒什么。”肖寶絡摸了摸有點疼的臉,“我剛跟老超王和觀王那幾個臭不要臉的打了一架,他們六個打我一個,打得可兇了,可我不怕,我沒怕,我一個人打他們六個,我跟你說啊……”
肖寶絡給她比劃著:“我一手抓著老超王的頭發,把他腦袋往地上撞,這一腳還踹了他老腰幾腳,現在這老龜孫下輩子是甭想有什么指望了!不信,你就在我這等著聽信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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