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天放晴后，宋十三對著元駒說了句“快一些”，馬車立時飛奔。后續的路尚算平坦，宋十三的馬車防震比起一般馬車也好上許多，饒是這樣，沈云卿還是被顛頭昏腦漲。

        眼見著已經到芙蓉鎮門口，沈云卿趕忙叫停了馬車：“我在這兒下就好。”

        跳下馬車前，她扶著車門問宋十三：“今日多謝你。對了，你這是要趕著上哪兒去？出了急事？”

        宋十三挑了眉，像是聽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元駒回頭催她：“卿少爺你快去吧！不是說家中姑母病重，趕著見最后一面？”

        沈云卿怔了怔：所以剛剛這么一路飛奔，都是因為她？想想自己快散架的腰，真是自作自受！

        左思右想，她又坐回馬車，兩三步挨到了宋十三身邊。

        宋十三只覺這一幕格外眼熟，身子不自覺往后頭退，只見沈云卿挨到跟前，不自覺地咬著下唇，語氣誠懇地說道：“宋十三，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那神情沉重，不像是開玩笑。宋十三心里一咯噔，只當她又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困難，總算是要求到自己跟前，不由身子往前傾，低聲應她：“嗯？”

        “你湊近一點。”沈云卿朝他勾了勾手指。

        宋十三心里警鈴大作，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皺著眉頭往前傾。就見沈云卿附耳上來，呼吸間，她的氣噴著他的耳朵，讓他發癢。

        沈云卿嘴角一彎，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道：“我爹是獨子，我沒有姑母！”

        “你……”宋十三錯愕地看著沈云卿，“沈云卿！”他幾乎咬牙切齒。

        就在那瞬間，沈云卿突然起身，一躍跳下馬車，對著他道：“你幫了我，我便不想騙你。多謝你捎我一程，回頭我給你做好吃的！”

        水芝鎮前人來人往，沈云卿擺了擺手，轉身走進城門時，不由吹了聲口哨：嚯，瓷菩薩又要動怒了。

        馬車里，宋十三久久不能平復。元駒見他面色不虞，低聲問他：“爺，咱們走么？”

        他們原是要趕著去給住在蓮花鎮上的文家老太爺送賀禮的，突然就換了方向，繞了路送沈云卿，這會要再趕去蓮花鎮，已經誤了時辰。

        宋十三又恢復成原來穩重模樣，對元駒說道，“走。”

        話分兩頭。沈云卿順著前世的記憶找到了水芝鎮碗碟市場，只見市面上人流如織，一條街兩面都是鋪子，有開店的，也有直愣愣將所有的碗碟都撲在地上叫賣的。沈云卿掂量著自己兜里的銀子，自覺地在一家客流量最少的地攤跟前半蹲下來。

        看著攤子的范蒙一早上一個碟子都沒賣出去，正閑的拿拂塵打蒼蠅。正半瞇著眼，就覺得眼前一黯，他抬眼一看，嚯！這打哪兒來的少年郎，怎么長得這么俊俏！男生女像，竟比花樓里的花魁娘子還要標致！

        再看看衣裳，嘖，不像是個很有錢的？但這張臉看著也不像沒錢！

        他的身子一下子直了起來，臉上堆上笑：“這位少爺要買些什么？我這有碗碟花瓶，其余瓷器也是有的，您要不要看看我這花瓶，冬日里插上臘梅，比什么都好看！”

        他急吼吼地端出個定窯花瓶，乳白色白釉鑲銀刻花瓶：“名家之作！五兩銀子！買到就是賺到！”

        沈云卿抬眼一看，通體施白釉的敞口花瓶，釉色白中泛黃，做工不錯，可若說是定窯，那不可能！一兩銀子都算是貴的，五兩銀子，那簡直就是殺豬價！

        她早就聽說這水芝鎮上賣瓷器的多，賣贗品的更多，真假參半那都是有良心的！

        她搖搖頭：“掌柜的，我是來買碗碟的。”

        范蒙瞬間失了興趣，整個人懶散下來，半個身子臥倒在路面上，右手支著身子，眼也不抬：“都在這兒了，你自己挑吧！”

        “這碗一個多少錢？”沈云卿拿起一個碗問他。

        范蒙看也不看：“十錢，一個。”

        他話音剛落，就聽一旁的鋪子舉著同款的大海碗大聲叫賣：“來買碗啊，上好的海碗，三個十文錢……”

        沈云卿好笑地看著他。范蒙臉也不紅，摸了摸鼻底說道：“各家生意各人做。你要嫌貴，你可以去別人家買啊！”

        沈云卿活了兩輩子也沒見過做生意這么趕客的，摸了摸鼻底起身去了別家。

        來水芝鎮之前她就已經問了張翠花以及東街橋邊做生意的左鄰右舍，都說水芝鎮的碗碟便宜，但是得找對門路。若是能撞見生意不好的有積貨的或者滯銷的，就能談個好價格。

        她開個小食肆，對餐具的樣貌要求不高，只要干凈，價格合適就行。像隔壁三個十文錢的，價格不貴，可問題就在于，都是瑕疵品，磕磕碰碰的，不是邊緣缺角就是形狀有問題。

        建州人再不講究，這種碗不能碰，缺口的碗是乞丐用的，對客人是大不敬，還不安全！

        沈云卿一路挑挑揀揀，好不容易挑中了一家，一個碗三文錢，就剩下十來個，她全給買下了。

        正提著碗往下一站走，在拐角聞見濃郁的糯米香。一個老婆婆低聲叫賣著：“臘味糯米團咯，香噴噴的糯米團，有臘肉，有雞蛋，花椒姜末去濕寒……”

        “一個多少錢？”她問道。

        “三文錢。”婆婆慈眉善目。

        一輛馬車突然從拐角沖了出來，馬車上的人驚聲喊道：“快讓開快讓開！”

        眼見著驢蹄子就要撅到一旁的老婆婆，她果斷沖上去將老婆婆拉開，老婆婆打了個趔趄，將她扎扎實實地撲倒在地上。

        手上的碗碟被馬帶落到地上，框里哐當碎了一地。

        馬車夫連連勒馬韁，還不容易將馬控制住，就聽馬車駕駛座上一個穿著大紅色衣裳的年輕女孩哈哈大笑：“太好玩兒了，太好玩了！這馬這樣跑才痛快！”

        一路東西被砸了多少她也沒在意，撫著手掌說道：“二妹妹，你快看吶，他們都東倒西歪的，跟狗一樣趴在地上！”

        馬車停下，從簾子里走出個容貌清秀的小姑娘，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看著一地狼藉，連忙越下馬車，對眾人說道：“對不起，我家馬車剛剛受了驚嚇，才疾馳誤傷了各位。”

        “我還要讓馬兒跑！”大紅色衣裳的姑娘又要揚鞭子，路旁的人忿忿不平道：“李大小姐，你家的馬車這個月已經失控三回了！這里是集市，不是你家馬場！”

        “那又怎樣！”大紅衣裳拿著馬鞭在空中一甩，發出一聲響亮的“啪”聲，抬著頭，傲嬌說道：“我爹若是想買，幾條街都是買得的！”

        “上回你撞傷的人還在床上躺著呢！”又有人說。

        大紅衣裳上眼睛一瞪：“不是賠了他十兩銀子了？他一個苦勞力一個年也掙不下二兩銀子！要你話多！”她揚起鞭子就要甩向剛剛那人，哪知剛要揮鞭子，斜旁竄出一個人來，死死地扣著她的手腕。

        沈云卿衣裳也破了，手心也破了，剛剛買來的海碗碎成了瓷片，眼見著兩個姑娘將一個集市攪得天翻地覆，她一股氣涌上來，揚聲對被她扣住的人說道：“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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