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綺正和莫筱筠說著悄悄話，有人徑直過來打了個岔：“方若綺，你在這啊。我說的么，你不應該不來啊。”

        竟然會有人專程找自己。方若綺撇頭一看，喲，這不是陳查理么！

        說起來，陳查理也是她生命中的一位貴人。這人沒怎么變，還是當年那副一手插兜歪歪斜斜的樣子。他職業病似的打量了莫筱筠一番，沒發現什么亮點，就轉頭對方若綺說：“問你呢，上次我和林立翔說了一個企劃，到現在也沒收到你的答復。怎么回事？”

        “啊？”方若綺一愣。企劃的事她沒聽林立翔提起過。于是她即刻一臉歉意地說，“查理哥不好意思啊，最近實在太忙了。你放心，一定很快給你回復。”

        “快點。”陳查理不耐煩地擺擺手，“我就說么，這么好的賺錢機會，你怎么能錯過。”陳查理是個勢利眼，永遠向著錢。和這種人打交道沒什么不好，只談錢反而會讓關系變得簡單。

        黎華和高明權回來的時候陳查理剛走不一會兒。也許是時間差不多了，賓客們三三兩兩又回到了會場。悠揚的舞曲響起，起伏的裙角盛滿了璀璨的燈光，在旋轉之時四濺飛揚。

        高明權見了莫筱筠就顧不上別的，只柔情蜜意地問：“冷不冷？要不要披上一些？”

        他這深情款款的語氣，讓黎方兩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莫筱筠害羞得幾乎要燃燒起來，忙說一點兒不冷，只盼他千萬別這么高調。可高明權不管這些，又問：“那累么？”

        方若綺看不下去了，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之前聽林妮雯說，還以為這人轉性了，誰想到撕了封條人設一點兒沒崩。她說：“高明權你夠了。要不要這樣的旁若無人啊！知道這里有個單身狗正在遭受著暴擊么。”

        高明權一把將莫筱筠摟在懷里，面對方若綺就又恢復成了慣常的吊兒郎當：“這還不簡單。你脫單不就成了？正好你身邊站著個老單身狗，要是不嫌棄可以湊合湊合。”

        方若綺直接被噎住。對方戳破了她的心事，就像拔掉了她的舌頭，讓她登時滿面緋紅手足無措起來。

        就聽黎華說：“得了啊。別在這秀你的鐵漢柔情了。趕快離我遠點兒，不愛聞這股酸臭味兒。”

        一朵煙花砰地在高明權心里炸開，硝煙散盡只剩下一個比著勝利的手勢。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連舌頭都跟著利索了。和黎華斗智斗勇這么多年竟奇跡般取得了一次歷史性勝利。他摸著下巴，一雙眼珠反復在黎方身上打轉，心里有了點兒別的想法。最終，他欠揍地笑起來：“哥先去歇會兒，回頭見哈。”

        他和莫筱筠耳語著走遠，將黎華和方若綺留在了這小小的一隅。這里離熱鬧尚有距離，于是便成了一個難得安靜的所在。方若綺心中小鹿亂撞。她有一絲期待，又有一絲害怕，就像捧著一件脆弱的珍寶，如履薄冰。其實這段感情何嘗不是在給她增添壓力？縱然心中澎湃，但落到現實里又處處讓人踟躕。

        只聽黎華說：“明權太得意忘形，他說的話你別在意。”

        果然是這樣。方若綺點點頭，不知是安心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她看向黎華，對方正支著欄桿朝窗外看風景。前幾天剛下過一場雪，花園里尚有積雪，即便是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也隱隱發出一縷柔和的熒光。冬季的花園本應滿目蕭條。寒梅未開，百草凋零，但人事的熱鬧反而讓這荒涼天地生機勃□□來，

        他在窗前看風景，可在方若綺的眼中，他便是風景。

        方若綺想說，她很在意高明權的話，如果可以她想湊合湊合。你呢？你愿意湊合嗎？太難講出口了。至少沒有等到她鼓足勇氣，黎華就先問：“怎么了？在想什么？”

        對上那雙坦然的眸子，方若綺呼吸一滯，只能將滿腹心事生生壓下。她說：“看到高明權和莫筱筠，不知怎的就會想到林妮雯。她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這時候的心情真有些難以形容。”

        她這一說，黎華也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他安慰道：“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如今他們各自安好，挺好的。”

        “是啊。”方若綺輕嘆一口氣。

        “怎么？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放心朋友？”黎華總能一針見血。

        方若綺低著頭，沉默了。酒會的音樂從倫巴換成了圓舞曲。藍色多瑙河歡騰了百年，流淌過不知多少人的心間。方若綺暗暗握緊拳頭，似乎下了極大決心問：“黎華，你……會結婚嗎？”

        他們很少談論感情。這個話題太敏感了。黎華在這方面一直是個內斂的人。他堅信著彼此之間不能太過坦誠。于是他嚴防死守著底線，不允許任何人踏入。哪怕是方若綺，哪怕他們有了最為親密的關系，他們心靈上的距離始終沒有縮短過一步。這個話題一直被方若綺視為禁忌。可就在這樣一個晚上，觸景生情，她卻想問問他。手指太過用力以至于骨節都隱隱發白，她有些害怕黎華的回答。

        黎華愣了片刻，沒有逃避話題。他笑了一下說：“結婚？一個人和誰結去？”

        他的態度讓方若綺心下稍緩，手指也放松了。“那將來呢？如果有遇到合適的會考慮嗎？還是說為了偶像的頭銜一輩子都不結婚？”

        “我并非不婚主義者。”黎華竟是意料之外的坦誠，“所以，如果時機成熟了，結婚不是一件完全不予考慮的事。”

        “時機成熟……是什么意思？”方若綺小心翼翼地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

        她的擔心是多余的。黎華認真思考了片刻說：“這個很難界定。如果一定要說，大概是一個合適的狀態。雙方的情況合適，并且能夠得到父母家人的祝福。結婚不是一件草率的事，尤其對我這種人來講。每個人要對自己負責，誰也不能抱著大不了就離的態度來完成這件人生大事。”

        “所以呢？只要你還是偶像天王，就永遠也不會結婚了吧？”方若綺大膽地問，“如果顧慮粉絲與事業，豈不是永遠也達不到所謂的‘合適狀態’了嗎？”

        她一針見血地拆穿他的借口，讓黎華心虛地別過頭。方若綺直直地盯著他，絲毫沒有退卻。悠揚婉轉的音樂一瞬間變得遙遠。她太沖動了，就這樣憑著一頭熱血橫沖直撞地闖進對方的領地。可是方若綺卻從沒像現在這樣冷靜。她像一個戰士，打定了主意向前就沒考慮過后退。不知是不是她的神情太有攻擊性，黎華臉上閃過一抹陰郁。

        她從沒在他臉上見過這種表情。哪怕稍縱即逝，一種濃烈的悲傷卻鋪天蓋地地席卷過來。這時候，她聽到黎華說：“方若綺，有些事沒你想得那么簡單。”

        他拒絕回答，可方若綺卻不想放棄。她追問：“為什么要逃呢？無論是高明權還是莫筱筠，當做出那個無法回頭的決定時，都在和自己的過去告別。”

        她將剛剛莫筱筠的話說給黎華聽，黎華冷笑一聲說：“在我看來這不過是無知者無畏罷了。她沒有失去過高明權，怎知必然會終身長痛？然而一旦婚訊曝光，外界給與的傷害又怎知不會讓她終身長痛？萬事講求一個時機。一意孤行，最終不過是傷人傷己罷了。”

        他這樣保守的態度讓方若綺難以認同。她爭辯說：“誠然，很多事都需要一個時機，可時機靠等就行么？沒有去試過，又怎知不會柳暗花明？無知有什么錯，誰天生就是知萬事的？就算以后真的終身長痛又能怎樣？總比因為害怕而堅決不肯邁出一步的遺憾來得要好！”

        現場的音樂突然鏗鏘起來，帶來扣人心弦的青春與熱血。黎華愕然片刻，最終無奈地笑了。他知道，這樣兩個固執的人，大概誰也無法說服誰。年長的成熟讓他很自然地放棄了無意義的爭執。他想伸手揉揉方若綺的頭發，卻突然意識到他們在外面。他嘆了口氣，語氣溫柔下來：“這樣一往無前的宣言真有方若綺的風格。或許，我是真的老了。”

        他的眼中出現了超出這個年紀的滄桑。方若綺心中一痛，甚至想立即抱住他。她可以忍受他的敏感，忍受他的逃避，唯獨無法忍受他的老去。她悄悄地往前踏出一步，一雙大眼睛里蕩漾著不見底的深情。她說：“你一點兒都不老。”

        黎華似乎被嚇到了。他下意識退后一步，有些迷茫地看著她。只見下一秒方若綺突然朝窗外那株梅樹努了努嘴，俏皮地說：“都說男人四十一枝花，你的年紀現在還含苞待放呢！”

        黎華沒去細究方才心底的那絲悸動。他只是被方若綺的古靈精怪逗樂了。他同樣望向窗外，梅樹的枝頭上已經隱隱泛出了緋紅。或許，當來年第一縷暖風吹來的時候，它便會開花了。

        藍色多瑙河進入最后的狂歡，花園里升起絢麗的煙火。大廳里的眾人幾乎同時開始倒數計時。舊的一年里，那些快樂、幸福、悲傷、遺憾終于在這一刻成為歷史。方若綺偷偷看著黎華，那人眼中涌動著璀璨的光彩。

        明年，真是個充滿希望的詞語。

        大年開門頭一天，高明權如愿以償地搶到了頭條。各大媒體毫不吝惜版面地報道了這位實力巨星將要結婚的消息。莫筱筠第一次被曝光在公眾面前。她低著頭，被高明權緊緊地牽著。

        一場血雨腥風轟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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