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有意思。但方若綺笑不出來。

        劉宣說，若非這次遠山聯合會借著她這個由頭跳出來和夏氏打架，估計還查不到他們。只是遠山進入a市是今年年中的時候。而方若綺上次被大規模潑臟已經是一年以前了。就算那時候雙方有利益上的摩擦，以方若綺當時的咖位，還“享受”不到這份被照顧的“殊榮”。有因必有果。若是頭和尾都是真實發生的，總要有東西將它們連起來。那么這缺失的一環到底是什么呢？

        這件事勾起了劉宣的好奇心。他打算跟到底。因為牽涉到遠山聯合會，方若綺不免提醒他小心。

        合上電話，窗外的雪沒有停下的跡象。路燈下的雪花繽紛絢麗地飛舞著。而光照不到的地方，夜色更加濃重了。幽深的黑暗里好像隨時會伸出一只手，一把扼住她的咽喉。

        事情比她想象得復雜多了。夏氏、高家、遠山聯合會、恩蜜集團，甚至可能還有未浮出水面的勢力。他們盤根錯節牽絲扳藤，涉及到的利益遠非她能想象。她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會被牽扯其中。她一沒家世，二沒地位，螻蟻一樣平凡。這樣的人，在這樣的爭端里，只能做一個死不足惜的墊腳石。

        而最重要的，黎華又在其中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呢？

        有些事不能想。巧者勞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黎華讓她不聽不看不問屬實是為了她好。可是，她又怎么甘心做一個飽食終日碌碌無為的傻子呢？

        劉宣的行動力迅猛得怕是整個娛樂圈都找不出第二個。神采飛揚的藝人們還沒從昨夜的宿醉中醒酒，范曉愛和小熊的新聞就已經竄上了頭條。

        知三當三。

        這個的罪名可比方若綺那亂糟糟的私生活更加十惡不赦。原配親自下場放錘，被潤色過的文案邏輯清晰證據確鑿，樁樁件件不需要營銷號出手就把時間線給你捋得明明白白的。

        吃瓜群眾一片嘩然。原以為這場年末大戲到方若綺這里就結束了，誰成想還有續集。而這續集劇情的勁爆程度甚至讓人懷疑這才是正片。輿論必然是站原配的。于是小熊和范曉愛不出所料被罵得體無完膚。

        壞人若能做一件好事，眾人就會覺得他本性不壞甚至還會給他之前的行為找理由。可好人若是做了一件壞事，那他所有的善舉就會變得動機不純了。范曉愛就是如此。她剛紅不久，正是埋頭苦干拼事業的時候。戀愛都要謹慎談，更別說當小三。粉絲失望脫粉是一回事，到了最后，連d-max解散林立翔被封殺的帽子也扣在了她的頭上。

        輿論的發酵速度太快了。刪帖控評無法阻擋有心之人的推波助瀾。神采飛揚的公關部門最終決定用自殺的方式把整個娛樂圈鑿沉。于是幾小時內，無數真假難辨的“爆料”充斥在八卦論壇的各個角落。牽扯到的藝人從一線到準一線將近二十多位，以至于有了二十幾家工作室在同一晚發布律師函的盛況。

        那一晚的娛樂圈只能用“瘋了”來形容。不僅是被無辜波及的明星團隊和他們的粉絲，甚至連律所的律師們都加班到崩潰。業內怨聲載道，都在罵神采飛揚喝了假酒。可誰成想一晚過去，熱鬧竟結束得悄無聲息。

        所有人都累了。從之前的徐心寧方若綺，再到現在的范曉愛。無論是私生活放蕩還是第三者插足，太多的消息撲面而來的后果便是他們一齊失去了新鮮感。這場年末轟轟烈烈的鬧劇，你方唱罷我登場。硝煙散盡的剎那，連吃瓜群眾都感到了疲憊。

        而在如此盛大的鋪墊之后，金像獎款款來了。

        今年的紅毯因為少了黎華而有了些許寂寞。《遠方來信》劇組未能按時完成二期拍攝任務，所以黎華趕不回來參加頒獎典禮。男主角缺席，方若綺只好自己走紅毯。不過這反而讓她很是自在。作為今年最佳新人最有利的競爭者，相比于名不見經傳的其他三位提名者，所有人都覺得她拿獎板上釘釘。

        于是當頒獎嘉賓站在臺上開獎時，方若綺的笑容可謂是志在必得。

        可板子上的釘子是能被拔下來的。當一個稍顯陌生的名字從話筒里響起時，所有人都愣了三秒然后齊齊看向方若綺。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驚訝，也有幸災樂禍。方若綺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鏡頭也同她的笑容一起，僵硬著許久沒動。

        方若綺有些恍惚。直到一個身穿淡粉色長裙的女孩子亭亭玉立地站在臺上，她都沒回過神。

        頒獎人叫她蕭依莉。

        蕭依莉。方若綺默念著這個名字。誰啊？

        這一屆金像獎一定可以被載入史冊。史上最反轉，史上最話題，史上最血雨腥風。方若綺被蓋章為慘遭滑鐵盧。但她并不寂寞。最佳女主角頒給了林妮雯。古芊菁竹籃打水一場空，徐心寧滿懷期待終成空。這對空空組合的表情管理沒比方若綺好多少。

        可是獎杯在手的林妮雯也不開心。因為之后的最佳男主角落入了高明權的口袋。臺上是高明權感慨萬千的致謝辭，臺下是林妮雯尷尬的臉和馬志文猶如吞了蒼蠅一般的表情。

        這場以同歸于盡為結局的年末大戲向世人完美詮釋了什么叫羈絆。

        大幕落下，沒有贏家。

        方若綺看著頭條新聞里林妮雯和高明權并列的照片，真想給組委會豎個大拇指。今年這場頒獎典禮本身就值得一個金像獎。這是真他媽知道怎么給人添堵啊。

        典禮結束之后方若綺去后臺找林妮雯想和她道喜。結果馬志文一副生人勿擾的樣子態度極其兇狠，嚇得她根本不敢說話。后來想想還好那聲恭喜沒有說出口。否則對方的鐵拳大概能把自己打飛。林妮雯不知為何很是緊張。她一邊輕聲呵斥丈夫，一邊開口送客。方若綺只好訕訕地走出來，結果就在自己的休息室遇到了王瑞恩。

        提起這位王大哥她也要嘆氣。明明之前那些安慰人的話說得挺好，偏偏要在短暫的沉默之后，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你還是拍了寫真集。方若綺直接反駁，mariesu不是寫真集。她真的不明白，這本裸之特輯不知道多少明星拍過，怎么就她不能拍呢？林妮雯一副擔憂的樣子，王瑞恩一副失望的樣子。他們明明是她最親近的人，卻全都不了解她。

        越想越心煩，方若綺打算退出app。然而眼角余光瞟到一張蕭依莉的照片讓她拇指一頓。她后來終于知道這個蕭依莉是誰了。她是翱翔天際的藝人，而且還是金皓薰帶的第一位藝人。那一刻，方若綺想掐死金皓薰的心都有了。

        夏嫣在電話里聽上去有些沮喪：“我說她一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十八線怎么能竄這么快。了解一下才知道。她是華僑背景，家產上億。年初政府出臺政策鼓勵華僑回國投資，她爸爸就借著這股東風回來了。雖然不知道蕭大小姐是怎么看上翱翔天際這個半死不活的公司的，但目前看來倒還有些眼光。她爸爸贊助了今年的金像獎，同時組委會要玩兒平衡術，所以獎就給了她。”

        又來了，又是這樣。其實在娛樂圈這么多年，暗箱操作指名內定早已見怪不怪。但方若綺沒想到連最權威的金像獎也是這副德行。今年只是一個新人獎。以后呢？女主角也要拱手讓人嗎？照片里的女孩子臉色蒼白，笑起來溫柔如水，似是有不足之癥一樣看上去弱了些。也不知是方若綺精神敏感還是怎么的，面對這樣一個一只手能捏碎的姑娘，她總放不下心來。

        夏嫣最近的狀態很不好。她這幾個月接連栽跟頭，極大地挫傷了自尊心和自信心。按她自己的話說，花錢這種事沒人比她專業，結果還被別人搶了先。她終于明白，夏川在過去的二十年里為她擋掉了多少風雨才保護著她順風順水地長大。如今她必須要離開那個家，獨自面對這個真實的世界了。

        《無憂事務所》的推進不太順利。在和pstv解約后，這部劇轉由永振電視臺制作。永振是老牌電視臺，但最近幾年市場份額一直被pstv擠壓。如今就靠著龍少武的社會鄉土劇和劉仲星的王牌綜藝《綜藝皇帝》撐著。除了制作班底不甚理想外，演員的選擇也頗有爭議。最開始夏氏的影視公司都是給夏嫣的堂兄負責。結果有一次夏川撥冗看了一眼，差點兒沒被這敗家子兒氣死，直接拍桌子大罵，你選的是律師嗎？這他媽是盤絲洞里的妖怪！

        演員推倒重來就少不得一番波折。好在方若綺人緣不錯，拉了幾個朋友幫忙，最后就剩下一個男主角了。男主角的人選讓他們很頭疼。這個角色非常有趣。平日里邋里邋遢，上了法庭就帥到掉渣。反差及大。演員的年紀要比方若綺大，演技好，還得帥。夏川當時一看要求直接說，這不就是黎華么？找他，穩賺不賠。

        夏川這個人追求利益最大化。但夏嫣不是。方若綺的男主角必須換人。夏氏兄妹互相說服不了對方，之前表示對男主感興趣的童靖陽也沒了動靜。他和pstv關系匪淺，如今換了制作方，不愿意也正常。

        電視劇波折不斷，獎也被人搶了。方若綺郁悶地趴在桌上什么都不想做。這種倦怠很少出現在她的身上。過去的幾年，無論怎么難，她都像打了雞血一樣拼命往上爬。但此時這種努力也沒回報的挫敗感卻自下而上將她全部力氣都抽走了。

        梁安敲門進屋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有氣無力的方若綺。這樣的她很新鮮，他索性立在門邊欣賞起來了。

        方若綺抬起兩只眼皮：“看猴兒呢？”

        梁安難得彎起嘴角：“這么喪。”

        “不行嗎？”方若綺沒好氣。

        “那我來的正是時候。”梁安搖了搖手里的小盒。卡拉拉，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方若綺一愣：“黎華嗎？”她頓時精神抖擻起來，“他說什么了？”

        那雙大眼睛像燈泡一樣亮了。梁安服氣。他將手里的小盒子放到桌上：“他什么也沒說，就讓我把這個給你。”

        方若綺狐疑地看著桌上的小盒，粉餅一樣大小，又抬頭看看梁安。

        梁安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你打開看看？看不懂也沒事，反正他這兩天就回來了。”

        他這一套話云里霧里的，說完，甩甩手就走了。這是什么很需要智商的東西嗎？方若綺盯著那神秘的小盒子，莫名有點兒緊張。這是黎華第一次送她禮物。她伸手拿起來，搖了搖，發出的響聲像是個硬物。她深吸一口氣，雙手并用迅速地將盒子拆開了。

        一枚硬幣。

        咦？方若綺一愣，記憶突然而至。

        那天，她聽完黎華生澀的二胡獨奏，給了他一塊錢。當時黎華是怎么說的來著？對了，他將硬幣拋向空中又接住，說道：“無論怎樣都是褒獎。”

        你啊……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枚硬幣從紙盒中取出，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她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給他的那枚。因為現在的它嶄新干凈好像被仔細清洗保存過。

        不過無所謂。你總是知道我最需要什么。而我，又是那么的喜歡你。

        陽光下的金屬厚實閃亮。拇指一彈，滴溜溜在空中翻了幾下落回掌心。方若綺將它按在胸口，虔誠地為它賦予意義。

        a面是我愛你，b面是我依然愛你。

        那些未落成文字的鼓勵我都懂，所以我的心情你也一定會知道的吧。

        方若綺拿起手機，給夏嫣發了一條消息：“不要難受。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我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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