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一百二十、無望之愛
席若蕓睡著了。哪怕剛剛經歷過那樣的傷心,她依然安然入睡了。兩道深深的淚痕從眼角一直滑到雙鬢,讓這張美麗的臉顯得脆弱可憐。一切都會過去。當太陽再度升起,她會從噩夢中醒來,拭去淚痕,迎接新生。
黎華坐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若說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只是感情沒有道理可講。他不愛她,所以不會和她在一起。黎華不是個強求的人。不強求別人,也不勉強自己。這么多年,他們一個遮掩一個裝傻。掩耳盜鈴,害人害己。所以說清楚也好。她依然是他很重要的朋友。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放下一個沉重的包袱,黎華起身,抬手看了看表。糟糕,九點多了。他連忙從兜里掏出已經靜音的手機,發現上面十幾個電話來自餐廳老板和高明權。
沒有方若綺。
完了。他暗叫不妙,徑直給老板回撥了過去。
電話立即被接起,對方急吼吼地發問:“終于聯系上你了。你們是什么情況?”
黎華一愣,走出房間伸手帶上門:“怎么了?方若綺呢?”
“走了啊。”老板說,“走好久了。急匆匆的。我都沒來得及問。”
果然生氣了。黎華煩惱地撓了撓眉頭。第一次如果說是初犯,第二次換成誰都要爆炸。不過他其實并不擔憂。今天的狀況是可以解釋清楚的。方若綺是明理的人。他有自信能把她哄回來。
他說了些抱歉的話,表示錢會照給。老板不在意這個,錢無所謂只要你們沒事就好。
倆人說了幾句就撂了電話。黎華轉而要打給方若綺。哄人的時候一分鐘都不能耽擱。然而他剛打開聯系人目錄,高明權先一步打進來了。沒辦法,眼前的總是更要緊一些。
“有事?”黎華接了起來,一邊走到玄關低頭換鞋。
“你在哪了?”高明權的聲音壓得很低,顯得很沉重。
很少聽他這樣講話。黎華動作一滯,心突然提了起來:“怎么了?”
“就你一個人嗎?”
“嗯。”
高明權深吸一口氣:“你聽我說……”
“……”
好像有人在他耳邊開了一槍,砰的一聲,登時天旋地轉。他下意識扶住鞋柜,沒讓自己狼狽地坐到地上。聽筒里嗡嗡作響,地磚上的花紋突然開始旋轉。他難受地閉上眼睛。怎么會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聽明白了么?”話畢,高明權猶豫著問。
黎華木然地嗯了一聲。
“別太在意了。”
黎華定了定神,半晌找回了聲音:“謝謝你。我知道了。”
他的冷靜讓高明權一愣:“就這么著?”
“嗯,再見。”
“啊?!”高明權提高嗓門,“黎華!喂!”
“情人節快樂。”
對方緊張的聲音被硬生生掐斷在電話里。黎華靠著門,抖著一雙手去拉把手。拉了幾次,沒拉開。他蹲在了地上。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有了些力氣,這才緩緩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夜風吹得他清醒了幾分。他恍惚著坐進車里,剛剛充斥在腦海中的蜂鳴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空曠。他茫然四顧,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去哪兒,要找誰。
方若綺那是不能去了。真相猝不及防。它攜風帶雨以不容拒絕的磅礴之力摧毀了他引以為傲的自信和從容。那些婉轉的愛意和衷腸,原本以為可以挑個難忘的日子慢慢講細細說,卻還是錯過了時機。
他伸手進大衣兜,輕輕一勾,帶出一個藍絲絨小盒子。疼痛細細密密地從心口蔓延開,讓他抽了一口冷氣。他將盒子放在掌心,摩挲片刻,輕輕地打開。里面放著一條鉆石項鏈。碩大的鉆石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異常耀眼的光輝,猶如一顆恒星可以溫暖亙古寂寥的長夜。
他看到這顆鉆石的剎那就想起了方若綺。那雙大的眼睛就是這樣明亮地、不屈地、堅強地、清澈地注視著他。那樣美麗的人,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世事無常。或許這就是他自負的代價。他輕輕地笑了起來。盒子蓋上的剎那,光芒盡數收攏。他將它永遠地放在了置物箱的最深處。
方若綺抱著手機在沙發上睡了一夜。一天、兩天、三天,電話的另一頭仿佛墜入了黑洞,將她的憤怒、焦慮、懷疑和期待通通吞噬了干凈。黎華沒給她消息。這人就像失蹤了一樣,完全復制了之前八月十六那次的應對方式,將矛盾冷處理。
方若綺再度打開兩人的對話框。2月15號清晨,她氣不過,寫了長長一段,夾槍帶棒諷刺咒罵他的無恥。后來她刪除了。2月16號清晨,她寫了一小段,質問他的逃避。后來還是刪除了。2月17號清晨,她在腦海里為他找了無數借口和理由,最后寫了三兩句話表示可以聽他解釋。還是沒有發出去。
2月18號,她寫了一句話,并成功地發送:“你怎么了?”
等待是漫長的,但終歸有所收獲。她在幾小時后收到了回音。還是梁安。方若綺失望地接起電話。每一次,當他們亟需面對面溝通的時候,黎華總會把梁安推出來。他習慣于從兩人的問題里抽身,看似灑脫地給對方空間,再游刃有余地將選擇權一并交予。他似乎料定方若綺的憤怒對著一個外人會像泄氣的皮球,最終無奈妥協。如此惡劣,如此冷血,卻又絕對好用。
方若綺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可就像對方拿捏的那般,對著梁安她能說什么呢?很多時候,方若綺覺得兩個人當面大吵一架,哪怕不冷靜話趕話互相傷害,也比這樣無處發泄的好。不斷的妥協,不斷的失望,他們之間還剩下什么呢?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沒等她開口,梁安先開門見山地說:“黎華病了。”
“什么?”亟待爆發的怒氣一下子熄了。方若綺一愣,“什么病?”
“肺炎。”梁安說,“15號開始發燒,現在都沒退。”
“怎么會肺炎?”方若綺緊張地問,“嚴重嗎?”
梁安說:“黎華很少生病。或許是過去十幾年的疲憊攢在了一起。或許是去年在美國那場病留了個尾巴。其實年前他從山區回來身體就不太好。”
方若綺心下一沉,升起一絲愧疚:我竟然沒注意到這些。“他在回生醫院住院嗎?”她問。
“是的。你放心,他的家人在。”
“哦……”方若綺抿了抿嘴唇。舌尖上跳著一個人的名字,讓她既鄙視自己的狹隘,又迫切地想要詢問,“那,那,席若蕓呢?”她越說越小聲。
“來看過兩次。”梁安平板地回答。
方若綺只覺得心痛到喘不過氣。她算什么?連生病都不配知道,連看望都沒有資格?她突然一摔手機憤怒地叫道:“那他明天就能退燒出院了!”
明明是氣話,卻又忍不住關心。梁安嘆了口氣,將手機揣進兜里,目光通過門上的玻璃看向病房內背對他的黎華。透明的液體正靜靜地注射進他的血管。他們在一起這么多年,他很少看到這位天王巨星如此暗淡。
梁安在情人節第二天如約來到海邊別墅接黎華去工作。他用指紋打開門禁,入眼只見客廳門窗大開,玫瑰花吹落了一地,整座房子安靜得沒有一絲人氣。他心中一凜,踩著凋零的花瓣,繞過打翻的酒瓶,發現了縮在圣誕樹下的黎華。他全身滾燙,就這樣穿著單薄的西裝被海風吹了一夜。
方若綺望著漆黑的夜空默默流了一陣眼淚。月光暗淡一如她的心情。她想黎華一定是和席若蕓在一起了,所以才會對自己180度大轉變。那時那地,沒有一個男人能拒絕脆弱的她。那樣楚楚可憐的哀求和告白,任誰都會動心的。
她胡亂抹了把臉,讓自己看上去沒那么狼狽。她還在片場,若是被看到少不得閑話八卦。眼見四下無人,她將風衣的衣領立起,遮住下巴,低著頭縮著肩膀往房車匆匆而去。他們剛收工,不少人已經走了,于是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地上的影子陪著她走了一路。她傷心地想,自己又變成一個人了。其實孤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尤其當你習慣了陪伴。可是方若綺,你什么時候真的得到過呢?那些溫柔體貼,那些耳鬢廝磨,都是錯覺罷了。他是個好演員,帶她入戲。可他是個壞人,一聲cut,獨留她魘在驚醒的夢里不知所措。
前面不遠是紀翔的車。這時候有光從里面漏出來。他和金皓薰竟然沒走。若是往常,她大概會敲響車門和他們聊一會兒,但現在她不想和任何人有接觸。她將風衣裹嚴實了些,從車頭前匆匆而過,也就錯過了車內發生的一幕。
金皓薰在沉睡。車燈沒有開得很亮。這樣的昏暗能讓那些見不得光的齷蹉恣意生長起來。有人坐在地上,正支著頭靜靜地看著他。這輛車是翱翔天際的公共財產。金皓薰摳搜的貨比三家,選了個性價比極高的款。只是因為蕭依莉大小姐有自己的高級款,所以這輛車基本都是紀翔在用。
紀翔忘了自己看了他多久,好像過去了一生一世。日常的金皓薰很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他每天奔波于唱片公司、廣告公司和電視臺,就像上了發條的機器。可明明是機器,在身心俱疲之余,卻還有那么多情感可以傾注給他人。討厭,紀翔暗暗地想。他討厭他對著誰都會展露的莫名其妙的笑。
金皓薰曾放出“豪言”,要給他家一般溫暖。家?紀翔冷笑。他不需要這個。他一個人生活了這么多年,以后一樣可以獨自生活下去。冷了多穿點兒,熱了少穿點兒,病了找藥吃,死了一了百了。有什么呢?金皓薰比他好多少?風雨飄搖的公司,惡疾纏身的父親。他一個人把什么都扛了起來,竟然還有工夫去關心別人。
他早就習慣了這樣幽暗的生活。幽暗的性格,幽暗的性取向。可哪怕是下水道的老鼠,竟然也在向往著光明。紀翔冷漠地勾著嘴角,這樣的表情會讓他顯得邪惡。他用手指輕輕碰了碰金皓薰。對方手掌的溫度燙了他一下,讓他趕忙縮了回來。
車里只有兩個人。這個認知突然跳進腦海,讓紀翔不由得心跳加快。沒有蕭依莉病怏怏的笑,也沒有經紀人溫柔關懷的目光。眼前的人就像一只仰躺的刺猬,乖巧地向他露出柔軟的肚皮。
他的手不停地發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指尖。那樣漂亮的手指,應該彈奏最名貴的鋼琴。他輕輕地在對方的嘴唇上點了一下。轉瞬即逝的觸碰讓潮水般的柔軟席卷了全身。他魔怔地將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像個變態。
他愛著他。這份無法傳達的感情清楚又無望,只能在見不得人的一刻于他胸口倏然綻放,再迅速枯萎。他不想給對方造成困擾,更不期待對方的回應。這樣就好,這樣遠遠的看著就好。金皓薰不知道,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方若綺回到車里。新招的小助理不在,她反而安心。她輕輕地關上門,靜靜地坐到座椅上,再慢慢地躺倒。她想到了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人。這些人事無一不在影響著她的人生觀和人生選擇。她想到20歲的自己。那么意氣風發,好像整個娛樂圈都在腳下。她羨慕那樣的自己。成長是在失去勇氣。牽掛太多,糾結沉沒成本,反復思量之下就會裹足不前。
她不應該這樣。八月十六之后,她在心里給自己劃了一條線。現在黎華踩線了,那么她就要遵守規則。
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方若綺從兜里摸出來一看,是李美靜在群里安排明天的拍攝計劃。她騰一下坐起來,麻利地從背包里翻出劇本。
男人會背叛你,但錢和工作不會。
臺詞很晦澀。“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一個又一個難以理解莫名其妙的司法專用詞繞得她大腦發暈兩眼發花。方若綺盯著劇本,幾乎不認識“民事行為能力”這六個字了。她反反復復念經一樣嘟囔了一陣子,合上劇本發現腦子里除了這六個字竟然什么都沒剩下。
不是這樣的。她背臺詞其實很厲害的。她又急又氣,狠狠地捶了幾下頭,最后一下打得重了,疼得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沒人安慰她。她就在不斷的抽噎聲中,將那些晦澀的法律條文一個字一個字啃下來。她不能停,也不可以松懈。除了這個,她什么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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