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連續(xù)幾日的雨終于停歇。

　　晨露未散之時，一輛極不起眼的馬車從后門駛了出來。

　　馬車內(nèi)坐著兩個粗壯的婆子，李氏也在其中。

　　她早沒有身為凌二太太的氣勢。

　　她穿著家中有分體面的下人都嫌棄的粗布衣裙，神色憔悴，不過一夜間雙眼已凹了下去，面色枯槁蒼白。落魄又狼狽。

　　本該死了的方順將她摧毀，讓她從勝利者落敗得任人魚肉。

　　她今日離了凌府，怕再也看不到她的一雙兒女，過那煎熬的苦楚日子。

　　她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她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

　　李氏空洞的雙眼中落了淚來，剛才始是無聲的抽泣，隨后情緒再也控制不住，變成了嚎啕大哭。

　　“哭什么哭，你這樣的毒婦，大老爺沒要你命就是你前世修德了！”穿著藏藍色衣裳的婆子毫不客氣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李氏被她打得頭一歪，臉上火辣辣的疼更告訴她現(xiàn)實，她抖著身子哭身反倒更加尖利。另外名婆子煩燥的隨便摸了塊帕子，掐過她下巴就給塞到了嘴里，那婆子動作粗蠻，李氏嘴里堵了帕子，哭不出聲音險些沒被自己憋暈過去。

　　那兩婆子怕她再鬧，索性一不做二休直接用繩子把她雙手雙腳捆住，反正主子是要把她送走，怎么送走的又不會在意。安生了，她們差事才更好完成。

　　馬車越行越快，很快就離開了京城，往偏遠的城郊去。

　　而凌昊一大早就讓人送信給大理寺卿，將昨天送進來的人都帶離府。

　　凌昊吩咐立在影壁處，看著繼子朝他作揖，然后翻身上馬亦離了府。

　　“老爺，明明不必景麒過堂的。”蘇氏眉宇間有著擔(dān)憂。

　　凌昊聞言只是微笑，晨光下的高大男子，神色顯得特別的溫和：“他知道自己該干什么，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凌家。”

　　“老爺，三小姐和燁少爺從側(cè)門出府了！”跑出一腦門汗的管事打斷了夫妻間對話。

　　蘇氏吃驚：“他們是要去做什么？那是他們?nèi)サ牡胤絾幔浚　?br />
　　凌昊也有些頭疼，不過隨后也無所謂：“讓多去些侍衛(wèi)護著，他們兄妹間感情好，攔住也還是會跑去。”正好回頭還能照看著繼子。

　　當(dāng)家做主的人都這態(tài)度了，蘇氏擔(dān)憂也沒用，又吩咐管事叫人順帶稍些點心，三個孩子可都沒有用早飯。

　　挽夏所在的馬車不遠不近尾隨其后，凌景燁看著妹妹表情十分之復(fù)雜。

　　昨天下午他才睡起一覺，就發(fā)現(xiàn)家里發(fā)生這樣的大事，全程懵著聽父親如何發(fā)落了李氏。妹妹很厲害的當(dāng)了功臣。

　　他妹妹真的只有十二歲嗎？！他十二歲時闖著禍還挨著父親的揍，在寒風(fēng)中被罰蹲馬步，一蹲就是好幾個時辰。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早慧。

　　可不是又說，慧極必傷……凌景燁語氣悶悶的朝假寐的妹妹道：“挽挽，回頭讓母親給你補補身子。”

　　挽夏此時正回想著沈滄鈺恰好時機送東西來的事，兄長沒人沒尾的話讓她莫名奇妙。

　　她奇怪的看看他：“好好的補什么身子？”

　　凌景燁想說太過聰明傷身，可又噎了回去，轉(zhuǎn)而道：“你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補補好長高些。”

　　很合情理的理由，挽夏并沒有再多疑惑。不過她知道不必刻意，前世她到十五歲就已比別的閨秀都要高半頭，倒不怕長矮了。

　　可難得這粗枝大葉的兄長細膩一回，挽夏笑吟吟應(yīng)好，不愿拂了他的關(guān)切。

　　應(yīng)聲后，挽夏又繼續(xù)琢磨。

　　想到沈滄鈺的及時，他應(yīng)該是非常了解自己這邊動向的，許巖也是他被半途攔下遞的東西。

　　他隨時都打探著凌府的消息嗎？

　　挽夏心里別扭不已。

　　妹妹說了兩句話又沉默著，凌景燁還發(fā)現(xiàn)她還蹙著眉尖，像是在思慮什么？

　　他抿唇，側(cè)身在暗閣尋出棋盤：“挽挽，我們來下棋吧。”

　　思緒再度被中斷，挽夏抬頭看了眼兄長，點點頭，伸手要去接棋子。

　　纖纖玉指還未捧到裝子的白玉盒，凌景燁卻將東西又塞回到暗閣中，一本正經(jīng)道：“算了，下棋也傷神，你左手那側(cè)有話本，我給你讀話本吧。”他是想讓妹妹少費神思的，下棋不適合。

　　兄長善變，挽夏有些無語，覺得他今兒怎么有些不對勁呢？！

　　不過隨他吧，她便取了話本遞過去，凌景燁一雙星目便滿含笑意，給妹妹讀書聽。挽夏一開始是真在聽的，可美好的愛情故事在兄長一板一眼的朗讀下實在沒味道，她又開始走神起來。

　　沈滄鈺的玉佩還在她這，她是不是要尋個機會將東西還了？

　　一路讀書聲，挽夏也胡思了一路。

　　聽聞衙門今日升堂，審的又是難得遇見的高門大宅之事，挽夏到達時已見衙門口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她戴好帷帽，被兄長扶下了車。

　　兩邊侍衛(wèi)開道，百姓們先前就瞥見那朱蓋裝飾氣派的馬車，此時都紛紛避讓，好讓來人通行。

　　小姑娘帷帽白紗觸地，窈窕的身形在中若隱若現(xiàn)，身邊的少年身如玉樹，俊朗英氣，吸引了一路的目光。

　　正是此時，咚的一聲響，衙門前的大鼓被敲響。

　　眾人皆回頭張望，只見一位少年正手執(zhí)鼓錘，有力的擊鼓。

　　鼓聲過后，衙門有小吏走出，少年揖禮雙手將狀紙傳上，眾人這才看清他的面容，心中又一聲感嘆。不想今兒居然又見著位俊美的謙謙兒郎，又開始猜測這人身份。

　　挽夏站在臺階下，仰頭看從容立在上方的大哥，想到接下來的事手便慢慢攥緊。

　　不會，遞了狀紙進去的小吏再度出來，朗聲朝凌景麒道：“當(dāng)朝律法，狀告生父，先受棍型一百！”

　　小吏聲落，人群便沸騰了起來。

　　狀告生父？！

　　今兒不是審昨天才傳遍滿街身為凌家繼子的大少爺欠債拒還一案？！聽說是凌家大少爺還賣了生父的產(chǎn)業(yè)，就這樣還不夠抵債的！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著，視線又落在那已筆直跪在門口處的少年，突然恍悟。

　　這個少年難道就是凌家大少爺？！

　　眾人還在交頭接耳，已有衙役手握刑仗，在得令后開始施刑。

　　“挽挽，閉眼。”凌景燁不忍妹妹親眼看見血腥沉重的一幕，低聲道。

　　挽夏沒有回答，也沒有依言回避，而是站得筆直，看著那刑仗一下一下重重擊打在兄長身上。跟著高喊的次數(shù)聲在心中默數(shù)。

　　一百刑棍。

　　本來她大哥根本無須承擔(dān)這一百刑棍。

　　鐵證如山，她大哥根本不必要過堂，只要案子一結(jié)那些對凌家不好的流言也會散去。可大哥卻說，他始終是欠著那人的生身恩情，他受一百棍也應(yīng)該，全當(dāng)還了他的這份恩情。往后相互再無瓜葛。

　　一百刑棍，便是練武之人抗下也皮開肉綻。

　　挽夏在數(shù)到二十時，果然就看到了有血跡從兄長背后滲出來，隨后慢慢擴散，卻發(fā)的刺眼。而少年的跪直依舊筆直，仿若他擊在刑仗并不是擊在他身上，似松竹一般，風(fēng)雨不催，傲然堅韌于天地之間。

　　她眼眶濕潤，杏眸中已積聚滿了水汽，卻強忍著。她應(yīng)該為有這樣的一個兄長與有榮焉！

　　隨著越加越多的次數(shù)，原本鬧哄哄的人群也開始安靜下來，待到最后，所有的人都神色嚴(yán)肅。雖不明情況，卻為那從頭至尾都身姿挺直的少年觸動，能表現(xiàn)出這種毅力的一個人，如何會是那起嗜賭的紈绔無能之徒？！

　　百姓們在聽到受刑完畢四字，驟然再度沸騰起來。

　　凌景麒已被衙役請入內(nèi)，百姓們紛紛都往前涌，爭搶著上臺階要占據(jù)最好的位置，好聽清堂內(nèi)審案。

　　百姓突然異動，凌府侍衛(wèi)都大吃一驚，忙形成包圍圈將兩位小主子護在其中。不過片刻，臺階下便只余凌家兄妹，堂內(nèi)響起衙役們齊聲高喊的升堂二字。

　　衙門街角，沈滄鈺坐在普通的馬車內(nèi)，撩了簾子看向遠處那抹素色，清冷的神色慢慢變得平和：“我們也過去。”

　　喬裝的戚安在外邊駕車，聽得吩咐叱一聲便朝衙門去。

　　挽夏擔(dān)心兄長，準(zhǔn)備遞了名貼好進到堂內(nèi)觀審，不料眼前便駛過輛馬車，又正正好停在她跟前。

　　凌府侍衛(wèi)見此正要斥離，沈滄鈺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了出來：“溫嫻，我這有位醫(yī)術(shù)不錯的隨從，讓你兄長帶他到后衙守著吧。”

　　挽夏聽出他的聲音怔了怔，戚安同時也一愣，誰是醫(yī)術(shù)不錯的隨從？！王爺這一出走的是什么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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