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安少年
“沙,沙……”
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披散著頭發,裹頭的巾子搭在一旁的木架上,背上那柄三尺六寸的劍在他幼小的身板下顯得又寬又長。
少年的劍在鞘中,腳下是一片沙地,他踏著奇怪的步伐在這片沙地中來回游走。長劍的分量顯然不輕,少年的臉龐上不斷有汗水淌下,滴落在腳下的沙土中,瞬間便成了一小塊深色的斑點。
沙地在一處空曠的后院中,而后院則在一座四進的回字型四合院里。這時天色已近黃昏,連著后院和內宅的小徑上走過來一位少女,衫襦、半臂、布裙……清一色的翠綠綴著些淡黃。
少女應是比少年小一兩歲,鵝蛋臉,柳葉眉,是個美人胚子,一雙水靈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著,下一刻便盯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似是沒有察覺,亦或是故作毫無反應的姿態,他只是重復著練了一整天的步法,在沙地間來回穿梭。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半炷香的功夫,直到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局面。
“濟哥,你在練什么呢?”
少年聞聲并未停下腳步,又繞著沙地走了一周,這才收了架勢,抬頭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只見入眼一片翠色,少女已氣鼓鼓地走了過來,頭上的雙丫髻一抖一抖,像它們的主人一樣來勢洶洶。
“姝妹,你來了。”少年喘了口氣,嘴角泛起笑容。
少女輕“哼”了一聲,站定在沙地外邊,道:“好呀,你裝作聽不見我說話嗎?”
少年微微一窘,摸著后腦勺,歉然道:“姝妹,我聽見你說話了,只是一時收不住氣息,這才走多了幾步,還請你見諒。”
少女又“哼”了一聲,心下認可了少年的話,面上卻不想領情,便岔開話道:“濟哥,你來我家也有月余,每日只見你背著好大一柄劍,卻不見它出鞘過,莫不是假的吧?”
“不是的姝妹。”少年連忙擺了擺手,怕被少女看輕,急著解釋道:“師父說‘初九,潛龍勿用’這是本門劍法的開山宗旨,講的是藏劍養氣的功夫,這一式需練個三年才能小成,在這之前蘊養的劍是絕不能出鞘的。所以……”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少女顯然對這些不感興趣,打斷了少年近乎自言自語般的解釋,又道:“濟哥,你練這些刀啊劍啊的有什么用呢?”
少年聞言一愣,他以前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只是師父說練他便練了,這時被少女問起來,竟一時語塞。
無奈,皺起眉頭思索了半晌,有些遲疑地答道:“練好功夫就能保護好人,懲罰壞人,嗯,可以行俠仗義。”
少女撇了撇嘴,反駁道:“世上壞人那么多,你一個人又哪里管的過來?”
少年又是一愣,半晌,再次遲疑道:“可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誰說的!”少女昂起了脖子,有點小驕傲的樣子,道:“一個人打打殺殺終歸是匹夫之勇,要想保護好人、懲罰壞人就得讀圣賢書、學萬人敵,像白公居易、王公昌齡那樣,或為朝廷砥石,廣施德政;或為戍邊將軍,守土討逆。如此才不枉了一生。”
少女雖然年紀尚小,說起這番話來卻是條理清晰、頭頭是道,直把少年說的張大了嘴傻立在原地。
然而少女仍意猶未盡,話音一轉,又道:“更何況白公、王公皆是大才子,留下的佳篇數不勝數。”
說著,也不顧少年的尷尬神色,用她那清脆而略帶稚嫩的聲音吟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城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怒喝當空傳來:“姝兒,怎么又在捉弄你兄長,真是胡鬧!”
隨著聲音而來的是兩個三十幾許的男子,左邊一人長著一張圓臉,頭裹幞頭,著一件圓領袍衫,面色稍顯黝黑;右邊一人長面無須,著一件窄袖短衣,頭發束在腦后,全身上下唯一的特點就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方才那聲怒喝便是左邊之人發出的,他正是這少女王姝兒的父親,神策軍錄事參軍王時勉,長安城這天子腳下不起眼的一員小官,這四合院便是王家府邸。
右邊之人則是王時勉的至交好友,姓趙名戍風,一手“落日劍法”冠絕武林,在天下使劍的好手中足以名列前五。而這少年正是他唯一的弟子,姓李單名一個濟字。
趙戍風有事出外了十余日,李濟好久未見師父,欣喜地迎了上去,又礙于王姝兒在旁,不愿表現出稚氣,便只是行了個禮。另一邊王姝兒可不管這些,早已像只小蜜蜂般纏在了父親的手臂上,撒起了嬌。
王時勉的話音里雖然帶著怒意,語氣卻并不算太嚴厲,一方面是對女兒的寵愛,另一方面則是覺得小孩子之間的嬉鬧沒什么大不了。他輕拍了王姝兒的腦袋一巴掌,喝道:“還不快向你兄長道歉。”
王姝兒還沒來得及說話,李濟已搶先替她開解道:“王叔父,不怪姝妹,是我自己太愚笨了,姝妹說的這些我都沒聽過,倒是長見識了。”
王姝兒聞言,臉上笑開了花,嬌嗔道:“爹爹你看……”
王時勉冷哼了一聲,卻不再說話,只是瞪向女兒。
王姝兒見狀,知道父親這下是真生氣了,只好乖乖轉過身,先沖李濟偷做了一個鬼臉,才可憐楚楚地道:“濟哥,姝兒錯了,對不起。”
李濟連連擺手,小臉漲得通紅,只是說不出話來。
趙戍風見狀,哈哈一笑,打起圓場:“好啦,王老弟,孩子間鬧一鬧何妨。”說著又向李濟道:“濟兒,這幾日為師不在,你練功偷懶沒有?”
李濟忙搖了搖頭:“弟子不敢懈怠。”
趙戍風道:“好,且讓為師考較考較你。”說著手腕一抖,從袖中變出一截木枝。
王時勉見狀,知道這師徒倆要切磋授業了,便拉起王姝兒的手,道:“走,不要打擾你兄長了,爹爹帶你去買糖人。”
王姝兒一聽買糖人,立馬雀躍了起來,沖李濟揮了揮手,便跟著父親走了。
待王家父女走后,師徒二人來到沙地中間,趙戍風道:“為師的落日劍法,在武林自成一派,你可知本門劍法有何獨到之處?”
李濟答道:“本門劍法不重劍訣而重劍意。。”
“好,接招。”趙戍風點了點頭,手中木枝靈蛇出洞般點向李濟。李濟腳尖一點,向后躍去,趙戍風身形飄動,手中木枝隨著李濟前進。
眼看到了沙地邊緣,李濟忽得向側面閃去,背后長劍連鞘卸下,向木枝上一搭,憑借重量優勢將木枝壓了下去,他自己則借力欺進趙戍風懷中,劍身在木枝上滑過,抹向師父的脖頸。
電光火石之間,趙戍風手中的木枝突然加速,李濟的劍身瞬時滑了出去,還未及變招,趙戍風身形一側,木枝已刺中了他的肋下。
吃痛之下,李濟拿不穩手中長劍,被趙戍風甩袖輕輕蕩開,頓時空門大開,下一刻便被木枝抵在了咽喉之上。
見狀,李濟撤了劍式,一臉沮喪:“弟子輸了。”
趙戍風哈哈一笑,道:“徒兒莫要氣餒,比起上次有進步。”
說著又教導道:“或躍在淵,尋幽入微,這一步該進還是退,容不得半點錯誤。方才為師劍式還未用老,你便欺身上前,時機沒有把握好,若是再等一息,待劍式用老,這一招就不會這么輕易被為師化解了。”
李濟點了點頭:“弟子受教了。”
“再來,接招。”趙戍風手中木枝一挺,又向李濟攻去,這下木枝大開大合,如同一道密不透風的墻碾向李濟。
李濟劍身一橫,幾次想將木枝推出去,卻被反震得連連后退,小小木枝在趙戍風內力灌注之下竟不輸鐵石。
李濟略一思索,明白師父這是在出考題,又退了幾步,忽而猛得前沖,長劍劈下,狠狠撞在木枝上,這一下的反震之力遠大于之前幾次,李濟借著力道高高躍起,在半空中腰身一扭,轉動一圈,帶著長劍又劈了下來。
這一下千鈞壓頂之勢,趙戍風手中的木枝再難支撐,內力與外力相撞,頓時寸寸斷裂。長劍去勢不減,繼續向下劈去,趙戍風一聲大喝,雙掌一合,夾住了劍鞘,腳下沙土頓時深陷了下去。
趙戍風撒開長劍,點頭道:見龍在田,因勢而動;飛龍在天,以長擊短。徒兒這一招不錯。”說著打趣道:“若是沒有劍鞘,為師就只能狼狽躲開了。”
李濟撓了撓頭,赧然道:“師父取笑弟子了,若是師父手中不是木枝而是鐵器,弟子這招又豈能得手?”
趙戍風擺擺手,道:“生死相斗時,豈有公平可言,本門劍法就是要善于利用天時地利,切莫執著于固定的招式,群龍無首,大道無招。”
言罷,師徒二人又切磋考較了起來,霎時間沙土飛揚,直到酉時黃昏,才堪堪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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