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李濟又在王家住了半月，每日只是練功，趙戍風隔三差五才回來一次，每次考較指點他一番，便去與王時勉商議事情，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濟慢慢察覺到師父與王叔父兩人的神情越來越凝重，只是師父什么都不對他說，他也不敢貿然去問。

　　另一邊，王姝兒每日還是會來后院看他練武，有時看得悶了，便鬧著打斷李濟，要李濟陪她說話解悶，偶爾也會捉弄一下李濟。

　　有一次，王姝兒拿了塊手帕，說看李濟練功累了，給他擦擦汗，李濟沒多想，連聲道謝，可練完功回去客房時，路上被兩個婢女見到，卻盯著李濟笑個不停，李濟一頭霧水、不知所謂。

　　等到趙戍風回來，看見李濟后黑著臉道：“臭小子，不好好練功，卻學女兒戲。”呵斥李濟趕緊去洗臉。李濟往銅鏡上一照，才看見臉頰上兩坨腮紅，不禁一陣苦笑，敢情王姝兒說是給他擦汗，卻是抹上了胭脂。

　　如此這般，王姝兒總是樂此不疲，李濟倒也不以為忤，反倒還樂在其中。兩個缺少陪伴的孩子遇在一起，成為了彼此的依托，仿佛是兄妹一般，卻又比兄妹多了一分青澀。

　　李濟卻不知道，那次王姝兒擦汗捉弄他后，回到閨房中，盯著手帕出神了半天，到傍晚餐飯時，一看見李濟便兀得臉紅起來，李濟以為是王姝兒心存愧疚，還大度地寬慰了她幾句，直逗得王姝兒捂起嘴含笑連連，朱霞漾進梨渦。

　　趙戍風和王時勉兩個心事重重的漢子在一旁見了，只道孩子間玩鬧關系好，老懷頗慰，若是換了王夫人猶在，定能一眼看出李濟和王姝兒間的微妙感覺。

　　這一日，正是八月初一，盛夏酷暑，烈日當頭。長安城里的達官顯貴們紛紛讓下人從冰窖里取出冰塊，或是冰一盞酸奶酪，或是冰一碟西瓜。要說這西瓜可是近些年來的新奇玩意兒，乃是先皇大中年間才從西域傳來的瓜果，皮如翠玉，瓤似朱砂，入口清甜。

　　達官顯貴們尚有冰水可飲，西瓜可食，可平民百姓們卻只能忍著酷暑勞作，為一家人謀生計，大唐的繁華到了咸通年間，似是與平民百姓已無關系。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七月叛亂的徐州兵在龐勛的帶領下逼近淮南地界，浩浩蕩蕩竟有十萬之眾，各地官軍莫敢攖鋒。

　　當然，這一切與長安城里的少年少女還太遠了，午后未時，李濟正要去練功，卻在半路上被王姝兒給纏住了。“濟哥，陪我出去玩嘛。”

　　李濟撓了撓頭，道：“姝妹，我若是不練功，師父回來定會責罰的。”

　　“哎呀我的好濟哥，姝兒都快要悶死了。”王姝兒楚楚可憐地說著，眼珠一轉，又拍起胸脯：“我替你保密，趙大伯不會知道的。”見李濟猶豫不定，王姝兒假作生氣道：“哼，你只怕自己被責罰，卻不怕我悶出病來，好吧，那你去練你的劍吧。”

　　見王姝兒生氣了，李濟頓時沒轍了，只好道：“姝妹你別生氣，我陪你去就是了。”

　　王姝兒聞言，立馬轉怒為喜，笑道：“就知道濟哥最好了，那咱們還去西市，上次都沒去成。”一提到上次，王姝兒或是想起了什么，臉頰突然一紅，聲音也弱了起來：“好不好嘛。”

　　李濟見到王姝兒嬌羞的樣子，一時間呆住了，突然鬼使神差地道：“姝妹，你，你真好看。”說完才回過神，尷尬地合住手，忐忑不安地看向王姝兒，生怕她生氣。

　　王姝兒聞言也呆住了，羞色從臉頰延伸到耳根，半晌，昂起頭故作灑脫：“那當然，我娘親就是大美人，我肯定好看啦，傻濟哥。”

　　李濟見狀松了口氣，連連點頭，卻不知該說什么。

　　“那我們快走吧。”王姝兒說著拽起李濟的手，就要往外走。

　　李濟被王姝兒拽住，踉蹌兩步趕忙跟上，只覺王姝兒的小手一片冰涼，不禁暗自嘀咕：“姝妹的手腳怎么都這么冰涼，會不會是生病了。”

　　他還從未接觸過其他女子，不知少女體陰，手腳本就比男子要冰涼。另一邊王姝兒卻感到李濟的手心一片火熱，傳來的溫度十分舒適，和父親從前拉自己出門時一樣，可是心里的感覺卻又不一樣了。

　　兩人走到一半路，王姝兒嚷著走不動了，便由李濟背著她走，這一休息，王姝兒的小嘴又閑不住了，開始在李濟耳邊嘰嘰喳喳：“濟哥，你快看，那里有賣胡餅的，老伯的帽子真好玩，花花綠綠的。”

　　過一陣，看到有賣冷陶面的，又吟唱道：“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新面來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資過熟，加餐愁欲無。碧鮮俱照箸，香飯兼苞蘆。經齒冷于雪，勸人投此珠。愿隨金騕褭，走置錦屠蘇。路遠思恐泥，興深終不渝。獻芹則小小，薦藻明區區。萬里露寒殿，開冰清玉壺。君王納涼晚，此味亦時須。”

　　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有那膽大的郎君，混在人群里高聲夸贊：“好個冰雪聰明的小娘子，不知可曾婚配否？”

　　李濟聞言，向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瞪了一眼，加快腳步穿過了這段街區，遠遠的，長安西市的輪廓已經出現在眼前。忽而一陣駝鈴聲響起，由遠及近，一隊胡商轉過街角與兩人迎面遇上。

　　一眼看去，商隊有十幾個人，七頭駱駝，載著滿滿當當的貨物。當先一胡人漢子，身材短胖，穿著華麗胡服，尖頂帽，大翻領，滿面紅光。

　　胡人漢子身邊跟著一個胡人少女，身材高挑，比那漢子高出一個頭，少女也穿著華麗胡服，金色頭發在腦后盤成高髻，面上還遮著一塊紫色輕紗。

　　李濟正欲避讓，王姝兒卻沖那胡人少女夸道：“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

　　胡人少女聞言，向王姝兒望來，露在面紗外的眼睛是碧藍色的，深邃而明媚。

　　只見她低下頭，向那漢子吩咐了一句，后者便走了過來，作揖道：“小郎君，小娘子，相逢便是有緣，在下阿卜杜，我家小娘請兩位一敘。”這漢子雖是胡人，一口漢語卻是非常流利。

　　李濟還了一揖，他本不想多事，正欲婉言拒絕，王姝兒已經跳了下來，跑到了那胡人少女身旁。

　　胡人少女也很喜歡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兩人顯是很投緣，沒說兩句便咯咯笑了起來，胡人少女的笑聲仿佛銀鈴般清脆，笑著，美目還瞥了李濟一眼。

　　李濟萬般無奈，只好也跟著走了過去，一番交談，這少女名叫麴夢嬋，自稱是故高昌國人氏，那高昌國早在太宗皇帝時便被大唐覆滅，設立了安西都護府，只是大唐國力日衰，安西都護府已是名存實亡，如今占領那片土地的乃是西州回鶻。

　　麴夢嬋倒也直白，說自己喜歡結交朋友，見王姝兒聰明可愛，又見李濟氣質不凡，便有心結交。

　　李濟見她如此坦誠大方，頓時心生好感，便也放下戒備，與麴夢嬋和阿卜杜兩人熟絡起來。

　　四人一路相談甚歡，麴夢嬋講了許多西域的見聞，令李濟眼界大開，同時她也問了好多關于長安的事情，這倒是王姝兒的強項，喋喋不休地講了一連串，李濟又開了一次眼界，麴夢嬋更是聽得連連點頭。

　　不知不覺中，一行人已經進入了西市，整個西市占地有一千六百多畝，酒樓商鋪星羅棋布，長安城里所有的行當在這里都能找到。西市緊鄰西邊的金光門，又有水道直通潏河，再向北匯入渭河，水陸交通十分方便，故而南來北往的客商絡繹不絕，尤其是打西域來的胡商更是匯集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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