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侯沒本事，京郊營的事兒還是太后求來的。借此機會把京郊營的管轄權交給了鎮國公的嫡次子徐清野。陳家因著和云家的姻親關系一向親厚，每次景元帝要出兵，兵部總是哭窮，攔這個攔那個，景元帝早就煩透了，不殺他不過就是因著太后那邊不好交代。

    剛好趁這個機會，一鍋端了。

    涉及到軍權，還是換上自己信任的人安心。

    云侯和陳侍郎面如菜色，可事已至此，他們犯錯在先，誰也不敢喊冤，只得咬牙接旨謝恩。

    云瑤和陳元若臉色慘白，一臉絕望，景元帝一句私德有虧足夠把他們打入地獄了。

    二人身份都不低，眼瞅著大皇子和二皇子漸漸到了議親的年紀，各家閨秀都牟足了勁兒想要當皇子妃，偏偏這個關頭，景元帝一道圣旨算是絕了他們的皇妃夢，恐怕連那些高門大戶都要掂量著來了。

    蕭明瑄看了一眼上首的景元帝便低下頭，掩住了那意味不明的神情，死死地攥著拳頭，壓住了那幾乎沖破桎梏的恨意。

    兩家人帶著自家女兒退出去的那一刻，趙思源忽然開口道：“舅舅還是好好管管表妹才是，若是再讓我聽見一句，我保證下一次鞭子必然會落在她的脖頸上。”

    云侯對上趙思源毫無溫度的眼眸，本想開口爭辯幾句，卻全數咽了下去，灰溜溜地帶著云瑤走了。

    景元帝一句話都沒說，全當沒看見，任由趙思源出口訓誡。

    壞蛋都走了，羲和卻沒忘給哥哥姐姐們討賞，興致勃勃道：“爹爹！你今天沒看到，三皇兄和四姐姐可帥了！小哥哥也可厲害了！”

    “哦？他們怎么厲害了？”見小女兒的臉頰上帶了些許血色，紅撲撲的，景元帝微微松了一口氣。

    “三皇兄一腳就把那個誰給踹飛了，飛得老遠了！四姐姐拿起鞭子就抽那個大壞蛋，英勇無雙！”小姑娘樂此不疲，手掌翻動，展示名場面，“小哥哥也可厲害了，給我止血，我掉水里的時候他反應超級快！一下子就接住我啦！”

    景元帝朗聲笑起來，摸了摸小女兒的頭，“小丫頭是來給他們討賞的啊。”

    “嘿嘿，這是爹爹教的！有功就要賞！”小姑娘被看破了心思，一臉害羞地往景元帝懷里鉆，“爹爹你說對不對吧！”

    “小丫頭，鬼精靈！”景元帝笑著捏了捏小女兒的臉蛋，這才把視線轉向臺下之人。

    他看向趙思源，眼神復雜，“那是你表妹，你不徇私？”

    趙思源愣了一下，義正言辭，“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能顛倒黑白，這是父皇教我的。”

    景元帝的目光帶了些許柔和，“原來你還記得。”

    這個女兒剛生下的時候他也是寵過的，只是后來牽扯的越多，他用的心思便越來越少，不經意間孩子都長這么大了。

    景元帝笑了笑，又看向一旁的這個素來不成器的三兒子，“不錯，知道護著妹妹了。”

    三皇子順桿兒就爬，“那父皇，兒臣能不能不抄……”

    景元帝打斷他的話，“書還是要抄！”

    三皇子又蔫了。

    景元帝笑了笑，“聽說你想要城北的那個湯泉山莊？”

    三皇子眼眸驟然亮了，跟哈巴狗一樣，惹得景元帝偏頭笑了。

    “歸你了。”

    那是景元帝的私產，三皇子眼饞很久了。

    “兒臣謝父皇！”三皇子立馬跪地謝恩，怕晚了一秒，他的湯泉山莊就沒了。

    “至于你。”景元帝轉頭看向蕭明瑄，半晌沒有說話。

    從北厲送了這個質子來，五年內景元帝見他不超過三次。

    須臾之后，景元帝開口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朕不會動你。”

    他雖然想吞并北厲，但犯不著跟個半大點孩子過不去。

    景元帝依例賞賜了金銀寶器，算是嘉獎。

    蕭明瑄一直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聞言，抬步上前，拱手道：“謝陛下。”

    景元帝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了。

    本以為就此揭過，卻不想云侯和陳侍郎前腳剛進府門，后腳景元帝的圣旨便到了，以管教無方為名，薅掉了兩府女眷的誥命。

    敕封誥命歸后宮管，景元帝親自動手，便明晃晃地表明了態度。一時之間，兩府人人避之。

    夜幕降臨，屋內堆滿了景元帝送來的金銀玉器，蕭明瑄拿了個瓷瓶放在手里把玩。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

    黑暗中傳來一道聲響，卻絲毫不見人的蹤跡，“回稟主子，當時云家小姐先推了小公主一把，后來又罵了小公主。”

    “然后小羲兒就動手了？”蕭明瑄有些詫異，難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暗衛欲言又止，“還沒有，小公主當時并不想動手。后來云家小姐言語上侮辱了主子您，小公主才動的手。”

    蕭明瑄擦拭瓷器的手頓住了，半晌沒有說話，

    十月了，北國的風如刀刃般刺骨，卻仿若比往年仁慈了些許。

    “你繼續守在她身邊，只是下一次你不必再隱藏，若有人冒犯她，殺了就是。”蕭明瑄輕輕一松手，潔白無瑕的瓷器應聲而碎，落了滿地瓷片。

    “明白。”

    微風呼嘯而過，震起枝椏飛散，須臾之后又歸于一片平靜。

    滿室靜謐，蕭明瑄半張臉照映在燭火下，眼瞼微微低垂，跳動的火焰在眼前飛轉，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

    許久之后聽到一聲輕笑，“這笨丫頭，還瞞我。”

    羲和受了傷，景元帝便停了她上學堂的事兒，安心在浮華宮養病。

    小姑娘每天睡醒了就窩在宸貴妃懷里，聽云薈講八卦。

    那云瑤忽然失蹤了，云家到處找人，最后在城外的一家破廟里找到了早已涼透的尸體。聽說那陳家小姐被嚇到了，日日把自己鎖在房中不敢出門，直言有鬼。

    有沒有鬼不知道，陳元若倒是把自己嚇瘋了，整個人瘋瘋癲癲的，話都說不利索。

    再者就是柳妃，聽說當日她整整在元陽殿門口跪了一宿，早晨的時候碰上了回鑾的景元帝，本想裝一把柔弱順勢倒在景元帝懷里，結果景元帝躲開了，還治了她一個御前失儀的罪，關了禁閉。

    以養傷為名，羲和也被禁止踏出浮華宮。

    小姑娘整天唉聲嘆氣，只好去欺負浮華宮好不容易養活的花花草草。

    宮中賬目出了問題，宸貴妃還在處理，便讓羲和先睡。

    剛閉上眼沒一刻鐘又睜開了，羲和認命地爬起來，“還是睡不著啊。”

    “睡不著就別硬睡了。”窗外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小哥哥！”羲和作勢就要掀被子下床，被跳進來的蕭明瑄摁住了。

    “別下床，夜里涼。”

    蕭明瑄給小姑娘重新蓋好被子，又去關了窗，才緩緩坐在床邊。

    抬頭看向一旁的空碗，不經意問道：“喝過藥了？”

    羲和不善于騙人，眼神飄忽，細若無聲地“昂”了一聲。

    “又胡說！”蕭明瑄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忍不住捏了一把臉頰，視線才緩緩看向窗臺邊上的盆栽。

    他捏了些置于手中，觸感濕滑，看樣子是倒掉沒多久。

    蕭明瑄牙癢癢，抬手挑了簾子，把外間候著的云薈嚇了一跳。

    “給你家主子再弄碗藥來。”蕭明瑄忽視對方驚掉下巴的神情，轉身欲走卻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拿點蜜餞。”

    云薈一臉被雷劈中的模樣，整個人輕飄飄的，不知在何方。

    完犢子，九皇子怎么在這兒？

    直到蕭明瑄把藥接了過去，云薈還處在震驚中。

    蕭明瑄先喝了一口，尋思著溫度差不多了，才舀了一勺送到羲和嘴邊。

    “張嘴！”

    羲和下意識往后挪了幾步，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我不要喝！”

    小姑娘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說不喝就不喝，不斷往床腳縮去。

    蕭明瑄眼神瞇起，大有一番風雨欲來的味道。

    “干嘛？你還想打我啊？”小姑娘微微抬起下巴，撐著氣勢。

    蕭明瑄陰測測地笑著，跟大尾巴狼一樣，“……”

    別說，還真有點想讓小丫頭有個完整的童年了。

    蕭明瑄放下藥碗，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挽起一邊的袖子。

    羲和一見，頓時人都傻了，“你還真來啊！我都受傷了，你居然還想打我！你無恥！你下作！你沒良心！”

    蕭明瑄神情凝固，臉上的笑意差點維持不住。

    語氣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下作？無恥？你又看什么書了？知道意思嗎就亂用？”

    羲和愣了一下，“不對嗎？那應該什么時候用啊？”

    蕭明瑄一噎，耳根通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言相勸不聽，蕭明瑄直接采取強制措施。

    他單手把縮在角落的某人拉過來，一只手臂從腋下穿過扣住她的腰身，牢牢地禁錮著小姑娘。右手拿著勺子，舀了一勺藥。

    “張嘴！再不喝我捏著鼻子給你灌下去！”蕭明瑄故意惡聲惡氣道。

    羲和抖了一下，看著眼前的黑乎乎的藥，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小哥哥，你以后的媳婦兒會被你氣死的。”

    蕭明瑄臉一黑，不知道小姑娘又作什么妖，“這又有什么關系？”

    小姑娘咽了口藥下去，一張小臉頓時皺在一起，嘴上卻振振有詞，“書上說了，丈夫給妻子喂藥，須得柔情蜜意，好言相勸，他們稱這個叫……唔，閨房之樂！”

    哐當！

    蕭明瑄一個沒拿穩，差點打翻了藥碗。

    只聽他冷哼一聲，細聽頗有磨牙的聲音，木然道：“閨房之樂？”

    羲和沒心沒肺地點了點頭，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所以你還藏了些書？”蕭明瑄道。

    羲和：“……”

    大意了。

    蕭明瑄端起藥碗，遞到羲和嘴邊，“把它喝完，那本書就暫時留給你。”

    “真的假的？”

    羲和驟然抬頭，一掃方才的落寞，整個人容光煥發。

    “真的，喝吧。”蕭明瑄的語氣中頗有幾分無奈。

    堵不如疏，反正那些驚人之語他都聽習慣了。

    羲和乖乖喝完了藥，蕭明瑄順勢塞了蜜餞進嘴，也未再提起收書的事情。

    “小哥哥，我好久沒見到你了。”松開了桎梏，羲和懶洋洋地靠在蕭明瑄肩膀上，甕聲道。

    這病一養就是一個月，她都好久沒見過蕭明瑄了。

    “想我了？”蕭明瑄問道。

    羲和毫不猶豫地點了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國學院，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聞言，蕭明瑄動作一頓。

    “再有七日就是國宴，你就能見到我了。”蕭明瑄看了眼小姑娘額頭上的痂，將她的頭擺正。

    “什么國宴？”小姑娘眨巴著眼睛，好奇地問道。

    “你爹的生辰宴還有南離和……北厲的使臣覲見。”

    羲和抬頭看不見蕭明瑄的神色。

    小哥哥是北厲的九皇子。

    “小哥哥，你是不是……想家了？”

    蕭明瑄淺淺抿唇，神思游蕩，轉而問起另一個事兒，“小羲兒，你會離開天朔嗎？”

    羲和眨了眨眼睛，沒跟上蕭明瑄跳躍的思維。

    話題怎么忽然轉到她身上了？

    蕭明瑄的眼眸深沉，緊緊地盯著羲和。

    羲和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大灰狼腫么啦？

    許久未等到答案，蕭明瑄眼底的希冀慢慢淡了下來，“算了，當我沒說。”

    或許是蕭明瑄的神情太過落寞，羲和先一步拉住了對方的手，“小哥哥，你要回北厲嗎？”

    片刻的怔愣足夠她反應過來了。

    蕭明瑄四歲離開故國，至今已然有五年了。

    蕭明瑄沒說話算是默認了，質子不可能一直待在天朔，終有一日他會回到北厲。

    “小羲兒，如果我回到北厲，你愿意跟我一起嗎？”

    再次見面，或許便是刀劍相向了。

    可私心里，他不想跟小姑娘走到那般地步。

    羲和手里攪著薄被，抿著唇，“是不是去了之后我就不能回來了？”

    蕭明瑄沉默一晌，點了頭。

    小姑娘眼神暗淡，須臾之后，搖了搖頭，“不愿意。”

    在羲和心中，小哥哥確實很好很好，但爹爹和娘親還有哥哥姐姐們對她也很好。

    “小哥哥，我很喜歡你，但如果必須要選，我選他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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