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豹的眼皮壓了壓，沒有回答。

        但錢山需要一個答案：“上將，這只是我的猜測，畢竟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反復觀看已滅絕貓科動物圖像的人。

        “但陸先生一定是。”

        在網絡上流傳的少數陸遙照片中，其中有一張是陸遙站在一號機甲研發基地半空的廊橋上，面對著光下碩大的鋼鐵巨人機甲，一只白貓蹲在他的肩上，只留給攝影師一道瘦削卻筆挺沉靜的背影。

        鏡頭甚至不能容下巨型機甲的全貌，一人一貓在這冰冷的工業造物面前，如此渺小，又如此有力。

        這張照片一度被捧上神壇，網友們據此推測陸總工程師應當是一位資深貓奴。

        錢山想不出在周云辰的生活圈中，除了陸遙，還有誰會收集雪豹這種早已滅絕的地球大貓圖像，又有誰，能在周云辰心中占有不可動搖的地位。

        “我還聽趙副官說，你讓律師去準備離婚協議了，你真的準備放棄？”

        雪豹抬起頭，深邃的眼中閃過波瀾。

        正當他準備回復時，錢山再次說：“如果你決定和他分開，我在想，這算不算某種巨大轉折，足以改變你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愿望？”

        一聲低吼從雪豹喉嚨里溢出，機械音迅速響起：“不，這沒用。”

        周云辰和陸遙不一樣，對他來說，結婚不是這段關系的開始，離婚也不會是這段關系的結束。

        “那你還要離嗎？”錢山能從周云辰過去的態度中看出，他的確愛著陸遙，但周云辰的行為卻常常讓錢山感到迷惑。

        “是陸遙想要離婚。”周云辰緩緩打字。

        “而我不會拒絕他。”

        -

        發情期的第二天，鄭乾告訴陸遙，他的住處會被換到h區。

        陸遙記得那是阿瑞斯號上留給主帥的私人區域，突然的變動讓他有些疑惑，到達他在h區的房間時，趙明河正在指揮智能家務機器人把一箱新衣服搬進去掛好。

        看到陸遙時，他笑著問好：“陸少將好，房間已經整理好了。”

        陸遙站在門口，偏過臉看了眼房里更加開闊的空間：“怎么突然換地方？”

        “是將軍的囑咐。”趙明河一邊說一邊腹誹，將軍不僅不喜歡陸遙在發情期有alpha同事，連住處周圍alpha多了也不滿意，讓他把陸遙的房間換到基本無人居住的h區來。

        “還有這些衣服，也是將軍讓人送來的，都是全新的，您看合不合適。”

        陸遙體質畏寒，而星艦上的恒溫不能更改，前幾天雪豹看見陸遙在工作時哈氣搓手，連夜讓后勤處按陸遙的尺碼做點厚衣服送過來。

        沒想到這位身在前線的上將還記掛著這些事，陸遙看了眼對面房間寫著周云辰名字的銘牌，那就是周云辰平時休息的臥室。

        不過此刻，上將臥室大門緊閉，里面應當空無一人。

        又一臺家務機器人滾動著滑輪搬運生活用品，陸遙往旁邊退了一步，給機器人讓出通道。

        “趙副官，周上將有說什么時候可以返回銀戟艦隊嗎？”

        趙明河猜到陸遙想問上將關于離婚的消息，但周云辰現在還沒辦法從雪豹變回人類，和陸遙見面遙遙無期，他只能開始編起來：“前線戰況是這樣的……”

        趙明河的聲音模糊地飄進門縫，雪豹此刻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副官又編造了什么樣的軍情，只是用腦袋抵住房門，喘著貓科動物特有的呼嚕聲。

        走廊上的冷白色燈光順著們與地面的分析照進來，逐漸變淡，像是細碎的流沙，但隨著陸遙的腳步往這邊挪了一點，貓薄荷味的信息素越來越濃。

        這略帶著甜意的草木氣味讓雪豹肌肉發顫，眼神迷糊，忍不住用后頸去蹭門縫，仿佛這樣能聞到更多的甜味。

        絨毛間的靜電在黑暗中閃出火花。

        “……周上將無法確定歸期？”

        陸遙的聲音混合著香氣撞進雪豹的腦子里，不知道是信息素還是貓薄荷的威力，雪豹的自制力不斷向零逼近。

        “是的，”趙明河無奈，“不過，將軍準備了一份起草好的離婚協……！”

        嘭——

        陸遙的注意力剛剛被這一聲巨響吸引過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前就越過一道白影，直直沖向他。

        沖擊力和這東西的重量一下子就將毫無準備的陸遙撞倒在地，一陣天旋地轉后緊跟著的就是一聲脆響，仿佛是某種金屬物砸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混亂的大腦供血讓陸遙雙目發黑，耳鳴尖銳，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撞到他東西是一長條，熱乎乎的，還很軟，有點重。

        ……是個活物！

        似乎還有毛絨絨的球形物體，正在陸遙的頸邊蹭來蹭去，像是某種動物，絨毛順滑，可也讓人被冒出來的細碎毛發激得癢。

        “嘶——”陸遙感覺有什么東西舔了一下他的后頸，觸感像是浸了熱水的砂紙，磨得人皮膚微痛發紅。

        但他只舔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是因為控制不住本能在舔人后，立刻愣住。

        可貓薄荷信息素的吸引力實在太強，他變成了用皮毛磨蹭陸遙的脖子，再之后又僵了一下，變成趴在陸遙身上，動也不敢動。

        陸遙幾乎瞬間想到這可能是某種舌頭上長了倒刺的大型貓科動物，他伸手撫過對方厚實的皮毛，找到大貓后頸的位置用力一提。

        能明顯感覺到，大貓整只貓僵了一下，陸遙趁機手上發力半拎半推地將他從自己身上挪開，隨后迅速撐著自己坐起來，移向墻邊靠著。

        隱隱作痛的后腦逐漸緩和過來，變成了麻木的觸感，耳鳴如山谷回聲般消散殆盡，對面的某種大型白色生物小心翼翼的呼吸聲在寂靜的空氣中流動。

        趙明河似乎沒反應過來，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

        好在大貓沒有發動第二次攻擊。

        陸遙按著太陽穴努力拂去眼前的黑霧，終于看清襲擊他的到底是什么。

        這只身材矯健的大貓厚實的白毛上生長著規律的豹紋，四爪寬闊厚實，身長接近成年人類，而他身后拖著的那條毛茸茸的粗尾巴幾乎和大貓的身體一樣長。

        這是……雪豹？

        陸遙只在網絡留存的古代地球影像中見過這種被稱作雪山之王的美麗生物，官方動物學家說因為地球氣候巨變、環境污染，這種生活在雪域險峰之間的兇猛又孤獨的獵食者早已滅絕。

        眼前這頭是真雪豹？還是人類工業復制的仿生動物？

        他先入為主地認為這只可能是滅絕物種的機械仿生版本，可這只體型碩大的雪豹此刻正縮著爪子趴在墻角，腹部貼緊地面，尾巴耷拉著頭也不敢抬，只有一雙淡灰色的眼睛抬起來小心地望向陸遙。

        像是害怕，又像是委屈，還有點討好的意味。

        明明雪豹才是擁有鋒銳利爪和獠牙的那個，現在卻把自己搞得可憐巴巴的，連尾巴尖都輕輕顫抖著。

        很難讓人相信這種復雜的神色會出現在仿生動物的面部控制器上。

        但如果一只仿生動物會毫無預兆地撲倒陌生人，它大概早就被拖回去返廠重修了。

        而且……剛才雪豹壓在他身上時，陸遙沒有感覺到仿生動物常有的內部金屬支撐骨架，雖然雪豹實在很重，但也足夠軟乎。

        推測出這可能是只活生生的大型肉食類貓科捕食者，陸遙移開眼神，避免自己的直視讓雪豹感覺到挑釁。

        隨后他扶著墻慢慢站起來，趙明河覺得自己該扶一把陸遙，但余光中瞥到雪豹突變的冷颼颼眼神，仿佛alpha的領地意識作祟，趙明河糾結著扶還是不扶，半天不敢動作。

        可當陸遙悄悄望過去一眼觀察雪豹時，趙明河發現雪豹又恢復了沒有攻擊性的無辜表情。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趙明河看得心中直搖頭，但臉上還是保持著嚴肅的表情：“陸少將，您沒事吧？”

        陸遙搖了搖頭，只是摔了一下，沒有傷筋動骨。

        但趙明河想起剛才陸遙摔倒是后腦勺著地，砰地一聲脆響，仿佛一口鐵鍋砸在地上，十分駭人，他很擔心這顆聯邦最天才的腦袋受傷：“陸少將，我建議您找醫生看看。”

        “一會兒我自己去，”陸遙沒有強行推拒，他看了眼雪豹還乖乖趴在墻角，沒有試圖逃走，也沒有再攻擊人的意思，接著問，“你一開始要跟我說什么？”

        “是離婚協議的事，”趙明河說，“將軍讓他的律師起草了一份離婚協議書，您可以看看。”

        陸遙接過文件，沒有急著翻看。

        剛才被雪豹一把鋪開的房間門還敞開著，走廊的燈光寧靜地潛入，陸遙看了一眼房間名，又低頭看了眼雪豹：“這是周上將養的雪豹？真雪豹？”

        “是的……是真雪豹。”趙明河話語間卡了一下，將軍這種，雖然殼子里裝了一個人類的靈魂，但從外表看應該也算真雪豹吧。

        “他從哪里得到的雪豹？我記得這種物種已經滅絕了。”

        陸遙發覺周云辰手上似乎有很多出人意料的東西，先是本該被銷毀的實驗原型機tl01/01，現在又是本來已經滅絕的雪豹。

        他原本一直以為周云辰是個把戰爭當做生命的全部，沒有什么額外愛好的人，現在看來，倒也不盡然。

        “是……在一顆冰雪星球上意外撿到的，懷疑可能是人類宇宙探索初期，從地球上轉運過去的雪豹后代。”

        “它……”陸遙張了張嘴，斟酌著用詞，“是上將的寵物？”

        “不完全是。”趙明河不知如何作答。

        “嗯……但它屬于上將？”

        “沒錯。”

        “咬人嗎？”

        “呃……”趙明河有一種錯覺，他覺得此刻陸遙冷若冰霜的眼睛里正閃著詭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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