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三伏天過去，天氣也不再那么悶熱了，蒹葭巷終于有了新的變壓器，不用再時不時的斷電了。

        沈念也開學(xué)升入了初三。

        沈念不知道其他同學(xué)是個什么想法，愿不愿意開學(xué)，可他卻在開學(xué)的這一天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顧執(zhí)父親去世之前，顧執(zhí)一直在市里的私立學(xué)校上學(xué)，原本沈崇山想要給顧執(zhí)轉(zhuǎn)學(xué)的，卻發(fā)現(xiàn)顧執(zhí)的學(xué)籍并沒有在本市，他在這里也只是借讀，要轉(zhuǎn)學(xué)的話手續(xù)很麻煩，所以便沒有轉(zhuǎn)學(xué)。

        只是私立學(xué)校距離沈念所就讀的中學(xué)很遠，都不在一個城區(qū)，要讓沈念順道送顧執(zhí)上學(xué)不太現(xiàn)實，沈崇山也從沒這么說過，或許是覺得不好，也或許是不放心，但不管因為什么，對于沈念來說都是一件好事兒。

        開學(xué)的第一天，梁秋在學(xué)校車棚里等沈念，周圍都是認識的同學(xué)，圍著梁秋新買的山地車挨個試騎，梁秋不小氣，也沒什么占有欲，靠在柱子上看他們來回換著騎，遠遠看沈念過來的時候第一時間掃了一眼他的自行車，忍不住暗罵了一句。

        沈念下了車將自行車推進車棚，還沒開口跟梁秋說什么，梁秋倒是先開了口：

        “我就知道沈叔不會給你買車。”

        沈念笑了下：“買了，我沒騎。”

        “真買了？”梁秋不怎么相信：“也是山地車？和我這個一樣的？”

        “不是。”

        梁秋：“……該不會還是和你現(xiàn)在這個同一個款式吧。”

        “差不多吧。”沈念說完就邁步往教室走，梁秋也看夠了他們騎車，將車鎖的鑰匙扔給他們，囑咐了一句等下幫自己鎖車后就跟上了沈念，摟著他的肩膀和他一起走：

        “那小油瓶也開學(xué)了？”

        “嗯。”沈念說：“我爸送他上學(xué)。”

        “現(xiàn)在是沒問題，可你爸要是再去跑車呢？”梁秋心里不太舒服：“是不是還得是你？小念，到時候你顧的過來嗎？每天得比現(xiàn)在還要早起半個小時吧？你學(xué)還上不上了？”

        “放心吧，我爸不跑車了，就在本地找了個工作。”

        梁秋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直到沈念往前走了一段才反應(yīng)過來，跟上去攔在了沈念的面前：

        “為了顧執(zhí)吧？小念你告訴我，那個小油瓶是不是你爸在外的私生子？除了這個理由，我找不到別的任何理由說服我。”

        沈念看著他沒說話，梁秋卻沒在意沈念眼底的情緒：

        “你一個人生活了三年的時間，三年前你才11歲，你爸就敢把你一個人扔在家里，現(xiàn)在這是怎么了？把你的房間給他，給他買空調(diào)，現(xiàn)在連工作都能說換就換了，憑什么啊！”

        梁秋的吼聲讓路過的同學(xué)都頻頻側(cè)目，沈念不想成為焦點，無奈的嘆息一聲，說：

        “你別這樣。”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把你當(dāng)親弟弟。”梁秋說：“我見不得你這樣。”

        沈念笑笑：“你只比我大一個月。”

        “大一天也是你哥。”梁秋看著他：“你來我家，跟我們家了！我爸媽都很喜歡你，你能來他們得高興死，別的不敢說，吃的住的絕對要好的多，關(guān)心絕對夠！我爸媽對你肯定比對我都好。”

        “為什么對我要比對你好啊？”沈念說：“因為我是客人，不是親生的？所以不能讓我有不舒服的感覺，對嗎？或許我爸也是這么想的呢？”

        梁秋被噎了一下，想反駁，卻說不出話來，沈念便笑了笑：

        “我爸回來工作不挺好的嗎？他不回來，照顧顧執(zhí)的就是我，如今我輕輕松松，多好。”

        “好個屁。”梁秋罵了句。

        這天一直到放學(xué)，梁秋都還不死心的問沈念：

        “真不跟我回去啊？”

        “以后吧。”沈念想到了顧執(zhí)曾經(jīng)跟自己說的話，笑了笑：“說不定以后真的會去你那邊住幾天。”

        “別住幾天啊。”梁秋說：“要住就直接改姓，以后姓梁了，梁念也挺好聽的。”

        沈念到家的時候沈崇山和顧執(zhí)都還沒有回來，他放下書包便去食雜店買了菜回來。做好飯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黑了，可是沈崇山和顧執(zhí)還是沒有回來，給沈崇山打了手機也沒接，便回到房間先去看書了。

        外面有說笑聲傳來的時候沈念看了一眼書桌上的鬧鐘，已經(jīng)快八點了，他起身走出北屋的時候剛好看到沈崇山和顧執(zhí)手牽手的從門外走過來，手里拎了不少東西，看到沈念笑了笑：

        “等急了吧？帶小執(zhí)去市里逛了逛，快換季了，買了幾件衣服。”

        沈念應(yīng)了一聲，邁步往廚房走：

        “我去熱一下飯菜。”

        “你還沒吃飯？”沈崇山有點驚訝，臉上也緊跟著出現(xiàn)了一些愧疚：“還以為等不到我們你會先吃呢，我手機沒電了就沒打電話，我和小執(zhí)在外面吃過了。”

        沈念站在西屋的廚房門口，因為這句話，掀門簾的動作都頓了一下，他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自從顧執(zhí)來到家里之后他每天過的日子明明和今天也差不多，卻在這一刻滋生出了怎么都控制不住的委屈。

        從放學(xu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3個小時了，他用了一個小時做飯，兩個小時等他們，結(jié)果等來的是這樣的結(jié)果。

        哪怕說一句呢。

        “我吃過了。”沈念說：“我只是怕你們沒吃，吃過就好。”

        沈崇山聞言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那飯菜就放冰箱吧，等明天早起熱熱，就不用做了。”

        “好。”沈念掀開門簾進了廚房。

        他本來是很餓的，但這一刻卻一點胃口也沒有，看著桌上的兩道菜靜默幾秒后還是放進了冰箱，轉(zhuǎn)身的時候看到顧執(zhí)正站在廚房門口看他。

        “其實你沒吃飯吧？為什么不說你沒吃呢？讓沈叔叔愧疚才能對你好啊，你連這點都不明白嗎？”

        沈念沒說話。

        “舍不得？”顧執(zhí)笑了笑：“所以……你活該呀。”

        沈念沒說什么，越過顧執(zhí)想要回房間，可是他憋的透不過氣，想了想還是出了門，可是站在家門口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

        隨便走走吧，散散步也是好的。

        路過秦奶奶家門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秦奶奶正在小院里坐著乘涼，手里拿著一把編織扇，坐在小竹椅上緩緩扇著，見到沈念站在門口，笑著招呼他進去。

        沈念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就走了進去，秦奶奶指了指北屋門口的小馬扎：

        “搬過來跟奶奶坐一起，今天的天氣還算涼快，就是有蚊子，奶奶給你扇著就不怕了。”

        沈念搬了小馬扎過來坐在了秦奶奶的旁邊，卻沒讓她給自己扇，拿了她手中的扇子，給她扇。

        秦奶奶沒拒絕，笑盈盈的看著沈念：

        “小念受委屈了。”

        整個巷子里在沈念自己生活的這三年里其實都很照顧他，尤其是秦奶奶，每天都要叫沈念去她家里吃飯，沈念不去的時候她也會送些吃的過來，甚至在沈念生病的時候，也都是秦奶奶在照顧。

        沈念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14年，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溫暖，卻不是母親游曉月給的，也不是父親沈崇山，而是眼前這個跟自己沒有絲毫血緣關(guān)系的老人。

        “你這孩子雖然不怎么愛說話，可到底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可能有些事情奶奶不知道，但你開不開心奶奶一眼就能看出來。”秦奶奶拍拍他的手：“你爸惹你生氣了？”

        沈念不知道該怎么說，沉默著。

        “那孩子看著不簡單，你不是他對手。”秦奶奶說。

        沈念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看著秦奶奶。

        秦奶奶笑了笑：“太乖，太會討人喜歡了，我每次見他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的每一句話都說的好，讓人很舒服開心。”

        沈念沒想過第一個看出顧執(zhí)并非表面那么乖巧的會是秦奶奶。可是連秦奶奶都看出的問題，沈崇山卻從來沒有懷疑過。

        “不好嗎？”沈念問。

        “表面看起來當(dāng)然好，我和他沒什么沖突，他挑著我喜歡的說，我當(dāng)然覺得好，這樣的孩子是每個人都會喜歡的，所以巷子里沒人說他不好。”

        沈念也知道這一點，沈崇山每次帶顧執(zhí)出門回來的時候，臉上都是笑呵呵的，就連沈念自己也在巷子里聽到過一些。

        “可他越好，我越不放心你。他這個年紀本來就是個犯錯折騰任性的年紀，要是什么話都能往你愛聽的去說，做到滴水不漏，這不是個人精嗎？”秦奶奶看著沈念，滿臉都是心疼：“我不知道你爸看不看得出來，但我知道我的小念肯定是受委屈了。這些日子我眼看著你臉上的笑都快沒了，裝都快裝不出來了。”

        沈念出門的時候的確是覺得自己委屈到了極致，情緒也都是負面的，可這一刻他卻因為秦奶奶的這些話就治愈了大半。

        “奶奶。”沈念看著秦奶奶，問：“我是不是很不招人喜歡啊？”

        這不是沈念第一次有這樣的念頭，從游曉月無視自己，沈崇山也把自己一個人放在家里的時候，這個念頭就像瘋了一樣的纏繞著沈念，可他從來沒有說出口過，能承擔(dān)的，不能承擔(dān)的，他都咽了下去。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問出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問題，要不然怎么真的能爹不疼娘不愛呢？

        “胡說。”秦奶奶蹙了眉：“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小念怎么會不招人喜歡？那奶奶這么多年是做什么啊？”

        沈念笑了笑，沒說話。

        “你就是太懂事了，會哭的孩子才會有糖吃。”秦奶奶心疼的撫摸他的頭發(fā)：“那孩子的確討人喜歡，可你到底才是你爸的親兒子，你爸打你出生開始就沒怎么在家待過，一年也見不了幾次，可能是不太適應(yīng)爸爸這個身份，不知道怎么跟你相處，但人不壞的，如今有這么個人讓他知道怎么做爸爸，也未必不是好事兒，小念可以試著主動一點，你爸會看到的。”

        沈念靜默許久，搖了搖頭。

        他不是沒主動過，小時候主動討好游曉月，沈崇山回來在家的時候也會盡可能的討好，希望他們能看看自己，可是都失敗了。

        他伸出過手的，只是沒人接住他。

        沈念怕了。比起失望，他更愿意從一開始就不抱有希望。

        沈念從小馬扎上起了身蹲在了秦奶奶的面前，趴在了她的膝頭：

        “奶奶，我想趴一會兒。”

        “趴。”秦奶奶心疼的摸摸他的臉，從他手中接過扇子，輕輕的給他扇著：“小念不怕，奶奶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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