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病
梁秋走后的一個星期,沈念也入學報道了,他選擇了走讀,沒有再住校。
自從梁秋跟沈念說他要去上海的時候,沈念就知道自己一定會難過,可他沒想到真正的難過是在開學之后才絲絲縷縷的一點點浮現出來。
車棚里沒有人再等他,教室里沒人會在課間走過來坐在他的課桌上與他說笑,吃飯也沒人再叫他一起,不會有人再偷偷摸摸把肉放在自己的餐盤里說他不喜歡,也不會再有人強迫他去打籃球,說要有個好身體。
當這些以前兩個人一起做的事情現在變成了他一個人的時候,當孤獨開始融入到生活中的每一個縫隙里,沈念才意識到他其實對梁秋的不舍比想象中還要多。
或許因為梁秋是他身邊最后一個人吧。
游曉月離開的時候,沈念告訴自己反正她也不喜歡自己,沒關系,自己還有沈崇山;沈崇山說要外出打工長時間不回來的時候,沈念告訴自己即便他在家對自己的關心也不夠,走不走沒什么區別,自己還有秦奶奶和梁秋。
后來秦奶奶也要離開的時候,沈念暗暗告訴自己她能疼自己這么多年已經是自己的福分了,奶奶也該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他還有梁秋,他和梁秋也更能說得來。而如今梁秋也走了,沈念不知道該怎么勸說自己。
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沈念以為自己能適應的,畢竟從一開始他就沒奢求誰能一直在自己的身邊,他早就習慣了身邊有人不斷的離開,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走到最后都是孤獨的,沈念的孤獨也只是比別人早一點到來而已。
明明都說好了,明明都看開了,可是沈念卻發現自己還是不能適應。
梁秋像是他和孤獨之間的最后一道屏障,這道屏障的離開讓沈念見識到了孤獨的真正威力,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在一點點的被其吞噬,和撕扯。
他甚至失去了結交的能力,打從心里覺得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為所有的結識最后還是會分開,他還是會一個人。
他也越來越不喜歡說話,在班級里別人有問才有答,獨來獨往,在家里更是連張嘴都很少,有時候吃東西的時候會時常感覺到兩側咬合肌酸疼,那是長久不開口的緣故。
他未必不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像個垂暮的老人,可是他卻不知道還能怎樣。
他快要對孤獨俯首稱臣。
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經歷與感受。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他只能往前走,什么時候倒下什么時候停。
——
這天下午放學,沈念做完值日離開學校的時候周遭已經沒什么人了,家里沒有誰等他,所以他也并不著急,慢悠悠的騎車離開學校,卻又在校門口頓住腳步。
學校門口對街賣炸串的小吃攤還沒有撤走,即便隔著不近的距離,沈念也還是能聞到飄來的陣陣香味兒,他停下來也并不是想吃,而是小攤前面站著的那個人讓他覺得熟悉。
這是他兩個多月以來第一次見到顧執。
他正目記不轉睛的看著小攤上的食物,似乎很想吃,穿著不太合身的小衣服,也有些不太干凈,拎著一個土綠色的編織袋子,里面隱隱約約能看到許多的飲料瓶。
沈念還在猶豫要不要走過去,顧執已經邁開腳步離開了炸串小吃攤,走到旁邊的垃圾桶旁邊,伸手往里面掏了掏,拿出了兩個飲料瓶放在地上踩扁了,裝進了袋子里,繼而又走到下一個垃圾桶旁邊。
沈念像著了魔,就那么保持著很遠的距離在身后跟著他,看著他在每個垃圾桶前停留,有需要的東西就拿出來裝好,沒東西再往前走,遇到賣小吃的攤位和店鋪會停下來看看,但也只是看看,即便有好心的攤主給他,他也搖搖頭不要,邁步離開。
不再要專注和疼愛的他,褪去了那身讓人不舒服的敵意和防備,突然正常了起來。
至少沈念現在看到的,只是一個迫于生機,艱難活著的小孩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沈念也說不好為什么,就那么跟著顧執走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危樓里,沈念站在街口沒再往前走,看著顧執拎著編織袋走過了馬路,消失在了破敗的院墻后。
他沒有上學,沒有家。
他住在這里,一個人。
沈念沒想過顧執會在離開沈家之后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沈崇山大概也沒想到,所以才會在這個城市徘徊了一個月也沒有任何的收獲。這個堅定自己再一次被丟下且沒有人要的孩子,寧可自己生活,也不想再回到那個家里,不要再被誰丟下了。
這或許是他最后的一點倔強,最后一點討喜的模樣。
沈念站在街角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到華燈初上徹底黑了天,那棟危樓看起來也顯得有些恐怖起來的時候才慢慢的往回走,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腦子里像是塞了一團亂麻,亂糟糟的,手機響起的時候他看著屏幕上的名字,竟是許久都沒有聯系過他的沈崇山。
他許久沒有和自己聯系,突然的聯系竟是在自己遇到顧執之后,不得不說,他們之間或許真的有一種莫名的緣分,沈念回頭看了一眼那棟危樓,接起了電話:
“爸。”
“回家了嗎?”沈崇山那頭的聲音很雜。
“嗯。”沈念撒了謊。
沈崇山似乎也是不知道要說什么,有片刻的沉默,但最后還是詢問了他:“有小執的消息了嗎?”
沈念看著那棟危樓,語氣冷靜沒有任何起伏,他說:“……沒有。”
“行,沒有也沒事,爸就是問問。”沈崇山不太自然的開口:“那沒事了,掛了,有事兒記得跟爸聯系。”
沈念沒有再說什么,掛了電話,也漸漸的自危樓收回視線,他不知道這么做是不是對的,但他卻難得的有了一點暢快的感覺,像夏天吃了冰激凌。
或許沈念在本質上也很壞,只是被壓制的很好,從未顯現出來,可這一刻他是真的不想沈崇山知道顧執的消息,不想沈崇山把顧執帶回去,而他自己更不想照顧顧執。
那不應該是他的責任。
就記這么下去也沒什么不好。
就當自己沒有看到。
沈念騎車離開了街角,像是從未來過。
梁秋說過十一要回來的,沈念很開心,為此前一天晚上都沒有睡好覺,他想了好多話要跟梁秋說,那些電話里不敢說怕他擔心的話,如果梁秋站在自己面前的話,沈念覺得自己是可以告訴他的。
可是梁秋沒有回來,上海突降暴雨,所有的飛機都被迫停飛,梁秋打電話跟沈念說抱歉的時候,沈念正坐在小院兒的北屋廊下看著萬里無云的天空,第一次意識到他和梁秋的距離真的好遠好遠。
遠到連天氣都不一樣。
“沒事。”沈念笑著說:“你不回來的話,我就和同學一起去圖書館了。”
“同學?”梁秋不太相信:“哪個同學?你有新朋友了?叫什么?多大了?長的怎么樣?”
沈念在電話這端笑起來:“梁秋,我承認和你關系最好,但我不是只有你一個朋友呀。我是中考狀元,你不知道我有多受歡迎。”
梁秋最擔心的不過是沈念一個人,在自己離開之后會封閉自己,所以此時聽他這么說,也稍稍放心了一些,兩人聊了一會兒后掛了電話,沈念握著手機靠著墻壁,看著天空,突然想起了秦奶奶。
他曾無數次的看到秦奶奶一個人坐在墻角看著天空發呆,那個時候他身邊有梁秋,有秦奶奶,所以不太明白秦奶奶在看什么,又在等什么。
現在這一刻沈念卻明白了,想這一生,想怎么就變成他一個人,怎么就成了這副模樣。
沈念在廊下坐了一天的時間,從晨光溫和到陽光明媚,再到日落西山,他頭頂上的云在此期間飄過了31朵,小院里樹上也迎來過23只麻雀,不知道有沒有重復的,畢竟沈念分不出它們的區別。
他只知道,這一天的時間真的好長啊。
長到他以為要過不去。
昨天沒睡,今天坐了一天,連吃東西都懶得,便直接去睡了,可沈念以為自己倒頭就能睡著的狀態卻到了床上開始輾轉反側,他沒由來的煩躁了起來。
為什么家里這么靜,為什么連聲鳥叫都沒有了,它們回家了嗎?睡著了嗎?那為什么自己睡不著?自己也在家啊,一個人的家,沒有誰再趕自己走,也沒有誰來搶,幾個房間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隨便睡,輪流睡。
可是為什么他不適應了呢?從前的從前,他不是也這么過了三年嗎?
沈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沒做到,他憋悶,煩躁,快要呼吸不過來,他想聽到聲音,什么都好,于是他下床想去打開電視,走到客廳才意識到電視早就在顧執的那場瘋狂里被砸壞了,修不好,也沒有再買。
沈念就這么站在了客廳里,他迷茫了,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才能讓這個世界有點聲音。
后來他走出了北屋,看著那棵樹,不明白為什么連麻雀筑巢都不選擇他家呢?如果上面有個鳥巢的話,自己算不算也有人陪了?
十月份的晚上已經有些涼了,沈念卻不愿意回到房間里去,院子里雖然也很安靜,可時不時能聽到巷子里晚歸人的腳步聲,也能聽到隔壁鄰居家音量過大的電視聲,偶爾伴有一兩聲的咳嗽。
沈念又一次在廊下坐了下來記。
他喜歡這些聲音。
哪怕需要他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分辨,去聽清。
后半夜的時候,所有的聲音都沒有了,晚歸人回了家,鄰居也休息了,只剩下了沈念,他等了許久都沒有再聽到新的聲音,于是他回了房間,或許是真的太累了,這一次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沒多久就睡著了。
第二天沈念沒有在家里待,他草草吃過飯,早早的就出了門,他其實并沒有什么目的地,沒有去圖書館,也沒有相約的小伙伴,他只是不想再數云朵數麻雀了,他只是不想繼續的安靜坐在廊下了。
如果一定要坐,一直都是他一個人的話,沈念寧愿是在街角看人,是在籃球場上看與朋友默契無間的青春。
籃球場總會安靜下來的,累了,餓了,他們就會散去,沈念坐在角落里,陪著他們揮汗,陪著他們散場,然后走去街角看來去匆匆的人群,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卻不知道是什么病,又能不能扛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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