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奶奶回來了,  這是沈念沒有想到的，他甚至以為上一次和秦奶奶分開的時候就是永別，她會在女兒那邊一直生活，秦奶奶走的時候也是這么想的,  所以才沒有說再見的話,  如今回來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沈念不知道,  但不管怎么說，這對于沈念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只是即便如此,  沈念也沒有立刻回去,  回去見秦奶奶固然重要,  可必然也要面對顧執，他現在好不容易平靜下來,  不想再有什么波瀾，之后再說吧,  反正他之前一兩個月不回家的時候也是常有的事情，秦奶奶不會怪他。

        時間又過了一周,  轉眼又到了周五,  不過這次假期不單單是周六日，還有元旦,  再上課就是周二了。

        放學鈴聲已經打響，班級里的同學都已經走的差不多了，沈念也準備回去了，梁秋大概明天下午才能回來，他可以趁著這段時間回去看看秦奶奶，之后好好的陪梁秋,  至于顧執,  走一步說一步吧,  他暫時不想那么多。

        只是他到底是沒能按照計劃走，因為下一秒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梁秋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沈念看著梁秋的名字，下意識的不太想接，他沒忘記十一假期的時候梁秋的一通電話告訴自己他沒有辦法回來了。

        他害怕這次也一樣。

        沈念知道離開之后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圈，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已，可他還是難免會覺得失望。

        只是該來的總是逃不過的，沈念緩緩吐了一口氣，接了起來：

        “梁秋。”

        “放學了，別人都出來了，你人呢？墨跡什么呢？”

        沈念的心都因為這句話而頓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就看向了窗外，雖然他教室的窗外并不能讓他看到校門口的位置，他看著操場反應過來，聲線都有些緊繃：

        “你回來了？”

        “回來了！”梁秋笑著說：“快出來讓哥看看，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沈念像是從來沒這么激動過，迫不及待的，連書桌上的課本都是胡亂塞進書包里的，然后就沖出了教室，一路跑出了校門口，他在學校里從沒有這樣的姿態，就連在體育課上都沒有過。

        梁秋真的回來了。

        沈念看到了那個正站在樹下對自己揮手的身影，他笑了起來，跑過去站在梁秋的面前，喘著氣驚喜的看著他：“不是說明天下午才會到嗎？”

        “明天到的話，我就只能陪你待一天半，不太夠，所以我就提前請了一天假，陪你多待一天。”

        請假回來的，沈念聞言有些擔心：“那蘇姨知道嗎？”

        “她不同意我能回來？票還是她幫我買的呢？你就放心吧！”梁秋伸手把沈念肩膀上的書包摘下來背到自己身上，順便搭上他的肩膀：“走，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以前梁秋也經常對沈念做這個動作，沈念從來沒覺得有什么問題，但這半年不見，梁秋的這個動作卻讓他有了一種全面被壓制的感覺，沈念在梁秋的臂彎里，艱難的抬起頭去看他，問：

        “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喲？”梁秋笑著看他：“看出來了？沒錯！哥現在170了！”

        沈念也笑：“那看來上海的伙食確實挺好啊。”

        “你怎么一點也沒長啊？”梁秋瞇著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他：“還瘦了？沈小念！我警告你啊，你要再不好好吃飯，你就長不高了！以后娶不到媳婦吃不上熱乎飯，別去我家蹭啊！”

        “不去。”沈念說：“請我我也不去。”

        梁秋嘖了一聲，摟著他往前走：“幾個月不見，這小脾氣怎么還大了呢？不過挺好的，脾氣大點不被人欺負，哥也放心。”

        “你快點放心吧，被你念叨著，我晚上都睡不好。”

        “這是嫌我煩？以為剛見面我不敢跟你動手是吧？敢這么跟我說話！”梁秋說完這句話就開始撓沈念的癢，即便穿著厚厚的衣服能阻隔大半的癢意，但沈念還是有些不適，笑著躲著，兩個人就在這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上打鬧起來。

        自從見到梁秋沈念臉上的笑意就沒斷過，他太開心了，開心的忽略了周圍的全部，也沒看到馬路對面有一個人跟著他們走了很久很久。

        那個人也從來沒見沈念這么笑過，甚至一度以為他是不會笑的。

        梁秋回來的這幾天，沈念一直跟著梁秋了，一起吃一起住，有聊不完的話題，雖然大部分依然是梁秋在說，沈念在聽，可照樣能說到半夜都還不困。白天沈念陪梁秋去打球，打累了梁秋就帶沈念去吃以前他愛吃的小吃，總之，他們很忙，忙的沈念忘記了顧執，忘記了蒹葭巷。

        他很就都沒有這么暢快過了，恨不得時間能夠永遠的停留在這一刻。

        但是越快樂，越自在的時光總是過的越快，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悄悄溜走了大半，還嘲笑你的戀戀不舍。

        或許是鬧騰了這幾天，兩個人也都累了，也或許是分別在即，再見面不知道什么時候了，所以也難免有些傷感，氣氛在不知不覺間就有點低沉下來。

        以往這個時候負責調動氣氛的總是梁秋，沈念向來都是不怎么說話的那一個，但這一次他卻主動起來。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沈念碰了碰梁秋，問他：

        “你是不是喜歡你同桌啊？”

        “沈小念！”原本癱坐著的梁秋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坐直了身體，轉過身看向他：“我好像沒在你面前說這事兒吧？”

        “嗯，沒說。”沈念淡然的點點頭：“可你每次跟我打電話必定會說起你同桌，這兩天你跟我講你在上海的事兒，五件事兒里有三件都是她，這個頻率……讓我不多想都難啊。”

        梁秋一言難盡的看著沈念：“我……我有這么明顯嗎？”

        沈念笑看著他：“被我說中了？”

        “啊……”梁秋沒打算瞞著，他沒主動說純粹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跟開口而已，如今被戳破干脆也就認了：“好像，是有點喜歡。”

        “什么叫好像？”沈念笑問。

        “笑什么笑？”梁秋擼了一下他的頭發：“我沒喜歡過誰啊，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喜歡？我就是覺得她挺好看，挺特別的，然后我聽別人說上海話有點腦袋大，但她說我就覺得挺好聽的，雖然我也聽不懂，所以應該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吧，也好像是喜歡吧？”

        沈念聞言笑著沒說話，梁秋看到他的表情，嘖了一聲，抬手將他環在臂彎里：“敢笑話你哥？嗯？”

        沈念側臉看梁秋，被他壓制的有些呼吸不順：“沒有，我就是覺得挺好的，梁秋長大了，有喜歡的人了。”

        梁秋稍稍放開沈念：“你呢，有沒有？”

        沈念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看著梁秋，梁秋被盯的也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搖了搖頭：“算了算了，也的確是想不出來你喜歡人是什么樣子。”

        “我自己都想不出來。”沈念說：“我也沒這方面的想法。”

        梁秋盯著沈念，微微瞇了瞇眼：“你這樣的就得配個熱情似火的人才行，不然倆冰塊兒在一起不得凍死啊？”

        沈念笑了笑沒說話，他沒想那么遠的以后，他想不到自己的以后。

        縱然很不舍，但梁秋還是得走了，他說他過年的時候再回來，沈念問他：“蘇姨和梁叔回來嗎？”

        “回來。”梁秋說：“怎么著親戚朋友都還在這邊呢。”

        沈念笑笑：“好，那我等你，代我跟蘇姨和梁叔問好。”

        “好。”

        梁秋走了，沒讓沈念送到機場，沈念也沒堅持，反正總要分開的，早一個小時晚一個小時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看著梁秋乘坐的車消失在街角之后沈念在原地站了許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被路過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之后才邁步去了公交站牌，回了蒹葭巷。

        巷子兩邊都是雪，只在中間清出一條小道來，沈念順著小道走到了秦奶奶家。

        他之前有懷疑過顧執帶給自己的這個消息是不是假的，就是為了讓自己回來，但后來想想顧執應該不會這么蠢，把自己騙過來也沒什么用，如今看到秦奶奶家開著門就更是驗證了自己的想法。

        秦奶奶真的回來了，在送走梁秋之后能夠見到秦奶奶，沈念似乎也沒那么傷感了。

        沈念進了秦奶奶家，小院里的雪也都清理過了，堆在南墻根兒。巷子里住著的鄰居可能平時沒太多的來往，但一到有事兒的時候還是很熱心的，像秦奶奶這樣行動不便的孤寡老人，下了雪鄰居都會幫忙清理的。

        “奶奶。”沈念喊了一聲就進了屋，秦奶奶也聽到沈念的聲音，沈念進屋的時候她正從床上下來，滿臉都是笑意，沈念走到她面前的時候秦奶奶一把捧住了沈念的臉：“一年不見，長高了，也瘦了，是個大小伙子了。”

        沈念是真的開心，可他也注意到秦奶奶比一年之前似乎老了許多，也瘦了許多。

        不是和女兒一起生活嗎？為什么好像秦奶奶比在蒹葭巷過的還要不好，又怎么會老這么多？

        可沈念也并沒有開口詢問，秦奶奶的心結是兒女們，走的時候抱著不回來的態度走的，如今回來了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但總歸應該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不然也不會回來，秦奶奶不主動說，沈念也就沒必要去刺秦奶奶不舒服的那一處。

        許久不見面，沈念陪著秦奶奶說了好一會兒話，說著說著不知怎么就說到了顧執的身上，秦奶奶問沈念：

        “你爸到底是把他丟給你了？”

        “沒有。”沈念實話實說：“我也沒怎么照顧他。”

        秦奶奶笑了笑：“別給自己太多壓力，你爸常年不在家，就當是家里有個人陪著，至少回來的時候不再是空蕩蕩的了。”

        沈念淡淡應了一聲，沒說別的，誰都有糟心事兒，秦奶奶雖然不說，但一定不比他的少，他沒道理，也不愿意讓秦奶奶再擔心他，更何況他和顧執的事兒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

        時間不早了，沈念今天又沒打算留下來過夜，便跟秦奶奶說了再見，約好了下周再回來看她，秦奶奶笑呵呵的說不用，還是學業為重。

        站在秦奶奶家門口看著沈家的門口，沈念靜默幾秒還是走了過去，他之前一周回來一次，衣服帶的并不多，這次已經半個月沒回來，他得把換洗的衣服帶走。

        小院兒里很安靜，如果不是積雪都被清掃干凈，像是沒有人住的樣子。

        樹下依舊有個雪人兒，比之前好看了不少，至少頭是圓的了，應該下了不少功夫來堆它。

        沈念盯著看了一會兒邁步去了北屋，他忘記了自己的東西都被顧執搬到了他的房間里，直接回了自己的小屋，卻在走進去的第一時間就頓住了腳步。

        他的床上躺著一個人，裹著厚厚的被子正睡的安穩，連呼吸都是輕的，對他的到來絲毫沒有察覺。

        沈念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的東西被顧執搬走了，但現在看著這個房間倒沒有上次那么空了，書桌上也重新有了書本，沈念一眼就能看到攤開的那書本是自己給顧執找的初一的書。

        沈念看一眼顧執，發現他沒有醒來的痕跡，便走過去看了一眼，發現他這段時間應該是沒少學習，竟已經看了大半，旁邊的記事本上也密密麻麻的寫了不少不會的知識點。

        他是把自己的東西搬來這個房間了？這些日子也一直都在這里休息？

        這么冷的天，這樣陰暗的房間，又是苦肉計？

        沈念不知道是不是，但他也懶得去分辨了，反正家里不是沒有取暖設備，反正液化氣也已經滿了，他愛用不用，愛吃不吃，都和自己沒有關系。

        顧執還是沒有醒，沈念也沒有叫醒他的意思，悄悄離開去了顧執的房間。他猜測的沒有錯，自己的東西都在這里，屬于顧執的卻已經沒了痕跡，甚至連電熱毯都還在床上鋪著，他之前離開時候沒洗完的衣服已經洗干凈被疊的整整齊齊放在床上了。

        兩個星期沒回來，書桌上沒有半點灰塵，有人每天在打掃。

        沈念還是沒有什么觸動，他收拾了衣服放在書包里就準備離開，路過西屋廚房的時候他倒是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想了想還是進去看了一眼，原本以為會是冷屋冷灶，幾天不開鍋的那種，卻發現餐桌上還放著塑料袋套著的剩菜，菜架上也還放著沒吃完的食材。

        他有好好吃飯。

        不知怎么，沈念就想起了顧執用液化氣裝可憐的那個晚上，他在睡覺之前輕聲對自己說：“我以后會好好吃飯的。”

        現在看來，這句話他倒是沒有騙自己。

        但有些事情出場順序很重要，在欺騙過后的現在，即便有些小事件是真心的，也顯得沒什么所謂。

        只是沈念到底也還是沒有走的悄無聲息，他離開西屋之后又回去了北屋，回到了顧執所在的小房間，他依舊沒有叫醒顧執的打算，畢竟叫醒了自己也沒什么可對他說的，他重新走回來也不過是想留些錢給他。

        他存的那些錢既然有用就好好留著，沈崇山給自己多打的這些錢本身也就是為了給顧執的，他沒道理也不想在這方面為難顧執什么。

        從口袋里掏出錢放在了顧執攤開放開書桌上的課本里，沈念合上了書，邁步離開，但好巧不巧顧執卻在這個時候醒了，似是沒想到房間里還有另外一個人，幾乎是瞬間就坐了起來，滿臉的防備在看清門口站立的沈念時，表情又轉換成了不可置信。

        似是不相信沈念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眼前，他來開口都是帶著試探性的：

        “念念？”

        顧執的嗓音沙啞的幾乎都快要聽不清他在說什么，或許是開口吸入了涼氣，又咳了起來，沈念一直看著他，靜默幾秒離開了房間，不過并沒有直接回學校，他找到了醫藥箱，從里面拿了退燒藥和止咳藥，繼而回到顧執的房間里，放在了書桌上。

        “劑量按上面的方法用量吃，還不好就去街頭的衛生所去看看。”沈念看著顧執：“我沒你以為的那么傻，苦肉計對我沒用了，別自找苦吃了。”

        沈念最后的這句話驚的顧執的咳嗽都停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短暫的停頓之后咳嗽更是來勢洶洶，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了，他似乎是想說什么，但開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念念，我咳咳……我沒有……咳咳……”

        沈念看他一眼，沒再理會，邁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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