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是馬上成年的年紀,  站在沈崇山的面前快要差不多高，沈崇山已經不再把他當孩子看了。

        而顧執縱然只有15歲，可身高已經和沈念近乎持平。

        這樣的一種前提下看到兩個人抱在一起睡覺是怎么都不應該的,  沈崇山也從未見過哪兩個少年在這個年紀還能這么親近。

        連睡覺都要在一起，還抱著。

        有那么一瞬間他想開口的，或者制造一點聲音讓他們醒來，分開。可想到秦奶奶才下葬,  沈念的心情不好,  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無聲的嘆息一聲，心情復雜的轉身離開了。

        自從秦奶奶離開之后沈念幾乎沒有睡過一次好覺,  他沒有看起來很明顯的悲傷,  可是卻失眠的越來越嚴重,  這臨近中午在顧執懷里的這一覺讓沈念難得無夢，睡了很久,  醒來的時候精神和情緒也緩和了不少。

        顧執還在抱著他，兩個人連姿勢都沒變過,  嚴絲合縫的緊貼著,  沈念回頭去看他的時候才發現顧執是醒著的,  笑了下：

        “醒了還是沒睡？”

        “醒了。”顧執又往他的脖頸處蹭蹭：“抱著念念睡覺好舒服啊。”

        顧執的頭發蹭的沈念有些癢,  就好像有一只狐貍在脖頸處撒嬌,  沈念沒阻攔他，任由他蹭了一會兒才拍了拍他的頭：“行了，我去廁所。”

        顧執不滿的嘀咕了一聲什么,  沈念沒有聽清,  卻也沒問,  過了幾秒顧執才不情不愿的放開了他。

        沈念下床整理了一下衣服,  顧執卻懶洋洋的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趴在了沈念剛才躺過的位置，把臉埋在枕頭里瞇著眼睛看他：“念念的味道好好聞啊。”

        沈念好笑的看他一眼，邁步離開了。

        從洗手間出來之后沈念聽到西屋廚房有聲音傳來，便沒有再回房間，路過的時候倒是往里看了一眼，顧執還是自己離開之前的那個姿勢，但好像又已經睡著了。沈念離開的腳步聲都放輕了一些，離開了北屋。

        廚房里沈崇山正坐在餐桌前擇豆角，但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走神的模樣。

        沈念睡飽了，精神也很好，閑來無事便也準備幫忙，腳步聲驚擾到了沈崇山，他轉頭看過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看到的那幅畫面。

        “爸。”沈念走了過去坐在了沈崇山旁邊的位置，拿起桌上的豆角和沈崇山一起擇。

        沈崇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愣愣的看著沈念，他覺得自己應該是要說點什么的，可是他在廚房里待了一個上午，也想了一個上午，卻始終都沒想好應該如何開這個口。

        很多年前他面對自己的事情都無所適從，如今多年后的現在，他對于自己的兒子更是如此。

        他不是擔心顧執和沈念之間有什么，他們的坦坦蕩蕩就連沈崇山也是看得出來的，他們沒有任何事情，可現在沒有，以后呢？

        沈崇山擔心的也是以后有什么。

        沈念察覺到沈崇山有點和之前不一樣，以前他看到自己過來幫忙，總是說不用，見自己堅持就會笑呵呵的跟自己聊幾句的，雖然聊的話有時候會有點尷尬，但總不會像今天這樣，看著自己似乎有話說，卻又不敢說。

        “爸。”沈念又喊了一聲：“你怎么了？”

        “唉。”沈崇山回過神應了一聲，近乎慌亂的笑了笑：“沒事沒事。”

        說著就錯開了視線沒再看沈念，沈念縱然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再問，他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

        可沈念沒問，沈崇山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還是開了口：“情緒好點了嗎？上午你秦奶奶下葬的時候我看到你整個人都在抖。”

        提及秦奶奶，沈念的情緒難免又往下降了一點，可想到顧執跟自己說的那些話，沈念又覺得還好，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很多的別離要經歷，但好在他有一個永遠都不會離開自己的顧執。

        “慢慢接受吧。”沈念說：“時間長了或許就好了。”

        沈崇山應了聲：“打從小你秦奶奶就喜歡你，別說蒹葭巷了，就連整個城中村也沒有比你更讓她疼的孩子，你和你秦奶奶是真的挺有緣分的。”

        想起那些被疼愛的點滴，沈念的心都柔軟了下來，點了點頭：“是。”

        “你爺爺奶奶走的早，沒隔輩親這么一回事，好在有你秦奶奶。”沈崇山靜默幾秒笑了笑：“也算是彌補了一些遺憾吧。”

        沈念抬頭看了一眼沈崇山，沒說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沈崇山想要跟自己說的并不是這些，不是關于秦奶奶。

        擇好豆角沈念拿著去水龍頭下洗的時候，沈崇山也走了過來，拿了一頭蒜在旁邊剝，看似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小執呢？還在睡？”

        “嗯。”沈念淡淡應了一聲:“讓他睡會兒吧，他這兩天也沒睡好。”

        這話沈念沒說謊，如果說這兩天沈念因為秦奶奶的事情而失眠落寞的話，顧執只能比自己更甚，但不是因為秦奶奶的離世，而是因為自己。

        自己失眠的時候顧執怕他胡思亂想不肯入睡的陪著，半夜被噩夢驚醒睜開眼睛的時候顧執又已經在輕聲安撫自己了，他小心翼翼仔仔細細的呵護著沈念的每一絲情緒，為此好像根本沒有睡過。

        但也是因為顧執如此，沈念才沒有陷入情緒的死胡同出不來，才這么迅速的接受了這件如此悲傷的事情。

        他背后有人托著，所以他沒有掉下來。

        這就是沈念當初說過的踏實。顧執給了他這種踏實。

        沒有人比顧執更明白沈念對于秦奶奶離世的難過，但也沒有人比沈念更明白顧執在自己的這場悲傷里是解藥。

        或許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顧執對于自己的重要性，遠比自己于顧執要重要的多。

        “沒睡好就該好好睡，回自己床上也能睡的更舒服一點，你們都多大了，你現在已經一米七多了吧？小執也差不多了，這個大的兩個孩子擠在一起睡，那床也太小了。”

        “爸看到了？”沈念淡然的問了句：“我們也不經常這樣，顧執今天就是覺得我心情不好，安慰我。”

        “那也不太好。”沈崇山笑笑，盡量讓自己說的漫不經心一些：“我還沒見過哪兩個大小伙子像你們這樣的。”

        因為沈崇山口中的‘不太好’，沈念洗菜的動作頓了一下，看向沈崇山。

        如果不是沈崇山在自己看過去的時候眼神閃躲，如果不是他明顯不正常的神色，沈念或許不會想太多，也根本不會想太多。

        他和顧執只是在一張床上抱著睡了一覺而已，這在他們之間時常發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情緒不好的時候顧執抱著安撫他，雨天打雷的時候，沈念抱著顧執告訴他別害怕。

        這對于他們來說習以為常，他們相互依賴，相互信任，相互托付。

        可沈崇山現在的表情無疑是在告訴自己，沈崇山想多了。

        想多什么？沈念不懂。

        在沈念尚未明白的當口，沈崇山卻沒在意他的情緒，又問了沈念另一個問題：

        “快18了，馬上成年了，小念在學校里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恍惚間沈念似乎明白了什么。

        沈崇山在這個家里的確是一家之長，可或許是因為他常年在外地，也或許是他相信沈念的懂事，所以他對于自己和顧執的學習與生活幾乎從不過問。

        學習和生活都不過問的沈崇山如今問了一個沈念很私人的問題，這不符合沈崇山的人設，也很難不讓沈念想多。

        沈念這兩年雖然除了在顧執的面前對其他事情依舊冷冷淡淡，可該知道的他也沒錯過什么，比如班里誰在早戀，誰偷偷摸摸的親了誰，這些傳聞沈念聽過不少。

        沈崇山是這個意思嗎？他在懷疑自己和顧執嗎？應該是吧，要不然前面說他們抱在一起不太好，現在又問自己是不是談戀愛，總不會是說著好玩的，這總是有聯系的。

        而這兩個問題聯系起來所能想到的，除了讓沈念覺得沈崇山在認為自己和顧執……他沒繼續往下想，這個念頭涌入腦海的時候，沈念幾乎是下意識的蹙了眉，他沒由來的有些反感。

        “爸……”

        沈念想說什么，可沈崇山卻沒給他這個機會，徑自說著：

        “跟爸說也沒事兒，爸不會阻攔你談戀愛，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你要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跟爸說，我不摻和，還會每個月多給你們點生活費，給女孩子買點禮物什么的，男孩子不能太小氣的。”

        沈念心里像是憋了一團火，他許久都沒有這么憤怒過，有這么鮮明的情緒了，下意識的想說什么，可話還沒有說出口，卻聽到了北屋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顧執大概睡醒了，沒自己在身邊，他一直都睡不了太長時間。

        “爸，你知道顧執是什么樣子。”沈念將自己的情緒強壓下去，看著沈崇山：“別在他面前說這些。”

        沈崇山頓下手中的動作看向沈念，可沈念已經低下頭繼續洗豆角了，像是剛才的那場談話根本不存在一樣，沈崇山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耳邊卻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有顧執喊的‘念念’，便將所有的話都放在了心里，沒再說。

        顧執進了廚房，看到沈念便笑了，走過來站在他旁邊，笑瞇瞇的問他：“中午吃什么？”

        “豆角。”沈念說：“眼睛看不到？”

        顧執沒說話，看了幾秒沈念又看向沈崇山，問：“你們說什么了？”

        沈念無奈的在心底嘆出一口氣，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瞞得過顧執。

        顧執真的是太敏感了，尤其是對自己，只要自己的情緒稍有不對，他就能在第一時間發覺，這是好事，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有人這般懂他，在乎他。但這也是壞事，畢竟這代表自己在顧執的面前沒有任何秘密。

        顧執的語氣是帶著點針對性的，他下意識的覺得是沈崇山說了點什么讓沈念有情緒起伏了，而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沈念因為別的人有太過鮮明的情緒。

        看著沈崇山的眼神都帶了些敵意。

        這兩年顧執和沈崇山之間的確可以和平相處了，但沈念才是他的底線，這條底線誰也不能碰觸。他和沈崇山的關系緩和也不過是沈念希望這樣。

        沈崇山也是感覺到了這一點的，只是看著顧執還沒解釋什么，沈念就開口了，像是怕他亂說什么：

        “說了點我小時候秦奶奶對我好的事情。”

        “那念念怎么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沈念說。

        顧執看了沈念幾秒：“念念，你當我看不出來嗎？”

        沈念當然知道他看得出來，他只是不想事情變得更糟。

        他看著顧執，神色和語氣都有些無奈：“聽話。”

        顧執盯著沈念看了幾秒，眼里的不爽慢慢淡去了，繼而變成了柔軟的笑意。

        沈崇山縱然一直都知道顧執很聽沈念的話，但這樣頃刻間鮮明的改變卻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著顧執把沈念輕輕推到一邊，笑著接手了沈念本來的工作，說：

        “我來洗。”

        顧執似乎真的不想知道他們剛才在談論什么，而沈念又在生氣什么了。

        他在自己身邊曾經依賴自己的時候都不曾這樣。沈崇山想，他從來沒見過顧執這副模樣，像只被捋順了毛的狐貍。

        沈念讓開了位置，心情有點亂，看到沈崇山看著顧執的眼神就更亂了，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可又不敢離開，他擔心只有沈崇山和顧執在這里的情況下，沈崇山會問顧執什么，也擔心顧執會發瘋。

        顧執只是聽自己的話，不在自己面前發瘋，但這并不代表顧執不會發瘋。

        沈念坐在餐桌前看著已經從顧執身上收回視線，繼續手頭工作的沈崇山，百思不得其解沈崇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和顧執的關系的確是親密了一些，可沈崇山不應該是最清楚原委的嗎？畢竟顧執依賴一個人的時候是什么模樣，他最清楚，不是嗎？

        而且，兩個男生……怎么可能談戀愛呢？

        這太荒唐了。

        荒唐的沈念都不敢去想。

        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縱然顧執聽話的不計較了，但飯桌上的氣氛還是很奇怪，倒是顧執像是沒有任何感覺一樣的依舊為沈念時不時的夾菜，沈念沒胃口，吃的很少，后來顧執也就不強迫他了，徑自吃自己的。

        沈崇山打量的目光一直在兩人之間不斷游移，沈念感覺的到，顧執當然也有感覺，沈念顧及著顧執對此不理不睬，但顧執卻沒有沈念這么顧全大局，他自己無所謂被人看或不看，但卻不愿意沈念被人看。

        “沈叔叔。”顧執看向沈崇山：“看什么呢？我和念念臉上有東西嗎？”

        沈崇山沒想到顧執會直接點破，但這就是顧執，所以也不意外什么，尷尬的搖了搖頭，說了句‘沒什么’就急忙吃了兩口飯離開了。

        廚房里只剩下兩個人，氣氛多少松快了一些，可沈念卻并沒有完全輕松下來，顧執的視線可一直都放在自己身上呢，他沒等顧執開口問自己就先招了，卻不是顧執想聽的答案。

        他說：“執哥，我還不想說。”

        縱然顧執說了很喜歡沈念喊自己‘執哥’，但他還是喊的很少，只有在特殊時候才會喊一聲，至于什么時候是特殊時候，大概就是像現在這樣吧。

        念念和自己有秘密，顧執當然不喜歡，可看沈念眼神軟軟帶著點求饒意味的看著自己，顧執的那點不喜歡似乎也沒有很重要。

        “念念以后會和我說嗎？”顧執還是想知道的，他不喜歡沈念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會。”沈念說：“等我想明白了會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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