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蕭芝鐸高聲一喊：“父親，快看！”
蕭景仁轉(zhuǎn)過頭去。
章夢的周圍，肉眼可見的黑影，像風(fēng)似的，圍著她哀鳴。
謝令儀只覺一道風(fēng)過，顧又笙指尖的金光射了出去。
黑影被打散了些，那聲音，卻愈發(fā)響亮起來。
所有人都聽清了那道愴天呼地的痛哭聲。
章夢膽戰(zhàn)心驚地抱住手臂，驚惶地站著。
黑影散去了些，她才終于能發(fā)出聲音來。
“老爺，救救我。”
心跳地非常快，砰砰，砰砰地，章夢猛烈地喘著氣。
蕭景仁邁出去的步子一頓。
府醫(yī)的供詞，元娘子丈夫的招供，代娘的尸身……
證據(jù)確鑿。
他原以為她只是個(gè)有些小心思的女子，卻沒想到，她行事竟有那般狠辣。
這三年，同床共枕，他身邊睡的，是個(gè)毒婦啊。
莫怪母親寒了心，生了怨。
“顧姑娘？”
蕭景仁看向顧又笙。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叫她，不是想求情，只是……
翠衣看到章夢身邊的古怪，早已嚇得雙膝發(fā)軟。
那些壯漢，被謝令儀拽走的倒還好，其他靠近顧又笙的，竟全都面無血色，蜷縮在地上呻吟著，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想到那時(shí)那把傘帶來的徹骨陰寒，翠衣對著章夢身邊的黑影，生起了不可言喻的驚懼。
顧又笙緩緩走到那團(tuán)黑影前。
章夢有些站不住，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襟不放手，倔強(qiáng)地看著顧又笙。
黑影沒有完全散去，還圍在章夢的身邊。
“莫道因果無人見。”
顧又笙的眼，一片漆黑，不帶任何的感情。
章夢卻感覺到了一股強(qiáng)大的、冰冷的，殺氣。
一種被眾人高高在上，圍著審判的感覺。
而她，蜷縮在那里，甚至連抬頭，都不敢。
不，不，她不要過那抬不了頭見人的日子。
她不要。
不要！
她要做人上人，她要做官夫人！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她就自己去求！
章夢的眼神一改之前的驚慌，變得狂躁起來。
她自小聰慧，容貌姣麗，若不是出身矮人一截，以她的條件，何愁配不起世家子弟？
偏偏，偏偏父親只是個(gè)商戶，家里開著不入流的鏢局，做著刀尖舔血的買賣。
十六歲那年，她與京城來的貴公子一見鐘情。
原以為是涅槃重生，她終于要去到繁華地，終于不再是一個(gè)他人嗤之以鼻的商戶之女。
可是她中意的男子，很快迎娶了和她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朋友長相普通，身形肥胖，且蠢笨如豬，除了有一個(gè)當(dāng)官的爹，哪里都比不上自己，可是就因?yàn)檫@一點(diǎn)……
就因?yàn)樗錾碛诠倩轮遥詈螅笥鸭藿o了自己喜歡的如意郎君，去了京城。
出嫁前，她是官家小姐，出嫁后，她是官家夫人，多好的命。
而自己，因?yàn)榕c那男子走得近，被人遇見過，落了一個(gè)水性楊花的臭名。
明明她是清白之身，明明她不過是喜歡了一個(gè)人。
明明那男子，說好要來迎娶自己。
明明，她才貌兩全……
卻被耽誤。
誤了最好的年紀(jì)。
好，她便是。
她便是！
她便去做那不知廉恥的女子，她便去做那水性楊花的女子！
蕭景仁是她使了不光明的手段得來的，他卻只給她一個(gè)妾室的位置。
她比他的女兒們都要小啊，她把清白之身給了他啊！
憑什么，憑什么只是個(gè)妾位？
出身，真的那么重要嗎？
她想要擺脫商戶之女的名頭，就那么難嗎？
不服。
她不服。
她真的不服氣！
章夢扯亂了自己的發(fā)髻，頭上的簪子、釵子掉了一地。
她盈盈的目光，瘋狂地流連在蕭芝鐸和謝令儀的身上。
玉樹瓊枝，豐神俊朗。
她喜歡的，是這樣年輕的男子。
卻……
蕭景仁年近五十。
白發(fā)被兩鬢，肌膚不復(fù)實(shí)。
雖然五官還是看得出年輕時(shí)的俊朗，但比起一旁的蕭芝鐸和謝令儀……
呵。
呵。
呵呵。
章夢閉上眼，落下了淚來。
我章夢，年輕貌美，卻不得不委身于這樣的老頭！
天道何其不公！
為了一個(gè)官夫人的名頭，她的人生……
她的人生早就走歪了。
“來啊，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來了！”
章夢瘋狂地?fù)]舞著手臂，要去抓那些黑影。
“你來啊，他們都死了，輪到我了是嗎？”
那些黑影無形，卻寒氣刺骨，她的手在其中穿梭著，起了一片片的汗毛。
章夢似是對手臂的陰冷毫無所覺，癲狂地笑著，叫著。
“來啊，殺我！”
章夢披頭散發(fā)，似是瘋了。
她痛苦地喊叫著，蹲下身去，抱住自己，將臉埋在了膝間。
她也有過自己的孩子，但是天不容他。
他在她肚子里剛會(huì)動(dòng)的時(shí)候，就離開了。
從此，她再?zèng)]了做母親的資格。
院子里，壯漢的呻吟聲，黑影的哀嚎聲，章夢的哭聲……
亂作一團(tuán)。
屋子里，那把黑傘動(dòng)了動(dòng)。
蕭芝慶從傘下?lián)u搖擺擺地走出來。
他一步一步，走到章夢的身邊。
隨著他的靠近，圍著章夢的黑影散了開去。
蕭芝慶走到章夢的身邊，停下。
他一臉的惶恐不安，卻還是，伸出小小的，沾著血跡的手。
他將手放在了章夢的頭上。
像曾經(jīng)，她安撫過自己那般，摸了摸。
柔軟的暖意傳來。
章夢抬起頭。
眼前的孩子，稚嫩的臉上是掩不住的懼怕，可是他強(qiáng)撐著，擠出一個(gè)笑臉。
章夢很少抱他。
她打過他，踢過他，拿針刺過他。
只有他生病的時(shí)候，她才會(huì)抱著他，親著他，哄著他。
只有蕭景仁在的時(shí)候，她才會(huì)愛他。
可是……
小小的孩子，勉強(qiáng)著露出笑容。
章夢咬著牙齒，搖著頭，她哭著，說不出話。
黑影傳出了更響亮的哀鳴。
風(fēng)雨欲來，原本晴了一日的天，竟又飄起了雨絲。
顧又笙不知何時(shí)，撐起了那把黑傘。
她站在門口。
蕭清帶著大夫進(jìn)來的時(shí)候，就是這樣一個(gè)混亂的場景。
蕭芝鐸回了神：“把這些人帶下去，里面的人，帶去別的院子診治。”
他指了指那些壯漢和小巧，還有已經(jīng)暈過去的翠衣。
被蕭清帶來的老大夫，轉(zhuǎn)頭就想跑，卻被蕭清抓著不能動(dòng)彈。
老大夫活了一輩子了，見慣了生死，卻還沒見過這樣可怖的場景。
嚇?biāo)纻�(gè)人啊！
還以為接了個(gè)大單，沒想到是送命的那種！
老大夫的腳不停地踢動(dòng)著。
“放我下來，放我出去。”
蕭清將他扛在肩上，叫了其他侍衛(wèi)將這個(gè)院子清空。
小巧和翠衣被抬去了章夢的主屋，那些壯漢被關(guān)了起來。
院子里清靜不少。
黑影安靜了，章夢也安靜了。
章夢還是蹲在那里，她的身前，蕭芝慶站在那里，還維持著那個(gè)牽強(qiáng)的笑容。
章夢就那么呆呆地，看了他好久。
顧又笙望著暗沉沉的夜空。
你當(dāng)如何？
如何？
呵，真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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