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梅魂共誰語6
孟瑤出了客棧才發現今日里宿凌換了身衣袍。平日里只著一身青衣,頭挽梅枝,說不出的清流入骨,儒雅干凈。如今卻是換了身玄色錦袍,周邊還繡了暗紋,繡的是什么孟瑤倒是看不真切了,離得太近了,看不出全貌,不過一看那行頭便知道價值不菲。看他今日身著錦袍,頭簪白玉,腰系金紋紫黑玄絲帶。一塊通體潔白無暇的玉佩系于腰旁,悠悠然地走起路來倒真有些玉樹臨風的意思。不一會兒便到了昨日來的那家門口。
昨日里還沒細看,如今卻是發現這府邸紅梁碧瓦,紅漆的大門莊嚴艷麗,門上的鎏金匾額一塵不染,守門的石獅英武雄偉地立于兩旁,便是門前的青石板也是被人打磨過的,平坦又光滑。沒有一處不在顯示著主人正是春風得意,意氣風發之時。
“去,把臉先給我遮上,然后敲門,我這便去讓你死心。”宿凌立于門前,斜著眼不屑地看著身后的梅花夫人,說出的話字字誅心。
那梅花夫人聽了又是膽怯又是渴望,眼里透著掙扎無措。
孟瑤默嘆一聲,“她終究是放不下啊,可到底是該了結了。有因便有果,這蕓蕓眾生哪個不是被逼著面對現實?只有的必須打掉牙齒和血吞罷了。”
果然,那梅花夫人用面紗蒙了臉,手懸著,駐立在門前良久,眼睛一閉,一咬牙。顫抖著手,終是落在了簇新的黃銅門環上。
大門隨之開了,一小廝冒頭出來。
“煩請稟告你們李老爺,說有貴人特來參加梅花宴。”宿凌抱著孟瑤,看都不看門前小廝一眼,說的話卻是和氣,一絲盛氣凌人的意思都無。
“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還貴人。……”孟瑤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暗自腹誹。這人真是臉皮厚到一定程度了。
“如此,稍等。”那小廝看來的兩人。雖是穿的不惹眼,卻是不俗,便急急忙忙地差人去向主人匯報。那男的一身暗紋錦袍,抱著只通體白狐,雖是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卻是有與生俱來的風雅和傲氣。女的身穿白底繡寒梅的棉裙,一枝含苞待放的梅枝輕挽頭上,雖帶著面紗,可額間沁血紅梅,更襯的膚如凝脂。一雙玉手配著通體碧綠的玉鐲,更顯膚白手嫩,典雅而不失風情。即便看不到臉也知是個佳人。……
小廝深吸口氣,怕是兩人來歷不凡。只愿大人快來,別讓貴人失了耐心。……
許是聽到了他的心聲,不過一會兒,便看著那主人親自出門迎接。
那主人面如冠玉,眉目稍有些秀氣,卻隱隱透著些銳意。身不過七尺,看起來有些許柔弱,卻是挺拔獨立,頗有幾分清骨。滿臉的書卷味,一看就是長時間浸淫在書本里的文人。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鄙人孤陋寡聞,不知貴人是?”李家主人看這二位身份不凡自是不敢得罪。
“不識我確是你孤陋寡聞了。你可知宿凌?”宿凌漫不經心說道,那態度比對小廝都不如。
那李大人聽了來人是誰,瞳孔猛縮,又是一喜。忙低頭作揖,“不只是大人光臨寒舍,有失遠迎,快請進。”
宿凌抬頭瞟他一眼,輕哼了一聲,進了門去。
梅花夫人在那人出現便呆楞在了原地,如魂魄離了竅般,不說一句,只呆呆看著眼前人。
“這位姑娘是?”那人似是才發現她。
“你管那么多作甚,跟我一起來的便是了。聽聞你今日設了梅花宴?何不讓我去湊湊熱鬧?”宿凌頗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大人能來賞臉,下官這里自是蓬蓽生輝。快隨我來。”李大人絲毫不嫌棄宿凌無禮傲慢的態度,眼里的喜意一點都不遮掩。說完便前面帶路了。
這李家著實繁盛,進門,看那亭臺樓榭,山湖園軒。無一不精致工巧,怕是頗費了主人一番心思。進了園子,沿著蜿蜒曲折的白石小徑,兜兜轉轉間終是到了一片梅林前。
不得不說,寒冬臘月,梅花含苞待放,寒風一吹,一地梅花,點點碎雪。冷梅香伴著風撲入口鼻里,沁入骨血確實讓人沉醉。孟瑤看著梅林里舞文弄墨,誦詩唱詞的窮酸文人們,不得不承認,自古文人多風雅!真真是有十分清,十分淡,十分閑才能在這冷不溜秋的寒風里玩的這么開。看那唱曲彈琵琶的姑娘,凍得臉都發白了,特么就沒一個人憐香惜玉?
孟瑤有點不忍直視。……
“呦,李大人,你這臉面可真大。竟能請的動宿國師來參加你這小小的梅花宴?”倒還真有人識得他。
孟瑤找了找說話那人,看那說話之人一身的珠光寶氣,卻是歪著嘴斜著臉不好好說話,語氣輕浮。許是酒喝多了,臉紅的像只熟透的螃蟹。怕是個紈绔子弟。
“本尊來這兒自是有要事。誰說是他請來的?”宿凌抬了抬眼皮,滿臉的我懶得跟你說話你快給我閉嘴的傲嬌樣。看的孟瑤心里暗爽,尾巴一甩,甩到了宿凌臉上。
“呦,國師何時捉到只狐貍?這毛可真白,不若剝了皮來做個圍脖?想來國師豐神俊秀,圍起來自是標志極了。”那倒霉孩子許是真喝醉了,開始調笑起宿凌來。
眾人臉色一變,卻都不敢多言。滿朝文武誰人不知這宿國師雖生的俊雅不凡卻最是記仇?平日里誰敢得罪他?誰知今日這草包五皇子怎么回事?竟敢調笑他。
別人不知為何,宿凌可知道。他幾個月前入閩得了一金黃小鳥,啾啾鳴叫頗為可愛。奈何被五皇子見了,竟下了歹手,趁著宿凌不注意,偷了去拿去把玩。誰知下手太重,竟把那鳥捏死了。宿凌當然沒放過他,只小施手段讓他摔了一跤,直叫他傷筋動骨在床上躺了百天。別人不知那是他所為,可五皇子本人卻知道,誰讓宿凌看他摔了之后,還專門施法讓他在夢里恨不得斷了幾百個來回的腿?那五皇子吃了虧,卻又拿他沒辦法,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可誰讓他今剛好喝酒了呢,還剛好碰到了老冤家。沒直接上去找死那都還是他沒醉全,諷刺兩句怎么了?反正醒來也忘了。……
……眾人一齊為那缺心眼的五皇子默哀。……
好在今日里宿凌破天荒地沒跟他計較。只細細看了他一眼,轉身對著李大人開了口。
“近日遇到一人,怕是與你有緣,就帶了來。聞你如今還未娶妻,怕是心有所屬?來看看這人是否合你眼緣?若是合適,本尊來為你保媒。”宿凌笑的一臉古怪地看著他,一派的云淡風輕。似是說著不甚關緊的話。
那梅花夫人從進來便只默默站在宿凌身后,也不言語,只癡癡地看著李大人那張臉。眼里既是埋怨又是傷心,可真去干什么,又下不去手。如今聽了宿凌的話卻是臉色一白,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該當如何。
說到底,還是放不下,忘不掉。好不容易恨起來了,怕是在遇到第一眼時便煙消云散了。孟瑤想起他倆這腌臜事也是一陣頭痛。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望著她,下一刻卻有些摸不著頭腦,自己有什立場去望著她恨鐵不成鋼?自己不過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墮入苦海罷了,卻是帶她出不來。
說起來,她也是有過的,若是當初她不聽那老爺的話,而是帶著夫人去京城尋人,怕是早就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了。怎會讓那夫人磋磨了幾百年?還害了那整個村的人。思及此,孟瑤心里一陣絞痛,似是灌了千斤重的鐵水,一路下沉。都說恩義轉頭空,可伯仁因我而死,那孽又要算在誰的頭上?怕是自己也要算一份吧。
罷罷罷,兩人既已見面,不管是隔世仇還是舊時怨還是盡快解決吧。到時,該投胎的去投胎,該做人的繼續做人。只盼著他們能互不虧欠。孟瑤一陣心累。
孟瑤這頭心里一陣嘀咕,那頭那李大人卻也是被雷的外焦里嫩,愣在當場。傳說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宿國師千里迢迢來給他做媒?這,頗有些,說不過去吧。……
孟瑤看著那李大人,瞬間紅著臉,一會兒看著宿凌,一會兒又看著身后那姑娘,不知如何是好。
“且慢,國師,您這一來就說媒恐不得好吧。若是李大人喜歡別人呢?那你豈不是亂點鴛鴦譜了?”一陣如黃鶯般清婉聲音響起,卻是字字犀利,咄咄逼人。
孟瑤轉過頭去尋那說話之人,沒想到這里竟是個戴著帷帽的姑娘。那姑娘獨自找了個僻靜角落,又穿的梅花色錦衣,隱在梅林里還真是不容易發現。
“哦?敢問清和公主有何高見?莫不是也心傾這李大人?李大人可真是有福之人,竟惹得那么多佳人傾心與你。敢問你愿意要哪個啊?”宿凌僅憑聲音就認出了那人,不僅不懼,還出言諷刺,直弄得那李大人一個沒臉?
“清和公主?竟是清和公主?怪不得五皇子來了,竟是帶她而來。莫不是她真的傾心于這李大人?可她不是與那定北侯有婚約?”眾人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那李大人身上,那安安靜靜待在角落的姑娘竟是公主,還是有婚約的公主。這……眾人一陣唏噓。
那清和公主被戳破了身份,如今是騎虎難下,索性破罐子破摔承認了。她本就傾心與那少年得志的李大人多時了,奈何早有了婚約,如今承認了就算丟臉她也有希望順意。可若是不承認,她便丁點希望也無。與其日后嫁給個她不中意的,不如如今損了名節,拼上一拼。
“我自來這兒與國師何干?莫不是管的太寬了?”她也不是好想與的。
“我何曾說過與我有關?我只是來說親的。這又與公主何干?”宿凌反諷回去。一張臉不怒反笑,好似看著那跳梁小丑一般。
“你。”清和公主真是怒了,竟被他氣的說不出話來。
“今日本邀大家來此賞梅,無奈天氣寒冷,再凍下去怕是會寒氣入體。大家散了吧,本府招呼不周,改日自會登門謝罪。”那李大人倒是個通透人,要趕人了。
大家又何嘗不知這等事不能多聽。見那笙簫琵琶早停了,也不多說,紛紛告辭,便是有幾個膽大八卦想繼續在這兒聽的,也被同伴拉了走。笑話!再聽,還想活命嗎?
那五皇子倒是想拉著自己胞妹走,今日是他帶著她出門的,若是被人知道了清和公主不顧名節跑到人家府里搶人的丑事,便是他再無辜也吃不了兜著走。
思及此,他腳步虛浮地趕忙上去扯了扯清和的衣角,卻還沒碰到便被清和躲了過去。“你先走,如今已到了這個地步,我何不孤注一擲搏上一搏?我癡戀他那么些年,如今看著他被人說親我,我怎能忍。”清和公主對著他皇兄低聲說道。委實是讓人聽了感動不已。
五皇子聽完,果然受用不已,知道自己妹妹有執念,索性不再管她,自己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走了。
片刻,偌大的梅林便只剩了四人。今日天氣確實不好,北風吹動那剛剛開放的梅花,搖曳間那還含羞待放的梅花頗為凌亂。不停地顫抖,好像下一刻便會落下。孟瑤還是搞不懂那批文人騷客到底是如何能對著這樣的殘景發詩興發一個上午的。……
“李大人,看來這清和公主確是心悅你了。如何?這兩位佳人你可選一個?”那宿凌仍舊調笑道,直接忽視對面的清和公主。
孟瑤看不到她的臉,怕現在肯定是猙獰地想跑過來撕了他。
“那個誰,把面紗解開,開李大人可還識得你?”宿凌忽然轉身對著呆楞了許久的梅花夫人說道,一絲尊敬也無。
梅花夫人聞言,抖抖擻擻地終是解開了面紗。原本平靜的眼里此刻被悲傷填滿。沒有怨恨,唯余悲傷。真正遇上了才知道,所謂的愛戀,終是抵不過再見不識的心痛,何須再拆開面紗?方才在門外,她便已經知道了啊!他與她形同陌路。
“如何怎么樣啊?配不配的上你?”宿凌陰陽怪氣地說道,看著解開面紗后下一刻被驚艷了的李大人。
“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姑娘如此雅姿,李某怕是配不上。”片刻后那李大人掩下眼中驚艷回神說道。
清朗的身形立在那里,一臉的溫和正直,風度翩翩。讓孟瑤感覺真是好…………虛偽。孟瑤閉上眼睛,不再理睬他們,她自己知道這場戲的結局了。
“李大人,那我呢。”清和公主看他不為所動的樣子,不由一喜。忙掀開了帷帽,露出那艷色。
講真,清和公主不丑,皮膚白皙,眼眸清亮,一雙丹鳳眼里有掩不住的傲睨一切的神色。鼻梁高挺。神情孤傲的臉上卻因為如今的急切而有一絲緋紅。鬢如蟬,寒玉簪秋水。如今那秋水正盈盈地望著那李大人。……
“我們,我們可是見過?”那李大人也是呆楞了許久,待看清了清和公主的臉,一陣恍惚,片刻憋的滿臉通紅,方才還是神色淡淡的臉上如今滿是羞赧。……讓忍不住偷看的孟瑤只想吐出早飯。
“呵呵,牡丹絕色三春暖,不是梅花處士妻。如今你可心死?你們緣分已盡也好,他胸中有丘壑也罷。重來一次,他仍是不選你。”宿凌怕是也被惡心到了,眼神凌厲地看著梅花夫人,說的話真如利刃般戳她的心,直戳的面目全非,鮮血淋漓。
梅花夫人慘白著張臉,搖搖晃晃地竟是站立不住了。目光渙散,似是沒了神智般。“是啊,我要自欺欺人到何時?便是再來一次他也不會選我。奈何我自愚八百年。罷罷罷,緣分早盡了,我又何必磋磨自己?”梅花夫人喃喃道,越說越輕,輕的仿佛被風一刮便沒有了。
不知是不是孟瑤眼花,她覺得梅花夫人正慢慢逸出點點星斑。那星斑越來越多,竟皆隨著風消逝了。
“心死了,連重來也不愿意了?竟要魂飛魄散?你可知你癡戀之人本是天上文曲星?八百年前因戀上公主被貶凡間輪回,天帝罰他世世與公主相見卻世世備受折磨,不得有情人終成眷屬。他遇到你本是意外,天生帶著命數的人,怎會戀上你?可嘆你把真心付與他,他卻把整個心給了他癡戀之人。還世世不得善終。人啊人,總被那情緣相繞,又被那情緣相擾。日日惱怨造化無情,卻不知亂花迷眼,偏偏你們悟不出,看不穿,走不到頭。可知一切都是妄念?……”宿凌嘲諷道,也不知是在說誰,只一個勁兒的說著,看著她魂飛魄散也無動于衷。
“你說,他天生有了命數,本就要世世受到磋磨?”梅花夫人猛地回神,卻似乎被那句話奪了所有的心神。
“可憐我還以為是自己被困人間才讓他世世受難不得兩全。我竟是個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可憐人!”梅花夫人凄厲地叫著,似回到那火燒梅樹的夜里。叫的傷心又絕望。
“你說什么?誰騙了你?”宿凌聞言,笑意瞬間凝固了。這背后竟有推手,是誰?
可惜,晚了。下一刻,那梅花夫人淡到極致的魂魄如玻璃般碎了,碎成了渣滓,隨風而逝。唯留下點點星斑。
孟瑤下意識地伸了伸爪,卻什么也沒抓到。結束了,這孽緣算是了結了。她以后也會這樣吧,魂飛魄散。……
她默默地收回爪子,卻沒發現有一粒星斑剛碰到她那伸出的爪子便融了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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