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孩子
二十六年前,豫東,河南與山東交界處,一個叫雙楊樹的村子。
天亮前,總會有一段最為黑暗的時期,四點半,鬼門開,東方泛白,煞氣沖天。
烏云低低地盤旋在頭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剛剛下過一陣小雨,一望無際的苞米地中間,立著兩棵孤零零的老楊樹。
樹下,停著一臺手扶拖拉機,站著三個男人,其中兩人手里各執一把鐵鍬,帶頭的男人嘴里叼著一只煙,黑暗中,煙火明滅不定。
他的手里,提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
車燈下,塑料袋黝黑發亮,被噗一聲扔在泥漿里,那人的臉藏在雨衣的帽兜里,看不出神態。
“村長,埋嗎?”手拿鐵鍬的漢子哆嗦著問了一句。
“埋!”被稱作村長的中年人狠狠地把煙頭彈到遠處,吐出一個字。
“可,埋在這里?這可是老楊樹……”
“廢特么什么話?”提著大黑袋子的村長忽然煩躁起來,聲音不大卻極具威懾性,“不埋這里難道埋你家后院兒?”
拿鐵鍬的男人不敢再多問,把手里的鐵鍬分給身邊的人一把,兩個人朝小河邊走了幾步,開始刨土。
“深埋!”拖著塑料袋的村長不停地囑咐著,“別讓野狗扒開了,到時候我們都別想活了!”
兩個男人點點頭,無聲地繼續把半人深的坑加深,合著雨水的濕潤土地非常易于挖掘,豫東良田本來是種糧食的,今天,卻要埋一個禍根。
終于,坑刨好了,村長彎腰拖起沉甸甸的塑料袋,敞開口,準備往里倒,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司機忽然一把抓住了村長的手:“就這么埋?”
村長迷惑地抬起眼來,就著暗黃的燈光看了看他:“不這么埋還能怎么埋?”
一句話問得那人也無法回答,于是慢慢放開自己的手……
村長手一斜,噼里啪啦的,一堆血淋淋的東西直直地掉進挖好的洞里,像一堆被剝了皮的死貓一樣,大大小小個頭不一。
鮮血,順著塑料袋的口流出來,暗黑色,像洇進莊稼地里的墨水一般,被雨水化開之后才露出鮮紅的本色,沿著地上溝壑腳印里儲存的雨水,向四周散開。
“咔嚓!”一聲霹雷忽然間震攝天地,半空中的烏云被撕開了一道血紅的口子,隨后是滾滾天雷轟然炸響,從天的一頭轟轟地滾到另一頭去了。
三個男人心里就是一哆嗦,村長腿一軟,在坑口邊伏地癱倒,捶著腿嚶嚶地哭了起來。
咔嚓!
又是一道閃電,瞬間把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刺眼的白色,閃光照進漆黑的洞底,堆著的,竟然是一堆死嬰!
站在坑邊的男人伸頭看了一眼,不禁感覺毛骨悚然,連忙縮起脖子,問村長:填嗎?
村長哽咽著擦了擦眼角:“唉……填吧,早點弄完早回去了!”
半空中,大雨毫無征兆地瓢潑而至,雨水一點點地洗去地上的血痕,洗去這件事能留下的所有證據,歷史,將把一段真相埋進土里,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就在第一鍬泥土潑進土洞里的時候,忽然,嘩嘩的雨聲之中傳來“吭哧”的一聲。
滂沱大雨之中,三個人都沒有在意,拖拉機手彎腰又鏟起一鍬的土,正要抬手填進土洞,卻忽然從洞里傳來哇的一聲啼哭。
嬰兒的哭聲!
兩個人頭皮發麻,手里的鐵鍬當一聲掉在地上。
“村長,還有一個活的!”壯漢不知所措地看著村長,“還填嗎?”
邊上,拖拉機手搬起一塊石頭來:“一個都不能留!”
說著,舉起自己手里的大石頭就要朝坑里砸。
“罪孽啊!罪孽啊!”村長捶胸頓足地大哭起來,一腳把發呆的漢子踢了個跟頭,然后顫巍巍地順著土坑的邊兒爬下去,在一堆死嬰的中間倉皇地扒拉著。
“咳……哇嗚哇……”仿佛是在為村長的尋找提供一點線索,那個只剩半條命的嬰兒竟然又哭了一聲!
村長哆嗦著,從尸堆里把那個干巴瘦的孩子抱起來,嬰兒的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泥土,長長的臍帶拖在一邊,像長了一根尾巴。
“怎么辦?”兩個人拼盡全力把微胖的村長從土洞里拉了上來,緊張地看著村長的臉。
“能怎么辦?帶回村里養著,這孩子命大,將來一定有出息!”村長斬釘截鐵地說。
“誰敢要這個孩子啊?”拖拉機手為難地問。
村長躊躇了一下:“交給村頭的楊寡婦,年前她兒子兒媳剛死,也沒留下一個孩子,只當添了個孫子,你就是要她的老命她都愿意養!”
說著,村長從拖拉機上扯下一塊破布,把懷里的孩子擦了擦,塞進了衣服里面,在人心口接了一些熱氣,嬰兒竟然慢慢地舒緩了過來,哭聲也逐漸消失了。
“埋!”村長一聲令下,兩個人鐵鍬翻飛,很快把那個巨大的黑洞給填上了。
暗夜中,拖拉機掉過頭,喘息著回到村道上,又慢慢地朝著村里挪了過去。
雨,越下越大了……
二十六年后。
楊背,這個“注定有出息的人”,一個從死孩子堆里爬出來的唯一幸存者,大學畢業進入省城殯儀館,成為了一名光榮的臨時工。
這個時代工作不好找,“火葬場”名聲不好聽,以至于同學結婚生孩子都特別交代不要通知楊背,他也早已習慣了。
但也正由于這個,這里工資高得嚇人,對于一個剛剛畢業,需要在這個城市里立足的新面孔來說,這不失為一條近路。
反正自己連個女朋友都沒。
那天正好輪到楊背值夜班,交班的老師臨走前還交代,市公安局剛剛送來一具女尸,明天一早要火化,家屬封了一萬塊的“白包”,讓他給補補妝。
“便宜你小子了,這個月又不少賺外快!這女孩我見了,漂亮,身材也好,你小子不要動歪心思啊!”那老師臨走之前還打趣道。
楊背嘿嘿地笑著,把追悼會大廳的玻璃門關上,然后用一條手臂粗的鐵鏈纏在大門上,咔地落下一把巨大的雙環牌鐵鎖。
整個殯儀館里就剩兩個人,一個是在門衛處的老張頭,一個,就是楊背。
空蕩蕩的太平間大廳里,亮著白熾的燈管兒,把一切都照得慘白慘白的。
楊背戴著耳機,聽著手機里剛剛下載好的音樂,然后低著頭走到停尸房,推了輛平車,來到一面墻大小的冰柜前面,他數了數,找到屬于那個女孩的門柜,打開,嘩啦一下把停在里面的尸體給抽了出來。
尸體都由塑料制的裹尸袋裝著,上面是一條長長的拉鏈,這幾年殯儀館的條件改善,尸體也再不像過去那樣,腳趾上栓個繩子,掛著個牌子,赤身露體地躺在大冰柜里,顯得很可憐。
不過,錢還是家屬出的,生孩子和死人的時候,家屬們都是最愿意花錢的,幾乎是要多少給多少。
楊背心里盤算著,補個妝就一萬塊啊,這個月可以給奶奶多買些好東西帶回去了……
他把尸體推到燈下,然后順手拿起邊上的檔案看了看,女孩是死于自殺,才18歲的花樣年華,高考失利,接受不了于是從四樓上一躍而下,當時沒死,甚至能坐起來,能說話。
但是楊背心里清楚,那十有八九是落地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肝脾內臟什么的都震裂了,過一會兒,才會一口鮮血噴出來,再救都晚了。
上大學的時候,解剖學老師在課堂上放過一個視頻,是外國一個年輕人,蹦極的時候繩索脫落,從二十米的高度直接墜落,頭著地,當場腦漿崩裂,但是身體還活著,由于巨大的神經刺激,手刨腳蹬地撲騰著,甚至跪爬著還想站起來,眼球掛在臉上,場面極其恐怖。
自那以后,楊背就經常想起被殺掉的雞,那才叫真正的垂死掙扎。
還好,由于失血過多,面前躺著的這個女孩臉色青灰,卻帶著一種冷艷絕倫的美。
“唉,可惜了!”楊背嘀咕了一句,耳機里爆出一首搖滾歌曲來,他戴上口罩和手套,拿起眉筆開始給女孩化妝。
一般的尸體化妝,不過就是撲個腮紅,描個眉線,看起來有點顏色就得了,但是今天不一樣,或許是由于女孩天生麗質,五官臉型實在是太完美了,楊背畫著畫著,竟然越來越認真。
那飽滿的額頭,直挺的鼻梁,一張櫻桃小口緊緊地抿著,白色床單掩映之下消瘦的雙肩令人生出一種憐愛之意,年紀輕輕的,怎么就那么想不開呢?
楊背哀嘆著,一邊細致地把女孩的妝容調整到最好,艷而不妖,端莊清秀,像一個沉睡中等待白馬王子的睡美人一樣。
楊背扔下手里的眉筆和腮紅,退后看了看,不禁有點發呆……
或許就是這么一看之下,楊背竟然忍不住走過去,略帶怒氣地在女孩子的鼻尖兒上,輕輕地刮了一下:“調皮鬼,你說你要是不死,做我女朋友多好?”
進殯儀館上班第一天,老師就囑咐過他,在這種地方,不要妄言,什么話都不能亂說,要始終保持一顆敬畏之心。
楊背也一直遵從著師傅的教導,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中了邪一樣,那句話控制不住地就說了出來。
忽然,就在他說出那句話的瞬間,頭頂的日光燈管“刷”地閃了一下,緊接著四周漆黑一片。
楊背懊惱地罵了一句:“電業局作死呢,殯儀館的電也敢停?”
緊接著,他耳機里的歌聲戛然而止,頓了一下,一個女孩纖細的聲音,仿佛趴在他的耳邊說話一般:“我下輩子,要做你的女人……”
楊背一個哆嗦,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卻赫然看到,躺著的那個女孩,猛然間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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