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
蘇曉有了一種不好的猜測。
果然，林夢溪回復：【他，死了！】
這個消息讓蘇曉很是震驚。
她對漸凍癥并不了解，只是知道個大概。
隨著病情的發展，病人從失語到生活不能自理，然后生命進入倒計時。
郭然年輕帥氣，活力四射，就憑他獨自一人把孩子養大，就足以讓人欽佩。那么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蘇曉愣了好一會兒，才說：【節哀順變吧�！�
林夢溪：【嗯，我會堅強的，為了孩子也要逼自己堅強！】
兩個人在機場見到面時，蘇曉打量著眼前瘦得幾乎脫了相的女人，差一點兒沒認出來她是林夢溪。
她對林夢溪的印象還停留她美艷不可方物的時候。
那時候，她性感艷麗，楊柳細腰，顧盼之間，眉眼間盡是風情。
可是此時此刻，她愣愣地看著林夢溪，只覺得嗓子里滑過濃烈的苦澀。
林夢溪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至少老十歲，眼角已經有了極細的皺紋，眼下是重重的烏青，皮膚黑且粗糙，就像長期在干燥的沙漠里風餐露營過，給人飽經風霜之感。
以前她可是最喜歡在朋友圈發自拍的。
現在仔細想想，自從郭然患上漸凍癥，她就再沒有發過自拍。
林夢溪松開兒子的小手，主動擁抱了蘇曉：“怎么？我老得這樣快，最好的朋友都認不出了？”
她明明在笑，可嗓音里卻又帶著一絲沙啞的哭腔。
“沒……沒有……”
蘇曉用力地摟緊了她的腰，極力否認。
站在一旁的小家伙眨巴著眼睛看了她們一會兒，然后走上前扯住林夢溪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媽媽，這是上次視頻里的那個阿姨嗎？她看上去比視頻里還要漂亮呢！”
沒有人不喜歡嘴甜的小孩，蘇曉暫時斂去心底的難過，彎腰把他抱起來，輕輕點了點他的小鼻子。
“謝謝你哦，你夸得阿姨都不好意思了呢！”
“你不像阿姨，像姐姐！”
蘇曉被夸得紅了臉，忍不住笑了。
好久沒見，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不過基本都是蘇曉在說，林夢溪在聽。
她變得少言寡語了，主動說話的時候也基本都是極短的句子。
蘇曉摟著她的肩，片刻不肯松開。
這段時間，林夢溪一定過得很艱難很痛苦。
她不說，蘇曉便不問。
等到她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林夢溪以前在海城的房產都被她賣掉了，大部分都用來給郭然治病了。
她提前預訂了酒店，打算先暫時住下，再慢慢找房子。
蘇曉把她們母子送到酒店的房間，小家伙一路旅途勞頓，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林夢溪好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艱難開口：“親，能不能借我點兒錢？我現在已經彈盡糧絕了！”
“當然可以，我正好帶著銀行卡呢�！�
蘇曉說著便從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塞到林夢溪手里。
“謝謝你！”
林夢溪的眼眶紅了紅，想要落淚，卻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她從酒柜里拿出一瓶紅酒和兩個杯子，讓蘇曉陪她喝幾杯。
悶頭喝了三杯之后，她才緩緩開口，講了她和郭然之間的故事。
她不愿意再提“漸凍癥”這三個字，只說“那個病”。
剛開始她是很樂觀的，每天都在鼓勵郭然。她一直覺得，只要她好好地陪在他身邊，總能幫他分擔一點兒痛苦的。
不就是不能說話嗎？
那就用寫字來交流��！
不就是不能自理嗎？
她把他當成嬰兒來照顧就好了！
可是，隨著病情的發展，一切都脫離了她的想象。
郭然很悲觀，治療中經歷的種種痛苦，讓他越來越崩潰。他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多數時候都像個瘋子，動不動就要大喊大叫大哭。
他把氣都撒到林夢溪身上，不惜用最惡毒的語言罵她詛咒她。
剛開始他還避著孩子，后來，他完全失控，當著孩子也要罵她，手腳能動的時候還會打她。
林夢溪沒有辦法，只好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找了保姆照顧兒子。
誰知道那個保姆不但偷偷虐待孩子，還差一點兒把他拐賣了。
要不是林夢溪發現及時，孩子早就不知道被賣到了哪里。
她一邊要帶孩子，一邊還要照顧郭然。
因為擔心孩子看到郭然發瘋會留下陰影，她特意給孩子準備了耳機。只要郭然發作，她就會把孩子攆到別的房間去，不許他出來。
后來郭然失語了。
林夢溪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清靜了。
沒想到，郭然想方設法開始自殘。
病痛早已把他折磨得沒了人形，他覺得與其這樣茍延殘喘，不如讓他去死。可是死，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后來他肌肉萎縮得厲害，連手指都不能動了，他的精神徹底崩潰。
他像個活死人一樣，天天瞪著天花板，眼睛里布滿血絲。
林夢溪不分晝夜地在身邊照顧他，還拼命地想讓孩子過相對正常一些的生活，這對她來說實在太難。
絕望，每時每刻都蠶食著她，讓她痛不欲生。
她漸漸覺得活著真沒意思，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那時候，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患上了抑郁癥。
直到抑郁癥發展到相當嚴重的地步，她不由自主走向陽臺想要一躍而下時，兒子拼命地抱住她的腿喊著媽媽，才把她硬生生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她不能太自私，她還有孩子。
如果她死了，連個給郭然收尸的人都沒有，兒子也會成為孤兒。
她主動去看心理醫生，大把大把吃藥的同時還要照顧漸凍癥丈夫和孩子。天知道，她每天過得有多疲憊多絕望。
有一次郭然陷入昏迷，她慌忙把他送去醫院。
誰知道正好趕上天氣原因全城大面積停電，呼吸機無法運作。
林夢溪打了很多電話，申請臨電，最后都沒有結果。
郭然，她這輩子最愛的男人，猝然離世。
她講著的時候，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直到講完，她突然喃喃自語：“死亡，是多么動人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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