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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突來變故


楊柳神態高昂,她自高處望著這個姑娘:“不,不認識他的人是你。你沒有將他從邊關救回來,也沒有在他昏迷時照顧他,你只是在他死之前,來和他相處過一段時日罷了。”

        袁葉離不出聲。

        衛晟云道:“假如你說了,我能給予你豐厚的回報。”

        楊柳斜眼去望他,口中卻說:“謝謝王爺好意,楊柳不必了。自六歲起,楊柳就見過許多以權勢迫下層人就范的上位者,但可惜,楊柳從來都沒有屈服過。我的原因,不是錢或者權,倘若楊柳想要,不必來求王爺。”

        字字囂張,可是作為第一花魁,她這樣的傲氣,卻是理所當然。在某種角度上而言,楊柳比之華佳琪更要難對付,因為她的傲氣建立在自己的實力之上,宏國公主與她相比,只不過是個空殼子。

        她道:“你知道嗎袁姑娘,”楊柳步步逼近:“他死前對我說,他最愛的人是你。”

        袁葉離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心中的悲哀。這時候楊柳走到她面前,她身上的脂粉香混合著酒香傳來。走到極近極近的時候,楊柳順勢抬起袁葉離的下巴,逼她看著自己。“可是你沒有來,一次也沒有。”

        她冷笑一聲:“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她的朋友,那為何不來找他?”

        “因為大雨。”袁葉離堅定地回道:“雨太大了,煙雨樓又遠。我想來的,只是來不了。”

        聽見這話,楊柳笑得幾乎彎不起腰,纖細的肩膀開始一抖一抖——可是即使如此,你也能看出,楊柳的笑容不是真的。“是嗎,那你和他呢?聽聞當日晟王要離開徐州城,為何無緣無故折返?”

        袁葉離這次,當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不能對楊柳說,是因為情蠱,楊柳根本就不知道情蠱是什么。她低聲說:“這件事很復雜,你不會懂。”

        誤會。誤會。誤會。

        各種各樣的誤會重疊在當中,她是因為情蠱導致記憶混亂,才沒有去找他。而后來……袁葉離側過她,這副模樣落在楊柳眼中卻是在逃避。

        她狠狠地甩開她,動作比誰都要干凈利落。“楊柳失陪了,兩位請自行離去。”說完她大踏步往后臺而去,只余下燕兒一人,站在臺邊。燕兒向他們行禮,然后道:“請隨我來。”

        衛晟云與袁葉離對視,知道這次會面恐怕是失敗了。燕兒走的是一條較遠的路,中途衛晟云開口了:“本王問你一個問題。”

        燕兒沒有反應:“王爺請說。”

        她繞過一個拐角,往樓下而去。“你們小姐昨日曾去過什么地方?”

        袁葉離心中登時亮堂,衛晟云是在刺探,根據情報,昨日楊柳又離開了煙雨樓,十有八九是去拜祭歐陽暮丹——這個丫鬟,一定知道些什么。

        燕兒肩膀一抖,隨后立刻轉身下跪:“沒有小姐的吩咐,燕兒不能說。”

        “無妨,我只是隨口一問。”

        聽得衛晟云這樣講,燕兒松一口氣,繼續往樓下走。可是這時候卻聽見身后這位王爺道:“如果你不肯說,我也找得到。到時候,再告訴你家小姐,是你透露給我們的。”

        若要用人,首先利誘,而后脅之,再則使計,而現如今,衛晟云才走到了第二步。

        他看著這個丫鬟慢慢地停了下來。然后她忽然加快步伐,往樓下而去。就這樣,到了煙雨樓的后門。一旦出了后門,她就立刻跪下,對兩人道:“如今出了煙雨樓,就算不得是煙雨樓中的事了。燕兒只是給了王爺一張白紙,上面什么都沒寫。”

        說完,丫鬟迅速將一張紙遞給衛晟云,然后轉身就往樓上去。

        只見那張紙上,寫著一個山谷之名。——這事情還是成功了。兩人登車,吩咐車夫往這個山谷而去。夜已經深了。

        燕兒回到煙雨樓中,默默地向楊柳匯報著一切。“他們收下了那張紙,現今應當是去了。”

        楊柳用木梳慢慢梳著自己的長發,聽完,露出一個笑容來。“燕兒,做得好。他們不知是我授意你的吧?”

        燕兒搖頭:“應當不知,奴婢偽裝成被收買的模樣。”

        “那就好。”楊柳起身,燕兒扶她躺回床上。“對了,那些酒呢?”

        “已經收好,小姐不必擔心。”

        燕兒慢慢拉下床簾,輕而薄的床簾合上,是淡淡的妃色。楊柳躺在床上,盯著床頂看,隔著一層簾子,燕兒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跟隨小姐已久,也不多問什么,搬了一張小椅子,在床邊坐下。

        楊柳合眼,腦海中全是歐陽暮丹的一顰一笑。她微笑。如果害你不能與她相見的人是衛晟云,那么就讓楊柳為你報仇好了。

        兩人坐在馬車中,車子駛往一處郊外。它搖搖晃晃的,由此可知這路建得并不好,布滿了沙石。衛晟云手中還拿著那張白紙,字跡看不出筆法或者寫字者的風格,僅僅就只是字而已,可以看出寫字的的確只是個丫鬟。

        路遠極,直到夜深了,車夫才停了下來。袁葉離發覺自己在郊外,夜色深了,也看不出風景如何。但一下車,她就看到了歐陽暮丹的石碑。只有簡簡單單四個字,什么都沒有,而碑前有一束黃花,卻辨認不出品種。

        緩緩走到墓前,衛晟云拿起那束花,花香很濃,遠遠都能聞到香味。

        歐陽暮丹在死前一兩年過的并不好,先是受傷,再是中毒,袁葉離記得他的性子后來變得極之陰郁,不過那時候的自己并沒有發現這一切。他們站在墓前看了一會兒,隨后分別回去,約定他日再帶祭品前來。

        可是沒有。

        衛晟云回到府邸后,連續發熱許多天,袁葉離趕去照顧他,因有未婚妻之名,故而也無人攔阻。衛晟云的病來勢洶洶,就像是先前抑壓著的全部發作了出來,起先兩日水米不進,在名貴藥材流水一般呈上去以后,方才好了些。

        “藥可都好了?”

        袁葉離皺著眉,即使看見藥已經被端了出來,也沒有半點好臉色。她捧著藥來到房中,親手喂給衛晟云喝。后者臉色蒼白,嘴唇異常干燥,臉頰是一種詭異的澀紅色,旁人一看便知這不是裝的,而是當真病得嚴重。

        他不愿意喝藥,嘴里已經是苦的,苦上再添一層苦味也不過是雙重折磨。可是看見袁葉離擔憂的模樣,他不出聲就將藥喝了進去。到底是軍中出來的,已經這個樣子了,喝完藥竟還有說話的心情:“怎么不笑?”

        袁葉離將碗遞給旁人,正要瞪他一眼,卻瞧見說完話的衛晟云猛烈地咳嗽了起來。病人說話,之所以老是咳嗽,只有幾個原因。要么是嗓子沙啞,要么是進氣多出氣少,要么是喝一口水就能噎到。衛晟云是第一和第三一起來,等咳完了,他方才笑著說:“現今已經好多了,以前在軍中,連藥都沒這么好的。”

        他沒有說的后半句話是,也沒有你在。

        “軍中?”袁葉離皺眉。“你不是將軍么?”

        衛晟云笑,為這孩子氣的話:“正因為我是將軍,方才如此。”他的視線落在房外,“你以為我病了軍中其他人就沒事?好的藥材自然要留給下面的人,不然軍心就動蕩,到時候還怎么打?”

        袁葉離點頭,覺得知道得更多了。

        上一世,他們從來沒有說過類似的話。衛晟云繼續說:“暮丹他……情況也和我差不多。”

        是,能和衛晟云說這些事情的向來是歐陽暮丹,并肩的戰友,前鋒和主將,擁有共同的默契——衛晟云怎么也沒想到,最終的結局會是如此。袁葉離觀察著他的神情,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幾分。只要他們站在戰場上,那其他人永遠都是局外人。

        所以,衛晟云才會如此悲傷。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了,在深厚的情誼面前,語言和文字都是蒼白無力的。袁葉離沒有遞上蜜餞,只是靜靜地陪他坐著。很久很久袁葉離方才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回去。

        可是衛晟云的病一日一日惡化,眼看已經拖了大半個月。中間有一段時間是好的,到了月末,卻又嚴重了起來。一日袁葉離再次前去探望時,人已經不是清醒的了,這個病反反復復,再拖下去,只怕有礙。

        府中隨行的太醫說,他查不出這病的病名。白胡子的老太醫看起來也很煩惱,一把老骨頭了,還是日日翻書到深夜,最終也只是多加了幾味進補的藥。袁葉離差遣白鷺去找情報,但苦無音訊。

        他們過了這許多關,難道衛晟云要死在這里?

        今日進門來時候,又見到太醫正在診脈,衛晟云這時是醒著的,臉色蒼白,形容已有枯槁跡象。

        袁葉離問太醫:“當真沒有辦法?”

        她已經急了,可是病就是病,她不是醫生,不懂那么多藥理,只能在旁邊看著,又是心中喜愛之人,自然著急上火。

        太醫搖搖頭:“這樣下去,恐怕……”

        袁葉離聽著他講。可是老先生只是說了一句:“殆欸。”

        短短兩字,可卻是關鍵。袁葉離看衛晟云一眼,堅定地說:“你在這里好好休息,我會找到辦法的。”

        袁葉離開始熬夜。

        聽雨軒中的燈到半夜還是亮著的,幾個丫鬟跟著小姐一起熬,只除了要出去打探消息的白鷺,兩三日光景,軒中的醫書搬出去又搬進來,管書房的書童盯著春燕與秋鳶,生怕這兩個姑娘會做出什么傻事來——因為她們看起來全然不似小姐跟前得意的大丫鬟,而像是被打發去干雜役的。

        但是兩人一句抱怨也無,因為袁葉離過得比她們還要糟糕一些。

        每日早上起來直至深夜,都在看書。兩個丫鬟明白,小姐不是這般傻的人,四個字足以解釋現時情況:關心則亂。袁葉離還沒有亂,但是已經快亂了。終于一日,此間的動靜終于停了下來。

        秋鳶進門。“小姐,書已經翻完了。”

        春燕站在袁葉離身后,只差沒有歡呼。屋子里不算亂,但袁葉離坐在書桌前,卻是一臉頹廢。

        “當真沒有了?”

        秋鳶點頭。“小姐,你可要奴婢去書軒中……”

        “不,不必了。”袁葉離擺擺手,“把東西收拾好,就都去休息吧,不必來服侍我了。”她一步步走向床,盡管現今才不過是午后。

        袁葉離從來沒有這樣累過。

        看書,對于愛書之人來說自然是樂事,于他們而言,十二個時辰有八個時辰呆在書桌前,那不叫累,那叫享受。就算手上累了,精神上依舊是愉悅的。可是袁葉離不是,她只是個普通人,這樣看書,實在是折磨。每次看到的病癥,都像是她要找的,到了后期,詞語似曾相識,若不叫秋鳶抄下,她肯定記不清。

        可是憑著恐怖的意志力,她撐了過去。之所以累,只是因為書看完了。

        人就是這樣的,只要告訴自己,未來會有一個好結局,那么他肯定能設法熬過這一刻,可是倘若到了那時候你告訴他,這里什么都沒有,那么他絕對會崩潰。現在袁葉離的情況就是這般,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喊她:一定要熬,肯定還有別的辦法的!

        但是她一點也不想聽那個聲音講。

        她這幾天看了太多書,一時間覺得什么都看不進去,可是又無法入眠。盯著房頂過了一會兒,她起身,這時候屋子已經收拾好,整潔如初,兩個丫鬟歪在一角,互相依靠著入睡。袁葉離沒有喊她們,她坐在床上,床十分大,腳一直伸直到床畔,還是不會覺得擁擠。

        就在這時,白鷺進門來。她腳步十分輕,臉上卻也露出倦色。

        袁葉離問:“如何了?”

        但其實白鷺不說話,她也能猜出七八分。白鷺眼下有烏青,頭發有些散亂,臉色也不好。以往她找到消息時,都是十分雀躍的,眼底興奮的神采根本瞞不了人,這丫頭從來不適合干騙人的行當。

        白鷺果然搖搖頭。她走過來撲通就是一跪,袁葉離要扶她,可是她不肯起身,眼中已經含淚。她緊咬著牙關:“白鷺辦事不力,請小姐責罰。”

        袁葉離苦笑:“你先起來再說。”

        在這時刻她竟然笑得出來,當真是個奇跡。白鷺搖頭,扯著袁葉離的裙子,說:“白鷺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聽及此處,袁葉離就知這姑娘恐怕是真的要罰。白鷺原來不過是個二兩銀買來的丫頭,只有這手上的技藝可以依仗,她最自傲的就是能為自己做事,如今一再在最驕傲的事情上受到打擊,等于說她這個丫鬟連二兩銀都不值。她沒有找地方上吊,已經算是生命力頑強。

        “好,我會罰你,”袁葉離微笑:“但那也是在你找到情報以后,現在來罰太浪費時間了。”

        白鷺眼睛一亮,又爬了起來。

        她向袁葉離說了一些情況。如今袁葉離在找可堪一用的大夫,找遍各家醫館無用,就只能走地下的路子或是偏方了。白鷺打聽許久,卻都找不到可治這病的醫生,整理出來的資訊,也差不多是廢紙。

        說完這些,白鷺重又出去。袁葉離卻是看著屋外風景,深深地嘆了口氣。此后數日,仍然未有進展。余太醫只能設法讓病情穩定下來,可卻終究是治不好。據太醫所言,他也快拖到了極限,是沒辦法讓這樣的病人長長久久地活下去的。到了如今,連實際的病名,也都還不知道。當年徐州城雪災時候,不乏這樣病死的人,然而如今,袁葉離沒有想到的是,衛晟云可能交代在這樣一個病上。

        冬天將至,黑夜很長。袁葉離身上多添了衣服,她心中的陰霾卻令她心底發冷。這生活一遭打擊,整個天空都似乎昏暗了起來,這不是抄家滅門之類的一下閃雷,那樣的雷電嚇一下你,你還反應不過來就結束了,而這是折磨人的霧霾。

        難道他們當真沒有旁的辦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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